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我的女人，是閻王的一個普通姬妾，妖族。後來她和她的同族陰謀掌控地府，被閻王屠族。”
閻獄說的面無表情，“所以沒有人稱我‘公子’。”
小鬼點點頭，“叫‘差長’也挺好聽的，而且我看你威風的很。”
揉揉小鬼的腦袋，閻獄笑了，“這陰界裡，本就是憑實力說話。他們心裡瞧不起我，卻不得不怕我。”
“那那個紅頭髮的？”小鬼追問。
“是我弟弟。他和另一個，是同一個半神之軀的女人所生，出身就足夠高貴。”閻獄停一下，繼續說，“我以前很愛他，非常愛他。”
小鬼心裡一下子悶住，說不清的情緒，“是兄弟的愛？”
“不是。”閻獄與小鬼隔着水汽，看不清彼此的臉。
安靜了片刻，小鬼驀然起身，探頭到閻獄面前，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閻獄笑了，單手摟過小鬼，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我以爲，他是真的當我是兄長。其實他只是利用我成全他的口碑。”
“那後來呢？”
“後來，他遇到了一個他愛的人，那時我尚且不知道他只是利用我，爲了幫他所愛之人解圍，我做了一件事，最終被罰十世輪迴人間，這十世裡吃盡苦頭，每一世都不得好死。”
小鬼驚訝的擡起頭看他，“那，那二狗是……”
“是第十世。”閻獄又把他的頭按回自己肩膀上，用力抱住他，兩個人的肌膚相貼，在氤氳的熱水中彼此溫暖着。
“這第十世恐怕是對我下手輕了些，讓我遇見你這隻呆老鼠，倒也不算是一世悲苦。”
小鬼被熱氣衝到了眼睛，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來，滴落在閻獄的肩上，是另一種灼熱。
“這十世的事情，你全都記得？”
“記得。”如果讓他忘記，又怎麼對得起讓他受苦這種懲罰，“每一世死後，我都要回鬼界輪迴，孟婆是不管我的，鬼差也不押送我，我自己進了鬼界，再投身輪迴河。”
小鬼擡手搓搓眼睛，想起如今的情形，“所以你現在不喜歡他了？”
閻獄表情冷然，心裡卻閃過今日救他回來之時的情形，眼見他中毒昏迷，他心裡還是難以剋制的慌張，還有剛纔……
地府的殿閣橫於空中，巍峨萬千。他抱着閻契不做停留直接飛至閻契的房間，等在門口的師爺看了一眼便急命傳醫官。將他放在榻上剛要起身，他卻醒了，手雖無力卻扯住了他的衣袖不讓他離開。他很虛弱，幾不可聞的喚了他一聲，目光便緊緊的盯住了他身上被枝杈劃傷之處，直至堅持不住昏迷過去，眼裡滿是心疼。
小鬼半晌沒有聽到閻獄的回答，心裡酸澀有些不是滋味，自嘲的笑笑，難不成你妄圖用相識一天，抵過人家相處千年？
“不喜歡了。”
聲音隔着水汽，從耳邊傳來。
小鬼翹起嘴角，抱住閻獄，眼裡卻是無奈，“何必。”
——
榻上，閻獄單臂支着身子，撐着頭，看着懷裡熟睡的小鬼。
醒着的時候，他一雙靈動的眼睛總是轉來轉去，睡着了也是調皮，不知道在做什麼夢，閉着眼眼睛也在轉，使得長長的睫毛忽閃着。
輕輕的將他往自己的懷裡再圈進來一點，低頭靠近他的臉，鼻息撲到他的耳側，好笑的看着他皺皺鼻子挪動一下小腦袋又睡過去。
他這樣靜靜的睡着，看起來好小。
可是閻獄明白他雖有孩子的容貌，卻不是無知無覺的孩子。
剛纔，他那句“何必”，讓他心裡很不好受。
爲什麼只是相處過一天，他就對他念念不忘，這一點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那時他是二狗，他是一隻小耗子，其實他們都不是他們自己。相處也不過是那短短的一天，但是對於他們，對方似乎莫名的變得重要起來。
每一世，他雖然都保有上一世的記憶，卻自覺的去遺忘，從不回頭去看，不回頭尋找上一世的人。但只有這一次，在他看到小小的耗子貼着已經死去的孩子的臉頰靜靜的躺着的那一刻，心裡疼的抽動了。疼這一下，就再也忘不了。
不停的回頭看他，沒有理由的閉關等他，終於等到他來到自己身邊。
這一次，不會再讓他難過了。
他現在是閻獄，他有能力守住他。
眼神一凝，設在這院子之外的結界晃動了一下，有人進來了。
試探的感覺了一下來人的氣息，閻獄傾身，緊緊摟住小鬼，放平穩了呼吸裝作熟睡。
嵐衣在結界外，緊張的盯着獨自進入院子的閻契。
她不知道這是誰的住處，竟然讓閻契重傷醒來不顧阻攔的奔了來。明明腳步都是虛浮的，明明身子都站不穩，偏偏就是一心急切的來了這裡。
她也不明白，爲什麼他只是站在那窗下，不去敲門也不叫人。
半晌，閻契垂着頭踉蹌着走出院子，剛一出了結界身子便向前撲倒，嵐衣急忙接住他，想要看他的表情，他卻側過頭去不讓她瞧。
“扶我回去。”
——
小鬼癟着嘴，一隻手捂着屁股，一隻手拖着一隻新掃把，不情願的走到院子門口。
壞二狗，打他屁股打的好疼！
眼角還有兩滴淚，小鬼使勁眨眼把淚水擠下來，壞二狗，把他欺負哭了！
揉着自己的屁股，小鬼嘟嘟囔囔的有一下沒一下的掃院子。
“壞蛋！就不叫你主人就不叫你主人……”
“恩？”閻獄閒閒的倚着屋門，冷哼。
“嘿嘿，主人。”小鬼討好的轉頭看着閻獄，笑的很是燦爛。
“我聽到你剛纔在念我。”閻獄揮揮手掌，眯着眼。
小鬼對着那剛揍過他屁股的手掌，怨念的咽一口唾沫。
“我是在想，見了主人要怎樣行禮，主人你喜歡鞠躬呢還是敬禮呢？”
閻獄冷哼一聲轉身進屋，不吃軟偏吃硬的小鬼！
小鬼怨念的提着掃帚轉身，就會來硬的壞蛋二狗！
一腳踢開院門，正好看到浴桶鬼划着浴桶在外面轉圈圈，腦袋還左右搖晃着，看的小鬼頭暈。
“喂，你幹嘛呢？”
浴桶鬼停下，奔着小鬼就划過來，“我打聽到怎麼回七了。”
“……”小鬼打量浴桶鬼幾眼，“之前我怎麼沒想到，你身爲一個鬼，沒有回七過？”
“……”浴桶鬼垂下腦袋，嘴一癟，眼角一耷拉，眼淚就要掉下來，“想當初，我……”
“行了行了，”小鬼打斷他，擺擺手，“怎麼回七？”
“……”
“說啊，怎麼回七？”
“哇——”
浴桶鬼突然大哭把小鬼嚇得一個趔趄，舉起掃帚就照着浴桶鬼的腦袋打下去。
“你又哭又哭又哭……”
浴桶鬼抱着腦袋就沒有手劃浴桶逃跑，剛想劃浴桶就又被打腦袋，反覆捱了好幾下也沒能逃出小鬼的魔掌，哭的越來越大聲。
“哇啊啊，你自己還不是哭了，哇啊啊啊……”
小鬼擡手摸摸自己眼角，果然還有一滴剛纔擠出來的淚水停在那裡沒落下來，舉起掃帚，冷哼一聲，“我又沒哇哇的哭！”
“我也沒啊！哇……”
“都閉嘴！”閻獄一臉鐵青站在院子裡。
小鬼和浴桶鬼瞬間噤聲，謹慎的看着閻獄，浴桶鬼一行鼻涕流下來，剛吸了一下發現有哧溜的聲音又趕緊停住，鼻涕繼續往下淌。
閻獄冷冷的看着這兩個鬼，心裡懊糟的很，當初他不放心留小鬼自己在這裡，剛好看到浴桶鬼挺聽話的，就讓他陪着小鬼，誰想到這兩個傢伙湊到一起嘈雜到這種程度！
小鬼看閻獄半天沒有動靜，只是冷冷的瞧着他倆，鼓起勇氣小心的挪了一步，沒事，再挪一步，還沒事，再挪……砰，很輕很輕的砰的一聲，小鬼當着閻獄的面關上了院門把他關在院子裡。
“快說，怎麼回七？”一把揪住浴桶鬼的衣領。
啪嗒……一滴鼻涕從浴桶鬼的下巴滴落，落在小鬼的手上……
——
鬼界外圍東側，輪迴河靜靜流淌。
小鬼和浴桶鬼蹲在輪迴橋不遠處的河岸上，頗爲惆悵的看着一排排新鬼走上輪迴橋，投身輪迴河。
“他們這樣忙碌的死了做鬼，做鬼輪迴，輪迴了又活，活完了又死……”小鬼嘆口氣。
浴桶鬼同樣惆悵的點了點頭。
“你說他們知不知道，死後第七日在這河邊等着就能回七？”
浴桶鬼想了想，“應該是不知道吧，如果知道，他們還能這麼聽話的不回七就來投胎麼？”
“可是他們喝了孟婆湯，活着的事都不記得了。”小鬼想起來閻獄說他十世都沒有喝孟婆湯，他應該就是自己孤身來這裡投入這條河的，不知道他投身河水中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感覺……
“也對，”浴桶鬼不知道小鬼所想，還在思考剛纔說的問題，“我以前好像聽過鬼差議論，說回七能掙錢，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小鬼想起那些傻乎乎的牛頭馬面，就覺得渾身不得勁。
“還能什麼意思？肯定是跟陽間的人學的，想回七，就找他們幫忙，找他們幫忙，就得給他們好處。”小鬼一副很懂的樣子。
浴桶鬼瞭然的點點頭，“那好處是什麼好處？”
“錢唄。”
“錢？你是說精氣？”
小鬼陷入沉思，剛死的鬼怎麼會有精氣賄賂鬼差……
“怪不得蹲在這河邊等着回七的大部分是有錢人的鬼，他們家裡肯定給他們燒了好多紙錢，紙錢燒了哪能熔鍊成精氣啊。”浴桶鬼自言自語。
“對……對啊！”小鬼一副你終於懂了的樣子，拍拍浴桶鬼的頭，“所以說做過人才懂得這些人事的事情，你還太嫩。”
浴桶鬼崇拜的看着小鬼，用力點了點頭。
突然地，平地風起，小鬼眼的身子被風吹過變得透明，在浴桶鬼的驚呼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