這已經是第三次回到營區了,樹葉黃了,隨風飄落一地,景緻已經一個輪迴,我彷彿看到了一年前自己剛入伍的時候。想來離老兵退伍也不到一個月了,演習歸來的他們就像打了勝仗一樣高興,就等着卸甲歸田一般。二五八年兵集合的哨子果然也是頻頻吹響,我也湊熱鬧一樣瞎激動。本來,在這個退伍兵們唱主角的時候,跟我沒多大關係的,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還是發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這比以往都要來得猛烈,就像自己幾個月前親手打出的火箭彈一樣,重重打在了我的身上,徹底將我擊倒。
一箇中午,剛吃了午飯,像往常一樣,我和根生走回班裡準備午休,剛走進連隊門口,就聽見連長指導員房間傳來連長的暴怒聲,根生小聲跟我說他脾氣真大,我點頭回應。不知道是誰又惹他生氣了,生這麼大的氣,我想着這個惹他生氣的人該倒黴了,不知道要被他叫去如何責罵,雖然從來沒被連長在暴怒下責罵過,但是光想想那場景就覺得可怕。我剛準備睡下,通信員就跑來,那臉色真不好看,想來剛纔也是被連長嚇着了。通信員說,龍班長好,連長找林涵。
班長本來躺着的,一下子蹭了起來,緊張兮兮地問,找他幹什麼?
通信員說,不知道,但是連長髮好大脾氣。快點過去吧,不然又要發火了。
這話說得我不寒而慄,乾巴巴地望着班長,希望從班長那得到一點慰藉。班長眉頭緊鎖,如此突如其來,班長也摸不準,只好說,你先去吧,他正發火兒呢,悠着點,順着他點,等下回來跟我說發生啥事了。
我帶着一千個一萬個十萬個爲什麼去找連長,走到他房間門口,我調整了呼吸不下五次,卻還是不能換來內心的些許平靜。說來也可笑,我連進他房間的勇氣都沒有,可是沒辦法,思緒再三,還是硬着頭皮打了報告,卻換來連長一句滾進來。我站在那裡,儘量讓自己顯得鎮定。我知道,連長討厭我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討厭我無非是覺得我很差勁,形象氣質也不如他所理想的那般剛毅,所以如果我再表現得唯唯諾諾勢必更給他心頭火上焦油,只好把陣勢做足。
連長猛拍一下桌子,吼道,你想幹什麼!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丟人!
指導員輕聲說,剋制一點,剋制一點,還是個新兵。
連長說,新個屁,不到一個月就第二年了,看你那熊樣,丟人都能給我丟到外面去。我以前當班長的時候,什麼樣的兵帶不出來,要不是你班長無能就是你無能。沒有那股勁你來當個球的兵啊!
指導員說,說重點說重點。我還是說,剋制一點,一方2面他沒經歷那麼多,二方面也確實他有那潛力,你期望高了,失望就高了點,你把他和同年兵放在一起還是挺優秀的。
連長緩了緩神,語氣稍微弱了一點說,你們的集訓算是有了最終結果了,我們連優秀的班長陳驍已經去了別的單位了,人家很優秀,各個方面都很優秀,我真後悔當初怎麼就聽了指導員的讓你去了。光打靶準頂個屁用,看你那心理素質差的,思想差的。我也不跟你繞彎了,你陳驍班長出色,留那邊了,昨天給我打電話彙報,人雖然過去了,但還是很掛念老連隊的。我順便問了問你在那邊的情況,不問還好,問了真是讓我噁心,你居然故意打偏靶……你就那麼想回來嗎,回來幹啥,回來到這裡來讓我雄嗎!賤!
連長說着說着情緒又起來了,指導員趕緊示意了一下,又壓了回去,我已經沒了說話的餘地,只能一臉罪過地聽着。
連長繼續說,人往高處走,你倒好,有那能耐不幹人事,我倒是想聽聽看你的理由。
指導員說,林涵,沒事,你說說看你的想法,連長是因爲很在乎每一個戰士的成長進步才這麼激動的。
我低聲說,我害怕……
連長打斷說,怕怕怕,你怕還當什麼兵啊,你還是不是男人,演習場上還指望你能爲連隊做點貢獻,關鍵時刻還給我掉鏈子,還是建兵不錯,素質比較全面,能夠壓得住,我想你沒打是不是也是害怕啊。孬兵!既然你這麼怕,那好,你也別訓練了,免得我看着一個孬兵心裡不爽,今天晚上,你給我滾到炊事班去。
指導員說,唉,連長,這個過了吧,不要給他個機會麼,思想工作還是要做的。
連長說,思想工作個球,鄭龍帶了他一年了還是這個死德性,我看不是鄭龍不行,壓根就是這貨不行,虧得我以前雄了鄭龍那麼多。你,聽清楚了,晚上給我滾到炊事班,聽見了沒有!
連長的氣真是大,每句話的語氣都重得讓人窒息,指導員竭力想要幫我也無濟於事,我悶悶地回答了是,就走出了房間。
我果真是沒用,剛走出房間,就感覺到腿發軟,整個人虛脫了一般站不穩。連值日生怕我摔了,連忙來扶着我,同時跟我說,沒事吧,聽着連長髮了好大脾氣呢。唉,出來就好。正好,有你一個電話,我剛接着放那呢。
我想着這個時候誰會來電話呢,無論是誰,恐怕我都沒有心情同他聊天了,剛剛纔被罵了個狗血淋頭,我的情緒還沒有緩衝過來呢,尤其連長的那個決定,讓我剛纔差點沒撐住,都不知道要如何跟班長說呢,我真是不想說話了,能有個地方一個人安安3靜靜地呆着就好了,可惜在部隊不可能,不像大學,我可以一個人跑到後花園裡一坐一上午。很多事情不想面對,但還得自己去打理,想着想着就覺得很疲憊,也就有氣無力地對着電話那頭說,喂。
是林涵嗎,我是小貴。
我頓時精神了一些,把聽筒拿近說,小貴,是你,你在那邊還好吧,怎麼樣了?
小貴說,一切順利,我成功了,去了新的單位,看過了他們的訓練,真的都是強人吶。我想你應該不好吧?
我萎靡下來,說,小貴,你猜對了。
小貴說,不是我猜,是我知道。陳驍班長真是做的不對,對你再有意見,也不應該在背後打小報告。你知道嗎,他那電話是用班裡的座機打的,全班都聽着他在那裡說你的不是呢,說你不思進取,膽小怕事,臨打靶了就知道往後退縮,爲了不給自己壓力,就故意打偏逃回連隊,他說的是逃回。他還說就因爲你的逃,隊長就經常數落他不能發揮一個老兵的作用,自己連隊的小兄弟的工作都做不好,出了這麼一個貨色,丟人現眼,希望以後你們單位不要再送這種人過來了等等。我都氣不過了,我班長說了,在部隊要學會做人,他就是典型的不會做人,現在全班都有意無意地跟他保持距離呢,就我一個新兵,他有啥就愛使喚我,我倒是無所謂的,而且我班長說了,要尊重老同志,所以他讓我做什麼我大抵還是做的。
我說,那小貴,你在哪裡打的電話,不會讓他聽見了吧。
小貴說,不會,我在服務社打的電話呢。他這樣說你,你不生氣麼。
我說,生氣有什麼用,我又不能把他怎麼樣,他倒是厲害,人不在了照樣把我整的很難受,連長已經下令讓我去炊事班了,呵呵,也好,反正再一年我就回家了。
小貴說,什麼!怎麼能這樣,這不公平!林涵,你也不要自暴自棄啊,不管在哪裡都要好好幹啊,只有好好幹了,纔有機會出成績啊。我再跟你說吧,我們都知道陳驍班長是怎麼留下來的,但是留下來了日子也不好過,他跟大家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天天加練着呢,很少看到他休息。這是我唯一佩服他的地方,就是很執着很堅持。
我說,小貴,你跟他在一起也要處處小心,也不要凡事都聽他的,他這個人的嫉妒心很強的,不要被他整到了。
小貴說,沒機會了,我要被換班了,我的專業跟他重疊了,重新配置後,我怎麼都不可能跟他一個班了,而且他現在根本連休息時間都沒有的,也不會有心思找我茬了。噢,對了,那個毛建凱班長也回去了,我聽那些士官班長說,本來4他是可以留下的,名額就是被陳驍班長頂了呢,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說,好的。小貴,我還要回去給班長請示彙報,不能跟你多聊了,你自己要保重,有時間了給我打電話,下次我記下你的號碼,也好給你打。
小貴說,好,代我向楊敏問好,我出來時間太長了,回去晚了怕是要被班長說了,我也就不給他打了。林涵,你也多保重,希望你一切都好。
掛了小貴的電話,我有種特別疲憊的感覺,我從來不知道我得罪陳驍有多嚴重,導致他人都不回來了還不放過我,就算他不知道我現在的處境,恐怕光是意淫一下也是心裡痛快的吧。回到班裡,我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班長,班長拳頭緊握,猛錘自己的牀鋪,嘴裡咒罵着陳驍,也只有這樣了,我們什麼都做不了。本來,每次演習結束之後的老兵退伍工作是一個連隊全年氣氛最爲融洽輕鬆的時候了,可我們三班卻異常死寂,而我,到了今晚,就不是三班的人了。我想起李超跟我說過的話,要和諧,不要得罪人,不要給自己樹立敵人。真是不巧,他說的我就犯了,比較玩味的就是這個我得罪的人我還不怎麼接觸,莫名其妙的就得罪了,猝不及防地就被整了。
班長說,班長很沒用,不能給自己班上的兄弟撐起來,而且林涵你……一年了,我真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是帶不出來你。不是說你的身體素質和軍事素質有多差,我相信這些你比曹虎強上十倍百倍,但是你的思想我始終不能正確引導你,我都不知道該怪誰了。怪我?你腦子又沒長我身上,我能有多大能力去控制,我一直不想對你和根生採取高壓,是因爲我知道壓得住人壓不住心。還記得下連時候我跟你說的話不,讓你們到我班裡來是因爲我能降得住你們,我懂你們的心思,正因爲我懂得,所以我才知道該如何去做,不想交給不理解你們的班長,萬一方法不對,就害了你們,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害了,哼。
班長的話讓我很心裡很難受,我說,班長,都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己的問題,我知道我一直在退縮,一直在害怕,有時候我都搞不懂我在怕什麼,這些換做在地方上的話,我可以很好地掩飾住,可是在這裡我就很突兀了,所以……
班長說,所以你就想要離開。逃避不是辦法,你總是選擇逃避。我記得有一陣子你做的還是不錯的,你副班長逼你的那陣子,你不是很能知恥而後勇的麼,爲什麼現在做不到呢,難道非得要人逼着你你才能做好麼。難道這就是你家裡人非要逼你來部隊的原因麼。你比我都要大幾個月,又是大學生,怎麼有些道理跟你講不明白呢。你和根生我5都生怕你們出事,擔心了一年了,這倒好,最後時刻出這事。我……啊……腦子亂的很,林涵,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會去跟連長說說的,實在要不回來你,我就到炊事班去當班長。老兵退伍,炊事班長要退伍了,等老兵一走,人少了,就要合併班排,我就去炊事班帶你三個月,三個月後我肯定要被調回班排的,班長能爲你做的就這麼多了。
哼,當個兵也當得不安生,惹出這麼多麻煩來,現在我深刻體會到了什麼是心力交瘁,該換個環境了,就像幾個月前在靶場那時的想法一樣,去了未必是壞處。晚上的時候,全班總動員一般地幫着我搬鋪,馮源也加入進來。我故意搬得很慢,我的三班,我熟悉的三班,我要離開它了,而且是以這種方式,我早已習慣了現在班裡的人員配置,大家在一起挺好的,可是我卻要離開了,雖然炊事班的人我都認識,可真要和三班的比較起來,也顯得生疏了許多,唯一慶幸的是還有馮源在。
頭一次在瀰漫着油煙味的房間裡睡覺,我瞪大了眼睛,怎麼也睡不着。如果是根生的話,這個時候已經開始說起夢話來了,還有副班長。配合他們的夢話的是李超打鼾的聲音。現在全都沒有了。
馮源翻了個身面對着我,說,睡不着?
我說,能睡得着就奇怪了。
馮源說,林涵,跟你親近,我也就有話直說了,上次在靶場你說你要來炊事班,我就很想說你了,你說你,都這麼大個人了,心理素質怎麼就這麼差。這次的事情全連也傳開了,大家都知道你是故意打偏靶回來的,演習場上你不敢打,你知不知道大家都怎麼看你,而且我告訴你,人人都只知道你這些,你懂我意思不,沒人會知道是他陳驍捅的刀子,壞人全讓你一個人做了。所以我也看透了,這些人吶,都自私,小心眼兒。所以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既然來了炊事班,那就好好跟着我玩兒吧,炊事班除了起得早了點兒,平時幹活兒雖然累,但是很好玩的。
我說,馮源,問你個問題,你還想跑嗎?
馮源說,跑個蛋,還有一年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走了,而且現在我過的也很舒服啊。你別看我纔是真正在新兵連裡跑過一回的人,但是我班長從來不說我啥的,知道爲什麼不,下連前我不是說了麼,這些小鬼都能受得了,憑啥咱們就受不了呢,所以我很能吃苦,幹啥活兒都讓人沒話說,班裡也沒人拿我逃跑這件事來說我,記得有一次陳驍班長來炊事班他說起過這個,你知道嗎,當時我班長就跟他急了,和他打了一架。嘿嘿,勁爆吧,沒人知道的。在這裡,打了架都不會往外說的,6除非腦子傻了想去挨主官的雄。而且跟你說,他陳驍就是故意想要找我茬的,想要收拾我知道嗎。
我呢喃着,收拾你?收拾根生?收拾我……難道他本身就想要收拾我們三個。
馮源說,對,就是的。有些事真是找不着根底,我就不說了,動靜那麼大的逃跑,可你們兩個跟我不一樣的,他又是怎麼知道的呢,唉,這消息啊要傳起來還真是攔不住。他以前在三連的事情我也知道了,看我們不順也就能解釋的通了。至於爲什麼你被整的最狠,那就是你跟他一起去了狙擊手集訓,而且你骨子裡有點倔,沒順着他吧。根生跟我說過了,他跟着陳驍訓練的時候,忍氣吞聲的,不然跟你差不多。
我又問,馮源,當初你爲什麼要下炊事班,就是爲了混日子?
馮源說,林涵,我本不想告訴你的,當初下連的時候,連長早就擬定讓你去炊事班了,因爲他看過我們的訓練成績,也觀察過。龍班長跟你說過的話其實你可以想想了,爲什麼是怕你們禍害別人而留在自己班裡了,你太不讓人放心了,所以龍班長私下裡就跟我說,去炊事班。跟我說了很多,其實我都理解,爲了不讓你多心,我就說是我爲了方便聯繫女友才主動去的。你知道嗎,如果我在班排一樣能幹得很好,我不是說過嗎,我很能吃苦。那個時候我也擔心你在這裡過不好,所以就答應了,主動要求去炊事班,才保了你在班排。到頭來你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