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沒有着急坐車,先溜溜達達地走了幾站路。
等走到七星廟市場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
七星廟市場是黃北區乃至東州最大的綜合市場,一向是魚龍混雜之地。
與白天的喧鬧歡騰不同,夜幕初臨的七星廟市場顯得異常的冷清,甚至透着一股死寂,沒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羣,徒留下靜悄悄的空曠和遍地的垃圾雜物,偶爾有風吹過,塑料袋之類的輕物便飛了起來,漫卷漂浮着,更讓市場寂靜得有一股死氣沉沉的味道。
蕭何吏加快了腳步,向前面不遠處的一個站牌走去。
還沒等走到,路邊突然傳來一陣叫罵聲,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人行道上有幾個模糊的身影,彷彿在激烈地爭吵着什麼。
蕭何吏連忙趕了過去,原來是一個三輪車伕與四個醉漢在爭吵。五個人罵罵咧咧地推搡着,也聽不清到底說的什麼,好像是因爲幾個醉漢上了車卻又不坐了而引發的爭執。
“各位兄弟,別吵了,天也不早了,家裡人擔心呢,都早點回家吧!”蕭何吏上前分開了衆人。
四個醉漢裡有一個還算比較清醒,也勸着另外三個:“算了算了,別計較了,走吧。”
眼看干戈就要化解,那車伕卻還不願意了,口中罵罵咧咧地:“窮鬼!連六塊錢都他媽拿不起!媽的,坐不起車就直接說,別他媽耽誤老子功夫!”
幾個醉漢剛轉身要離開,一聽這話又轉回頭來:“媽的,你說誰說窮鬼。”
蕭何吏心裡有些不高興,攔住幾個醉漢對車伕不滿地說道:“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大家肯定都不富裕,富人誰來坐你的三輪啊!你要富裕,也早開出租車去了吧?還用得着開個破三輪?”
一席話把三輪車伕噎得夠嗆,乾瞪眼說不出話來,幾個醉漢覺得解氣,便紛紛附和着。
“都散了吧。”蕭何吏對幾個醉漢擺擺手。
幾個醉漢倒還算聽話,搖搖晃晃地轉身走了。
蕭何吏看了一眼車伕,本來就對他沒什麼好感,又見他正忙着摸出手機撥號,便沒搭腔,自顧地走了。
還沒走出多遠,就聽到三輪車伕喊道:“站住,給我站住!”
喊誰呢?蕭何吏皺着眉回頭看,卻見車伕駕駛着三輪快速地衝到四個醉漢面前,下了車又跟醉漢們爭執起來。
形勢真是瞬息萬變,蕭何吏還在猶豫着是不是還過去勸勸,那邊已經乒乒乓乓幹了起來。
等走近定睛一瞧,車伕已經兩眼烏青,鼻口流血,被四個醉漢打倒在地了。蕭何吏苦笑着搖了搖頭,斷了再過去勸架的念頭。
可轉身還沒走幾步,卻又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跑來,原來車伕叫的人已經到了,來的雖然只有兩個人,卻都身手麻利出手狠辣,三下五除二便把四個醉漢放倒在地。而且兩個人並不停手,一般摁住繼續打着,一邊對三輪車伕喊道:“報警!打110!”
蕭何吏聽着聲音耳
熟,心裡有些詫異,這是誰呢?悄悄地湊了過去藏在一棵樹後,探頭一瞧,不由大吃一驚,原來是以前二隊的兩個動檢隊員!
四個醉漢開始告饒,幾個人把身上的錢拿了出來,湊了幾百塊交給了兩個前動檢隊員。
其中一個隊員狠狠地揣了一個醉漢一腳,罵道:“還不快滾?!”
“是是。”四個醉漢踉蹌着狼狽逃竄了。
“謝謝各位大哥!”車伕拿出盒煙,點頭哈腰地敬着。
“嗯,沒事。”一名動檢隊員有些傲慢地說道。
三輪車伕拿着火機彎腰討好地給動檢隊員點上:“有各位大哥在,兄弟們什麼時候底氣都足啊!”
“嗯嗯。”動檢隊員敷衍地答應着:“記得下個月的份錢按時交就行了。”
三輪車伕依舊是點頭哈腰一臉討好的笑容:“一定一定,按時按時。”
“走了!”另一名隊員用手“啪” 的甩了一下剛纔幾個醉漢交出的錢,從中間取了一張出來扔在了地上:“醫藥費!”
兩個前動檢隊員晃着膀子走了,三輪車伕依舊在對着他們的背影致敬:“謝謝兩位大哥,兩位大哥慢走……”
直到三輪車伕也走了,目瞪口呆的蕭何吏才漸漸回過神來,這是搞什麼?收保護費?
蕭何吏突然覺得心裡一陣發痛,這兩名隊員都太熟悉了,一名是在上任的前夜與神農綠康對抗中跟着黃猛的那名隊員,另一名是在醫院裡因爲尤太華的老婆言語對蕭何吏不敬而第一個挺身而出破口大罵的隊員,也是第一個在不追究黑豆責任的保證書上簽字的隊員。
曾經是那麼好的隊員,曾經是那麼好的兄弟,可誰能想到,今天,他們竟然走在了這條不歸路上。
蕭何吏心中殘餘的喜悅被瞬間驅散,隨着而來地是莫名地沉重,他突然又想起了雲飛揚說過要包市場的事情,不禁在心裡暗暗發着狠,一定要把他弄到項目科來開車,否則以他的身手,走上這條路會一定比別人更順暢,也一定會滑得更深更遠。
低調行事
蕭何吏回到小破屋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總也睡不着,腦海裡總是迴盪着那兩名前動檢動員的表情、語氣和動作。
“唉,怎麼會變成這樣呢!”蕭何吏深深嘆了口氣,摸索着從兜裡取出一支菸點上,隨着煙霧在昏暗的光線裡聚散蒸騰,他的思緒也飄回到了那段有委屈、有憤懣,更多卻是充滿豪情意氣風發的的歲月。
曾經的二隊,朝氣蓬勃,激情似火,曾經的隊員,活力四射,鬥志昂揚,然而這一切,不過如曇花一現,短短數月,便已煙消雲散木凋花零。更令人想不到和痛心地是,曾經代表着國家權力威嚴進行執法的隊員,現如今居然淪落成市井的街痞,幹着國法、天理都不容的勾當!
蕭何吏的心隱隱作痛,恐懼也一波強過一波地襲來,他再也難以忍受,猛地翻身坐起,把菸頭狠狠掐滅,拿出了手機:“飛揚嗎?”
“蕭哥啊,有事?”雲
飛揚有些驚喜。
“在哪?在幹什麼?”蕭何吏的口氣有些急切。
“開車呢,蕭哥你有事?”雲飛揚有點奇怪地問道。
蕭何吏從話筒裡聽到了車內的音樂和車外的喇叭聲,心裡這才稍安:“明天一早來接我,我去市裡開會!”
“好的蕭哥,幾點?”雲飛揚很愉快地答應了。
“七點吧,來了咱們先去吃點早飯。”蕭何吏見雲飛揚沒有推脫,心這才徹底放下來:“二隊的弟兄們最近還有聯繫嗎?”
雲飛揚支支吾吾了半天:“我前段一直在醫院,沒怎麼跟他們聯繫?”
“黃猛、麻子他們現在幹嘛呢?”蕭何吏追問道。
電話那端的雲飛揚沉默着。
“飛揚!快告訴我!”蕭何吏有些着急,口氣也嚴厲了起來。
雲飛揚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麻隊跟麻嫂最近在商量着開個小飯館。”
“黃猛呢?”
“哦……聽說,他……和劉子輝……帶着以前動檢的兄弟……”雲飛揚每說一個字都很費勁。
蕭何吏心裡漸漸雪亮,卻又漸漸冰涼,看來不是兩個、三個隊員的問題了,弄不好是一鍋端了!
“唉,飛揚,他們是不是在幹違法的事?”蕭何吏的語氣變得很沉重。
“也談不上吧,就跟……打手……差不多。”雲飛揚艱難地說道。
蕭何吏長嘆了一聲,沉默了。
好半響,雲飛揚像是鼓足勇氣說道:“其實他們的處境挺危險的,都是被別人當槍使,基本上就是負責打打殺殺的事情,蕭哥,我有個想法,上次也跟你說過了,咱們弄個市場收費,這樣的話,弟兄們能多賺點,而且也不必冒那麼大的風險。”
“飛揚啊,我不是很懂這些,不過我覺得當打手固然危險,但當老闆僱傭打手更危險啊!”
“那……怎麼辦呢?”
雲飛揚的輕輕一問,頓時讓蕭何吏啞口無言了。
是啊,在這個社會,光有悲天憫人的情懷是遠遠不夠的,你需要有足夠的力量,很多時候,僅僅站在旁邊指手畫腳,講些空洞的道理是沒用的,也是會讓人生厭的!因爲弟兄們需要的不是道理,而是吃飽飯,過上好日子!
蕭何吏悲哀地嘆了口氣,有些自嘲地笑笑,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其實在現實面前,自己又能真正爲弟兄們做點什麼呢!
“如果真是沒有的別的法子,你們就搞吧!我不參與意見。”蕭何吏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奈。
雲飛揚聽出了蕭何吏的不情願,便沉默着,半響才說道:“蕭哥,你要不同意,我就不搞了。”
蕭何吏沒接話茬,又囑咐道:“如果真搞的話,我看還是讓麻子牽頭吧,他爲人畢竟謹慎一點。”
“嗯,好!”雲飛揚有些高興起來:“蕭哥,你同意了?”
蕭何吏嘆了口氣,輕輕說道:“都說人各有命,那咱們就都各安天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