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慕容君初開車送的田愛如,只是一路上兩人幾乎沉默不語。
回到賓館後,田愛如越想越覺得周小麗不對勁,遂給她微信留言,“小麗,你沒事兒吧。我咋感覺你哭了呢。”
過了好一會,周小麗給她回了個信息,是用文字寫的,“沒事,我小姨去武漢了。”
田愛如一看信息,頓時明白過來。
周小麗有個小姨,說是小姨,其實只比她大三歲,兩人關係非常好。她小姨是個護士,武漢最近爆發疫情,急需全國各地醫護人員支持救援。她小姨有個剛出生不到六個月的女兒,按說,這種事情除非她本人申請,否則醫院不會安排到她的。
田愛如心裡不由得對她這個小姨豎起一個大拇指,點了個大大的贊,順便回了個信息,“沒事,好人一生平安,相信你小姨一定能平安回來。”
“謝謝,你早點休息吧。”這次周小麗是秒回信息。
次日,田愛如打算和家人吃了早餐,早早地一起回北京。但是,一直堅持鍛鍊,自以爲身體強健的她頭一次感覺沒胃口,心還突突地跳着。
濃稠的豆漿渣堵在喉嚨裡難以下嚥,她趕忙喝口白開水清清嗓子。就在她準備重新倒一杯清水,清掉嗓子眼的渣滓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是慕容君初的,她覺得奇怪,這麼一大早,他找她,能有什麼事情?
接通電話,慕容君初的聲音傳了過來,“愛如,你還沒走吧?”聲音有些急切。
“沒走,怎麼了?”
“你能不能晚點走。我弟弟,我弟弟他......他自殺了。”
“你說什麼?”
田愛如被這突如其來的壞消息驚呆了。
慕容君初的聲音低沉中帶着悲傷,“弟弟他跳樓自殺了,留了遺書......”
田愛如沒法讓慕容君初在電話裡告訴她詳細情況,但她知道他這會打電話給她,說明他急需要她在他身邊安慰他,雖跟弟弟相處日子不算多,但他就只有這麼一個親弟弟。
“你等等,我馬上去你家找你。”說完,田愛如匆匆掛了電話。
一直盯着她說話的一家人似乎明白了怎麼回事,臉色平靜中帶着關切,“慕容家出事了?”
媽媽問道。
“嗯,聽君初說他弟弟自殺了。你們先回去,我去看看,回頭我自己坐火車回家。”
“現在的小孩都咋了,日子這麼好,不踏實過....”外婆話沒說完,就被外公打斷,“你不清楚人家情況,不要議論人家的事情。”
說完,外公轉向田愛如,“你去看看,安慰一下,沒事早點回啊。”
“要不,我們等你吧。”孟叔叼起一根菸說道。
“不了。”
“隨她吧,早點回。”媽媽似是對孟叔說,又似對田愛如交代。
媽媽和孟叔他們帶着外公外婆還有小武,先回了北京。
慕容君初家。
院子裡很平靜,並看不出什麼事來。
等田愛如進到堂屋,見了老慕容夫婦和呆呆傻傻坐在一邊小板凳上盯着手機看的慕容君初才意識到他說的是真事!
一向很來事的慕容奶奶,見了田愛如只瞥了一眼,也不再想以往那樣臉上掛笑,淚已經溼透了她的衣領。
連一向沉穩的老慕容也在默默流淚。
田愛如走到慕容君初身邊,蹲下身來,捂住他的手,看他的手機。
手機裡赫然出現的是一份遺書!
她接過來一看,嚇了一跳:
“哥哥不在身邊,你們說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可是,我感覺你們愛的不是我,而是衝進班級前十的我。我走了,以後你們可以不要花錢給我報那麼多的輔導班了,你們可以把錢省下來養老。你們也不要成天操心我學英語背單詞了,也不要在我背不出單詞時候罵我蠢貨,損害你們一慣的斯文形象了。哥哥還要讀研,不要對他有過高要求。當然,哥哥大了,他也不會再聽你們的了。壓歲錢全在銀行卡里,有5萬多,密碼是我生日,你們拿出來給爺爺奶奶或去旅遊。如果有來生希望我們不再見,我不要看到你們罵人時候的瘋子樣,也不要看你們打人時候的殺人樣......幸虧哥哥大了,羨慕哥哥,可以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最後,想跟你們說一句:我死了,不要傷心,其實在你們密不透風的操控裡,我早就已經精神死亡,如今,離開你們的只是個軀殼罷了。好了,永不再見。”
田愛如的手有些發抖,她的淚順着腮幫留了下來。她眼前彷彿又出現那個可愛的小弟,她在心中吶喊:“這不是真的,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這是誰發你的?”
“媽媽。”
“你弟弟在哪?”
“殯儀館。”慕容君初的表情很難用詞來形容。
田愛如很想安慰他,又覺得這會更需要安慰的也許是他父母,遂問道:“你爸媽還在上海吧?”
"嗯。"
“你要不要我陪你去趟上海看看?”
“我不想見他們。”他的口氣冰冷,彷彿一把利劍,能刺穿人的皮肉。
“但是....你爸媽這會應該很難受。”田愛如想了想緩速安慰道。
“活該。”我永遠不要見他們。
“他們也是盼子成龍。”
“切,分明就是自己沒本事......”慕容君初忽然打住,因爲他瞧爺爺正一把手拂倒桌上的碗碟。
那些碗碟落到瓷磚地面,碎成一地。
慕容老太嚇了一跳。
田愛如想不起來是怎麼告別這一家回到賓館的。但是,慕容家的事情很快傳了開了,馬上就有了各種類似故事,窯子村的人的注意力因爲這樁悲劇,都從逐漸變得嚴重的疫情上轉移到孩子教育話題上。
有人說,這都是家長自私,自己焦慮造成的悲劇。
也有人說,現在的孩子太脆弱。
還有人說,現在的孩子怪可憐,放假比不放假作業還多。
還有人說,這孩子可惜了,打小學了那麼多東西:鋼琴、馬力英語、奧數、圍棋....全浪費了.....
......
田愛如已經是個快畢業的大學生,在學校裡參加了PIS的培訓,在校外她又積極參加窯子村的發展,她的思維已更趨成熟,關於這件事她有自己的看法:如果慕容君初的父母能放低一些對他弟弟的期望,只要認可他弟弟的努力,讓他明白身體健康就好,走向正途就好,人生觀、價值觀正確就好,那麼,悲劇就不可能發生。
她忽然想起心理學家李雪說的一句話:一個身體只能接受一個靈魂,假如爸爸媽媽的操控密不透風,孩子實際上現已精神死亡。
而,剛剛,她從遺書裡也讀到了類似的話語。這說明,慕容君初的弟弟確實是個優秀的弟弟,他懂得的東西其實真的很多,他選擇逃避是因他這個年齡實在不能承受以愛之名的控制!
小武,所幸她的弟弟小武還小,孟叔和媽媽對他還沒有過多的期望。
她一定要把這個悲劇故事講給媽媽聽,讓媽媽講給孟叔聽。
是的,她不需要一個可以給自己拿面子的弟弟,她只需要一個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弟弟!
想到這裡,她拿起放在賓館桌上正在充電的手機,拔掉充電線,撥通了媽媽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