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格嚴肅地說:“娘娘,這樣對您的名聲不好,對二阿哥也不好,二阿哥將來長大,若是聽人說是自己的額娘……”
話說一半,桑格實在不忍當着小皇子的面,說那些難聽的話,不禁低下了頭。
舒舒喚來乳母將兒子抱走,才問:“好了,說吧,外頭又傳什麼?”
桑格恨道:“他們謠傳,是皇后娘娘您派人到阿哥所下毒,毒死了大阿哥。”
舒舒坐到窗下,將被兒子撥亂的棋盤收起來,問桑格:“還有呢?”
“還有?”桑格愣了愣,急道,“這還不夠嗎?”
舒舒問:“那我爲什麼要殺大阿哥,他們說了嗎?”
桑格搖頭:“但他們一定說不出好話。”
舒舒從炕桌底下抹出棋子,無奈地說:“承祜開始調皮了,最怕他抓了這些棋子往嘴巴里塞,都收了吧,拿別的東西給他玩耍。”
“娘娘?”桑格道,“昭妃那日在這裡說,她來處置那些嘴碎的宮人,可結果呢?昭妃娘娘是故意的吧,故意由着那些人把髒水往您身上潑,指不定連幕後指使的人,也是她。若說相關之人,奴婢不信榮常在,能翻出這麼大的動靜。”
舒舒從黑子棋碗裡挑白子,笑道:“所以呀,她又可恨又可憐,不知道我哪兒招惹她了,她又來針對我。她是下不了狠手的人,只能鬧這些小動靜,我想着,換做遏必隆他們,必定是希望我趕緊死了纔好,可昭妃她做不到。”
桑格聽得心裡發毛:“您也猜是昭妃娘娘?”
舒舒無奈:“眼下這宮裡,還能有誰?那幾位常在答應,不要命了嗎?昭妃興許是遇到了什麼委屈,她忍不住,可她就不想想,我這兒有任何動靜,人家面上瞎起鬨熱鬧着,私底下但凡有些腦子,就明白是誰在衝着我發難。”
“昭妃娘娘她圖什麼?”桑格不解,“您對她那麼擡舉,除了皇后之位,您有的,她什麼沒有?”
舒舒含笑看着桑格:“你說呢?”
桑格自責道:“是奴婢傻了,差得何止一點。”
舒舒感慨:“石榴姑姑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而你呢,入宮年月還不長,人脈不如石榴姑姑廣,所以啊,就暫時別想着如何反擊她,到時候一團亂,誰都落不得好下場。”
桑格自知不足:“奴婢知道。”
舒舒說:“查一查,她爲什麼突然又和我過不去,你提過,翊坤宮的坐胎藥停了,想法子,再往細緻的事上查,爲什麼停了。”
桑格直接道:“若是和坐胎藥有關係,難不成是昭妃娘娘的坐胎藥出了岔子,昭妃娘娘一口惡氣哈在您身上?”
舒舒擡眸:“難道,她一直懷不上,是被避孕了?”
桑格緊張地說:“很可能,那麼這事兒……”
到底是從小就跟自己和母親的人,桑格在宮裡雖然還不如石榴那麼吃得開,可比起石榴,她們主僕更能通心意。
舒舒明白,桑格一定也意識到,倘若昭妃的坐胎藥,真的被人換成避孕藥,那很可能,是上面的意思。
皇帝?太皇太后?
舒舒在家時就知道,鰲拜一族的女孩子,怎麼都進不了宮,那都是太皇太后一手掌控的,而自己能被選爲皇后,也是因爲太皇太后挑中了她。
那麼,昭妃……
舒舒將挑好的白子,又放進了黑子碗裡,沉甸甸地說:“我怎麼沒想到呢。”
桑格道:“等奴婢查到些什麼來,再商議,您最好別在皇上面前露出來,萬一……”
舒舒頷首:“我知道,桑格,你儘快去查這件事。”
對於宮裡的流言蜚語,坤寧宮始終沒有任何動靜,也就那天桑格在宮道上辦了嘴碎的小太監,算是有了些許反應,但很快,連桑格都不管了。
這日秋雨冰涼,常在答應們,聚在董氏的屋子裡剝栗子吃,董答應弱弱地窩在炕頭,看着衆姐妹嘰嘰喳喳,說起大阿哥的死因,剛好榮常在從外頭回來,納蘭氏示意大家別再提了。
但榮常在在門外就聽見了,坐下後將炭盆裡的栗子撥了撥,說道:“別再胡說了,上頭不吭聲,不是不計較,是等着機會逮着誰就殺雞儆猴,皇后娘娘,是你們能說的嗎?”
李氏在一旁冷幽幽問:“榮姐姐,咱們說句實話唄,你心裡就一點也不疑惑?”
榮常在不言語,撿出烤好的栗子,託在帕子裡吹涼,把吉芯從門外喊來:“拿皇上前日賜的茶餅,泡一壺茶來。”
李氏便又湊上來,笑道:“皇上最近,對姐姐愛重得很,不是頻頻召幸,就是今天賞點兒什麼,明天賜些什麼,看的我們眼饞。對姐姐來說,也算因禍得福。”
衆人聽這話,都倒抽一口冷氣,便眼睜睜看着榮常在,一巴掌扇在李氏的臉上,斥罵道:“拿我的命去換我的孩子,我也不會眨眼睛,誰要什麼榮華富貴,我只要我的孩子。你這是人說的話嗎,你還是個人嗎?”
當着衆人的面被扇了一耳光,李氏又氣又急,猛地一把推開榮常在:“你算什麼東西,打我?下賤宮女罷了,我爺爺帶兵打仗的時候,你家不知窩在哪裡要飯呢。”
而榮常在忍耐許久,本就快緩過來了,誰料這些日子舊事重提,又說慧妃索命,又說大阿哥還魂討公道,折磨得她日夜不寧。
原是面對皇帝的厚愛,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現在被說是因禍得福,滿心的委屈和怨恨,頓時就崩潰了。
她們在董答應的屋子裡鬧得不可開交,嚇得董答應險些動了胎氣,太醫都被召喚來,說要靜臥靜養。
而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昭妃少不得出面,見二人皆是髮髻凌亂、神情渙散,昭妃也懶得理了,吩咐道:“剛好雨停了,都去道上站着,吹吹冷風,冷靜了再回去。”
坤寧宮裡,舒舒抱着承祜在屋檐下,往雨後水塘裡丟石子兒,濺起的水花引得承祜好開心,蹬腿着急地也要試試,遲些拿石子給他,就急得哇哇叫。
桑格在邊上說:“娘娘小時候,也這麼急呢。”
舒舒嗔她:“太皇太后都說,承祜像皇上小時候,怎麼像我?”
桑格笑眯眯:“那不就是,您和皇上般配嗎?”
“沒個正經。”舒舒嘴上嗔怪,心裡還是高興的,“往後承祜大了,可不許胡說呀,叫孩子看笑話。”
此時,派出去的人來回話,站在臺階下道:“昭妃娘娘罰榮常在和李常在西路宮道上站着,一頭一尾,說她們自己幾時冷靜了,幾時散了。”
“榮常在可憐。”舒舒對桑格道,“你派人看着,她走的時候,把她接來。至少,我給給她一個交代。”
但這一日,榮常在還沒來,桑格就得到了消息,匆匆來告訴舒舒:“遏必隆中秋節前進宮那一趟後,翊坤宮的坐胎藥就停了,必定是昭妃從遏必隆口中聽說了什麼。奴婢打聽到的消息說,那日冬雲想把餘下的藥都燒了,可昭妃娘娘自己收了起來,也不知圖什麼。”
“不是咱們親眼看見的事,真真假假信一半吧。”舒舒道,“你先把榮常在接來,這眼瞅着天就黑了。”
西路宮道上,李常在早就走了,榮常在卻一動不動,早已被秋風吹得渾身冰冷,舒舒見到她時,攙扶她的手,像是摸到了隆冬的冰雪。
“娘娘……”榮常在一開口,便止不住淚如雨下,捂着臉哭起來。
“我沒有傷害承瑞,承瑞是死於時疫的後遺之症,這是我和你一樣,從皇上口中得到的答案。”舒舒溫和地說,“一直以來,我怕過多地干涉你的情緒,是對你的殘忍,所以你哭也好振作也好,我都默默看着。但眼下風言風語,每天折磨着你,我想,我至少該對你說清楚。”
榮常在跪下道:“臣妾不敢當,娘娘,臣妾不過是個卑微的宮女。”
舒舒說:“但你我一樣,都是皇上的女人,你我都會被載入歷史,千百年後我們的身份,都是康熙皇帝的女人。”
榮常在擡起頭,滿面淚痕,悽楚無助地看着皇后。
舒舒說:“大阿哥回不來了,可難得皇上重情重義,願意細心呵護你。並不是皇上愧疚大阿哥的死,而僅僅是因爲,他憐惜你在乎你。榮常在,你實在承受不起皇恩,想要躲起來避開是非,我可以送你去安靜的地方。若不然,就好好地活着,讓那些看你笑話的人,都閉上嘴。”
天黑時,舒舒命桑格親自送榮常在回去,她在屋裡逗着承祜,把玄燁等來了。
“今天很熱鬧?”玄燁玩笑似的說,“她們真是閒得慌。”
他本想抱抱兒子,可舒舒卻招來乳母,順手爲他送了一杯茶,一臉正經地說:“皇上,有件事,臣妾想問您。”
聽舒舒自稱“臣妾”,玄燁都不自覺地正襟危坐:“怎麼了?”
舒舒道:“皇上,昭妃侍駕多年,恩寵不淺,但她遲遲不得龍嗣,臣妾斗膽問皇上,是您做了干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