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山腳下一處開闊的地方停了下來,沈思容掀開車簾下來,望着遠處層層遞進的石階,不覺想起了去年裡她和春柳、奶孃一起進宮的情形。現在春柳依舊呆在沈家,奶孃已經成爲宮裡的嬤嬤了,而自己身邊也只剩下寫意這一人了。
“寫意,你可曾來過此處?”
瞧着寫意四處張望的模樣,和當年的才春柳一樣,可是自己呢,似乎早已經不復當年的心境了。
“娘,哦,小姐,奴婢和孃親前來西京尋父時曾經路過此地。”寫意收回肆意打量的眼光,垂下眼去。
沈思容等着寒夜一行將車駕安頓好了,連同另外一名侍衛一行四人一起往山上步去。她走得有些慢,像是在放慢腳步等待什麼一般。
寫意忙着四處看景也不慌,倒是寒夜出聲提醒了她好幾次:“夫人,還是早去早回得好啊。”
置若未聞,沈思容依舊慢步往上走着,算算時辰,要是如她所料,他也快佈置好了吧。
沈思容這個時候纔想起來,只是萬一如她所料而已,他要是未來,那自己又該怎麼辦?思緒錯亂的飛揚着,腳下卻猛地踏空了一步。腳下一個踉蹌,她的腿無處可放一般,只能往後倒去。
“小心。”
寒夜在隔着幾步的距離扶住了她,一隻溫熱的手掌在她背後輕觸過,一股彈力從她的身後灌入,沈思容只覺得身體驟然輕盈了不少,寫意見狀在旁邊一扶,衣裳裙角隨風蕩起而落下。四周的遊人之聲不絕於耳,好似無人看出方纔的那抹慌亂。
身後那溫熱的氣息還殘留着不少,沈思容默默的背過身,連一句道謝都沒有。看來,蕭元啓對寒夜必然吩咐過一番的。
上了安國寺,時辰尚早,沈思容在各佛像殿內一一拜過,而後又去奉上了長明燈的油錢。
沈思容估摸了下時候,對着身邊一個小沙彌說道:“我要去廂房歇歇,勞煩師傅將素齋遞到房裡去。”
那小沙彌退下後,沈思容一行行至後院中的廂房,在門口處,沈思容便讓寒夜和另外那一名侍衛守在這裡,不讓他們進入廂房了。
提步往裡走去,身後傳來不容忽視的聲音。
“夫人,你的安全……”寒夜不願違了沈思容的意願,言語之間點到爲止。可是他更不能忽視她的安全,上次的刺殺讓他到現在還怪責自己。
“廂房只有這一個出入口,你們擔憂什麼,我不過是進去歇歇,你們跟來也諸多不便啊。至於安全,今日無人知我出來,而這安國寺內來往這麼多人,你們這樣亦步亦趨只會更加招人疑竇。”
沈思容一番話說下來,寒夜無話可駁,只好聽命的留在了廂房外。眼見沈思容進了廂房,寒夜縱身一躍,雙腳在空中一個疊踩就落到了一棵茂盛的青松上。
“你在下面守着,我在上面看着。”寒夜對着樹下的侍衛說了一句。
……
沈思容在步上通往安國寺的石階時,蕭元啓剛剛合上手中最後一本杏黃色的奏章,他疲憊的閉上眼靠在龍椅上,良久,他睜開了眼,低啞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着:“太子妃出發多久了?”
原本打着瞌睡的汪廣榮驚了神,往龍椅上看了一眼見蕭元啓並未動氣,他才憋着瞌睡回話道看了看天:“皇上……”
“嗯?”蕭元啓不悅的皺起了眉。
汪廣榮的瞌睡頓時全消,他立馬改了口:“殿下,看樣子已經到了安國山了吧。”蕭元啓是新皇,登基前也可以稱作皇上了,可蕭元啓卻改了這個規矩。在大典之前依舊稱呼他爲太子殿下。朝臣皆言:太子殿下甚爲賢孝。
蕭元啓“嗯”了一聲,將桌上的奏章摞成一疊,交待汪廣榮分發下去。
等到汪廣榮一出崇文殿,蕭元啓便換上便裝叫上幾名暗衛偷偷出宮了,快馬奔馳而去的目標正是安國山。
……
用過了午膳,沈思容讓人帶着寫意到隔壁間去小憩,自己則是正襟坐在桌前安靜的候着。
在寫意出去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沈思容所在的廂房的窗戶便被推開。一個身影一躍,穩穩的落在了她的面前。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璃王蕭元豐。
沈思容心中一平,隨即面上露出大驚的神色,青蔥的玉指伸出,腳下不停的往後退去,神色慌張之極:“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蕭元豐怕沈思容會大呼出聲,忙忙往後推開,見着沈思容的慌張漸漸平復下去他纔開口說着:“你莫慌,我一直在此處等你。”
“等我?”沈思容不解之色盡顯,不動聲色之間將慌亂全部壓下。
蕭元豐關上窗子後,在桌前坐下,以眼神示意沈思容也坐下,沈思容猶豫再三才擇了一處離蕭元豐距離稍遠的凳子。
“我聽聞你要來此,所以我才先一步來等你的。”蕭元豐古銅色的臉上襯出點點羞赧之色。
“不知王爺等我是何意?難道不知男女之大防嗎?”沈思容秀眉緊緊收起,面上漸露不滿。
“你來此,難道就不曾想起昨年今時嗎?”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你心中還是記得我們再次初遇的情景的是不是?”
沈思容噤聲,偏開了眼。那絕美流暢的側臉落在蕭元豐眸中,打破了那心湖中的點點波紋。蕭元豐見沈思容沉默,吐出之言也愈發的撼人心懸。
“我知道你過得不好,只要你說一句,我爲你萬死也不辭。”蕭元豐看着那隱約露出的細白脖頸,想起淑妃曾經說過的,在那白皙之上印上的淤青痕跡,他心中一陣陣的揪痛。
沈思容依舊面無他色,她擡起眼來,蕭元豐眼裡的疼惜讓她心生愧疚。
對不起。沈思容在心底默唸着。
“我沒有過得不好……”她冷聲開口,那冷漠能攝入人的心底。但在蕭元豐看來,那卻是一種迴避。
“是麼?你過得好?那你脖子上那些淤青是什麼?你又爲什麼會被禁足?不,應該說是杖責。還有……”
“還有什麼?”蕭元豐難以抑制的怒氣越來越混亂,沈思容聽着那些話同樣心中是難解的不痛快。她和蕭元啓之間的溝壑便是蕭元豐口中說出的這些造成的。可是,沈思容很清楚今天這一路的目的,她亦知道此刻不管她心中如何想都亂不得……
“我說了,我過得很好,你說的那些,不過是我與元啓之間的一些矛盾罷了。試問誰家的夫妻間沒有些爭執。那淤青不過是洞房那日粗魯所致,而,杖責,杖責那事是我的錯,我嫉妒成性,所以在侍妾的食物裡下了不能得子的藥,此時不曾公之於衆正是元啓護我之心。若非如此,你以爲我還能安然處之?”
蕭元豐耳邊沈思容的話步步緊逼,而他只好節節敗退。蕭元豐眼中難掩痛色,腦中滿是她定神之色,她的每一句話都在彰顯着她和蕭元啓之間的感情,她的每一個字句都掩飾不了對蕭元啓的維護之情,她將自己方纔所說的每一句都駁斥得毫無餘地。
“你,已經心傾於他了嗎?”蕭元豐趕來之前的那股子氣性,全然揮散殆盡。
沈思容會心一笑,紅脣輕啓,貝齒間好似帶着愉悅般得跳躍着:“是,吾心中只願得此一人心,白首而不相離。”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蕭元豐緩緩的吐出這刺痛他的這一句話。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如果這話是說與他的,那他願意以來生來世之性命來換取。
蕭元豐突然想起,淑妃所言:你若爲太子,那沈思容便是你的。現在看來,她的心依然有所屬,自己強奪過來也不過是塗添了她的傷心罷了。原本因爲怒氣而磅礴的爭位之心,猝然消失大半。
“若我讓他不再是太子,那你可還是不變?”蕭元豐的皇族氣勢大起,戾氣夾雜着不甘,那篤定的眼神和沉穩的氣勢讓人惶然不安,好似他話音一落,蕭元啓便會死無葬身之地一般。
“無論,他是何人,身於何位,此心不變。”
蕭元豐突然笑了起來,她的話讓他釋然了,原本就不願立於大位之爭,不過是爲了心中的執念才逼迫自己站在那個位置。現在斷了這份執念,他也不必在做那不願爲的事情。
“好,就憑你此話,我也定不會讓你傷心。”他這句話是一種對承諾,或者說是一種保證。可蕭元豐爽朗的一語讓沈思容愧然,她潛心的設計,不過是知道他心中有她罷了。
“謝謝。”這句道謝深意難辨。
“其實從在此相遇,我已將你視作知己。”
沈思容柔媚的聲音撫平了蕭元豐的低落,他心思複雜的一絲苦笑:“那日在這裡,我以爲那一句龍鳳和鳴是爲我們而說的,現在看來,那個人卻是他。”
無言以對,沈思容只好獨自品着心中的歉意,那般苦澀的言語和笑容,讓她心頭一重,此情她註定只能辜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