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城的冬季寒冷又漫長,黑夜蟄伏。
公司最近人手不足,陳翎羽的工作安排緊湊,又去了C市出差,已經熬了很久了。
屋內的暖氣充足,天際已經熹微有了亮光。窗簾並未拉光,交匯處留下一道細縫,那光亮就是從那裡而來,照得桌上有一種寒涼的明晰。
陳翎羽睏倦地擡手捏了下眉心,又昏昏欲睡地了幾個哈欠,這才攏了攏身上披着的羽絨服靠着椅背清醒神智。
近來工作雖忙,但工作量還在接受範圍之內,看了眼自己的日程安排,很好,最近他能歇一會了。
這麼一想,腦子立刻清明瞭幾分。他站起身來,拉開窗簾。
亮光爭先恐後得涌進來,他閉了閉眼睛,然後看見將明未明的清晨時分,道路兩旁的路燈還昏黃的亮着,一時竟有些不知今夕歲月何許。
窗戶上瀰漫着一層白色的霧氣,溼漉漉的水珠正沿着一道彎曲的弧線,滾滾而落。
仔細算算,自從那次不歡而散,他和秦心已經很久沒有再聯繫過了,在無數個忙碌的夜晚,他拼命的用工作來壓抑住自己對她的思念,可是,連他自己都知道只是徒勞。
秦心那晚決絕的話仍然在他耳邊迴響着,她朦朦朧朧間睡意上涌,想起那晚她站在窗口,神色寡淡看着自己的樣子,便覺得胸口有隻巨獸在撕扯,他在這種疼痛裡反覆煎熬着。想擺脫,可始終不得其法。只能一遍遍受着,期待這種痛楚早點散去。
半睡半醒間,耳邊似是熟悉的聲音響起,她掙扎了下,從那無邊的黑暗裡醒來,面前空空如也。
嘴裡幹得有些發苦,他看了眼時間,早上六點。這一夜的半夢半醒,實在消耗體力和意志。
算算時間,秦心這個時候也應該醒了,他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撥通了秦心的電話,手機是通的,不過始終無人接聽。
聽着電話那頭"嘟嘟"的聲響,陳翎羽的心愈發的涼,那涼意也不知道是從哪個角落裡侵襲而來,冷進了骨子裡,冷得他的牙關都發顫。
他不厭其煩地始終撥打着這個電話,聽着電話那頭的忙音最後被機械的女聲切斷後,再回撥……
就這麼反覆了不知道多少次,這個動作幾乎都成了他的放射性動作,可是電話始終沒有人接聽,陳翎羽有些慌了,這麼久秦心都沒接電話,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不顧自己已經疲憊不堪的身軀,抓上一件衣服就趕往機場。
機廂內有人走動和說話的聲音,陳翎羽擡手遮掩着眼睛,身上蓋着的毛毯一直拉到頸部遮掩得嚴嚴實實,可還是抵不住從腳底躥上來的冷意,一陣一陣的。
空姐推着小車來回了幾次,見他一張臉蒼白,脣色又淡得毫無血色的樣子。終是忍不住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臂。
見他睜眼看過來,遞過去一杯溫水,溫聲問道:“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陳翎羽突然睜眼視物,眼前暈了一下,一陣天旋地轉之後這才能看清面前站着的人,微微彎了脣笑了笑,擺了擺手:“我沒關係,只是沒有休息好。”
那空姐把手裡拿着的溫水又往他那裡遞了遞:“要不要喝水?”
“謝謝。”陳翎羽接過,低聲道了謝,捧在手心裡一點點喝完。
飛機降落在漓城的機場時,已經是正午了。
漓城這幾日降溫,接連着幾天都是陰沉沉的,烏雲下壓,沉得分辨不清時日。
他從停機坪出來,先拐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站在了洗手檯前,他掬了一把水洗臉提神,那水溫冰涼,撲在臉上格外刺激。見面色稍微好了一些,他又擡手拍了拍臉,等雙眼都有了些神采,這才抽出紙巾擦乾淨臉,轉身離開。
他裹緊外套,沒敢再多停留,匆匆攔了一輛出租車便直接去秦心的家。
在出租車內,陳翎羽有些焦灼,打了幾次秦心的電話,仍然沒有人接,正想接着打的時候,這個時候突然打過來了一個陌生來電。
陳翎羽有些詫異,卻還是接通了。
"喂,你好,請問你是?"
"這纔多久,就不記得我了啊?"來電居然是宋婉打過來的。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糟糕,沙啞的不成形。
不知道是尷尬還是別的原因,這麼久沒有聯繫再直接通話,彼此都不知道要和對方說些什麼。就這麼僵持了良久,宋婉似乎是聽見了電話這端有些雜亂的背景聲,這才輕嘆了一聲,問她:“你在哪裡?”
“我在出租車上……”陳翎羽回答。下意識地,他並不想告訴宋婉他要去秦心的這件事,他太瞭解宋婉,先不說之前的恩恩怨怨,幾乎可以說是蕭寒和秦心親手將她送到監獄,可以想象她聽到之後的反應。
宋婉沉默了一瞬,而後說道:"你有時間嗎?我想找你聊聊。"
陳翎羽思量了很久,猶豫的問道:"很急嗎?"
宋婉堅定的說道:"很急。"
陳翎羽最終還是屈服了,他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說道:"好吧,你現在出來也不方便,把你的地址給我,你就別出來了,我去找你。"
所以他就這麼來了。
陳翎羽從車上下來站在宋婉的公寓樓下,微微仰頭往上看去。
他擡手輕敲了一下隱隱作疼的額頭,這才擡步走進去。
電梯緩慢上升着,他的思緒就有些亂。但是紛雜的念頭太多,陳翎羽心頭有些焦慮,他其實並不想和宋婉有太多的交集,此時此刻,他擔心的更多的是秦心。
走到宋婉的門前,陳翎羽謹慎而小心的看了看左右,才敲門,門幾乎是在響起的那一瞬就立刻被打開。
宋婉一把把陳翎羽拉進來,陳翎羽任由她拉自己進來,卻不動聲色的皺緊了眉,輕輕撥開她的手,說道:"說吧,到底什麼事這麼急,冒着這麼大的危險也要來找我。"
宋婉毫不在意陳翎羽的冷淡,她緊緊地攥着他的左臂,急切的問道:"左凌還活着的事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陳翎羽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宋婉居然是因爲這個才找到他,他嚴肅的問道:"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你見過他了?"
宋婉反應劇烈的搖了搖頭,說道:"你先不要管那個,你只要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左凌還活着?"
見陳翎羽不說話,宋婉有些着急,她大聲喊到:"陳翎羽,你倒是說啊!快點告訴我!你爲什麼要瞞着我?"
看到宋婉的反應如此之大,陳翎羽只好妥協,他垂下頭低聲說道:"左凌還活着的事我知道,不過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宋婉彷彿沒有聽見他說的後半句一樣,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突然一躍而起,抓住陳翎羽的衣領,質問道:"他既然沒有死你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要裝作一副痛心遺恨的模樣帶我去悼念他?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瞞着我?"
面對她連珠炮一樣的那麼多問題,陳翎羽只是簡單的回答了一句話:“那個時候左凌不想見你,他沒有告訴你嗎?”
宋婉呆愣住:“爲什麼?爲什麼他不想見我?”
陳翎羽一肚子的怨氣沒地方撒,見到宋婉這樣也只是冷笑一聲,一把推開她,冷冷的說道:"他爲你做的難道還不夠嗎?他已經爲你做了那麼多,甚至已經爲你死過一次了,如今他好不容易纔活下來,爲什麼還要找你,難道他還要爲你再死一次嗎?"
看到宋婉坐在地上,雙眼無神,神情無助,陳翎羽還是有些心軟,不管怎麼說左凌都是他的好兄弟,而宋婉又是他深愛的人,於情於理,宋婉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想了想,陳翎羽還是開口說道:"宋婉,念在左凌的情分上,我最後勸你一次,別再做傻事了,你已經爲了之前的事情付出了這麼慘痛的代價還沒有醒悟嗎?左凌爲什麼不告訴你他還活着,你不是想知道嗎,好,我告訴你,他不就是怕你有恃無恐,做起事情來更加肆意妄爲嗎?"
宋婉愣愣的呆在原地,突然冷笑說道:"別說的這麼冠冕堂皇,你自己怎麼想的你自己知道,還念在左凌的情分,你不就是害怕我去傷害秦心嗎?"
陳翎羽的心事被戳中,惱羞成怒起來,冷冷的"哼"了一聲,說道:"我可是爲了你好,可別不識好人心。"
宋婉不置可否,陳翎羽正色道:"說真格的,我是看在左凌的面子上纔跟你說這些的,左凌廢了這麼大力氣救你出來,可不是讓你又把自己折騰進去的,宋婉,放手吧,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冤仇,就算有,你也做了這麼多,早就該消散了吧。"
看見宋婉的樣子,陳翎羽知道讓她一時半會接受這些也不太可能,略微放緩了聲音說道:"你好好想想吧,就算是爲了左凌,爲了你自己以後的生活,你知道怎麼做纔對你自己而言更好,只不過你還不想接受,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宋婉仍然坐在地上,一臉悵然,一動不動。陳翎羽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