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昭儀不卑不亢,應對自如。倒顯得周嬌理虧詞窮,佔了下風。
“哼,有什麼了不起?”周嬌不屑道,“不就是一個宮女麼,奴才就是奴才,當了主子也是這副賤樣!”
荊昭儀沉默了一下,周嬌見狀越發得意了起來。
“怎麼?不說話了?呵,別以爲飛上枝頭,麻雀就能變鳳凰了——小心一個不留神,從樹上摔下來,那可就是萬劫不復...”
“住口——”
冷不丁地一聲憑空打斷了周嬌的話,讓她有些不爽。
“憑什麼?荊昭儀當你是誰呀,說住口本小姐就..”
周嬌說到一半,感覺剛纔那聲音有些不對,擡起頭臉色猛地一白。
“皇、皇貴妃娘娘...”
我心中嘆了口氣,剛纔幾次想要出聲提醒,無奈何都被萬皇貴妃凌厲的眼神止住了。
“皇貴妃娘娘萬福——”荊昭儀福了福身,早就看見了萬皇貴妃的的轎輦,面上波瀾不驚。
周嬌則是兩腿一軟,跪地半天顫慄着道。
“皇貴妃娘娘..萬福...”
萬皇貴妃一身妃色錦衣宮裝,金絲雲紋仙鶴甚是華麗。挽了一個婦人高髻,珍珠金篾壓髻,釵上伏着一隻白玉蟬通體晶瑩泛着彩光,鳳尾金步搖流蘇垂到戴着金鑲玉鉗子的耳邊去。
御輦停在路中央,而坐在上面的萬皇貴妃,此刻略低着頭臉色陰沉。
我略帶惋惜的眼神,掃過周美人。萬皇貴妃那鐵青的臉,可明明白白地寫着‘不高興’三個字。
一箇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空有一副漂亮皮套腦子裡該不會裝的全是稻草吧..真不知道周太后是怎麼想的,把這樣一個白癡送進宮真是失算,恐怕也活不長了。我想着,輕蔑地挑了挑嘴角。
“你剛剛說什麼?”萬皇貴妃緩緩問道,盯着周美人花容失色的臉龐,“本宮耳朵不太好使,沒有聽得太清楚。有勞周美人再說一遍,也讓本宮聽個明白。”
“沒、沒什麼..”周嬌打了個寒顫,到底還是對這位皇貴妃娘娘有幾分懼憚的,再者說她哪裡敢重複之前的話,明擺着不是找死麼,“嬪妾,不過是在和昭儀姐姐,閒聊罷了。”
“是這樣麼?”萬皇貴妃反問道,目光移到了荊昭儀的臉上,卻是如同刀子一樣,“嗯?荊昭儀。”
‘荊昭儀’這三個字咬得分外的重,讓人彷彿感到陣陣寒風襲來。
“回娘娘,的確如此。”荊昭儀行禮,叩頭道,“嬪妾和周美人正要到皇后娘娘宮中請安,美人和嬪妾說了幾句話。”
“哦,”萬皇貴妃臉上的陰沉並未曾退散,“荊昭儀還真是好性子呢,要是換做本宮,遇見這以下犯上、不知好歹的東西,可是得要狠狠地掌嘴!”
“娘娘怕是誤會了,”荊昭儀道,“周美人未曾對嬪妾失禮。”
“周美人的確是沒有冒犯荊昭儀,”萬皇貴妃冷冷道,“不過她冒犯了本宮!阿琪,本宮的耳朵不好使,你該不會也沒有聽見吧?”
“娘娘說的是,”我道,“周美人的話,奴婢聽得真切。定當一字不差地複述給皇上,絕不敢有半句塗改。”
“那倒不必,”萬皇貴妃搖搖頭,哼了一聲,“本宮可還擔心,若是傳到了太后的耳朵裡,誤會了本宮。”
“奴婢明白,”我僅是接過話道,“娘娘爲人大度,厚德載物、胸懷寬廣。自然不會因爲幾句話和周美人計較。可若是有人對太后不敬麼..娘娘您可就不能這麼輕易的揭過這頁了。”
這周美人千不該萬不該,可就是不該拿宮女出身說事。
我當然清楚,身爲周家的嫡女千金,掌上明珠。自小養尊處優,驕縱蠻橫,難免目中無人。而懸泉,要才貌沒才貌,要家世沒家世。就是這樣普普通通的一個宮女,卻位居七品昭儀,比周嬌的位分還要高,有看似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因而周大小姐自然是不服氣的,也很好理解。
可她今天的話,卻是犯了同樣宮女出身的萬皇貴妃的大忌。那些說荊昭儀的話,入了萬皇貴妃的耳朵裡,盡數變成了諷刺。
其實周美人不知道,或者早就忘卻了的是。這宮裡奴婢出身的主子,可不止一個兩個。
當朝周太后,幼年曾是前朝永清公主的陪讀侍女。
“周美人出言不遜,冒犯太后。去衣杖責十五,以儆效尤..”萬皇貴妃緩緩道,看了一眼宮道兩旁的宮牆,冷笑一聲,“就在這兒行刑,本宮看着,權當給周美人長點教訓。”
“皇貴妃娘娘——”周嬌一聽,不由得瑟瑟發抖,張着嘴半天說不出話來。磕着頭臉色慘白慘白。
我向着那幾個內監使了個眼色,適可而止便好。就周美人那身子骨可不是一般的嬌貴,十五杖下去鐵定斷氣。
周美人好歹是太后侄女,就算是今天拿着了錯處,直接打死恐怕也是不太可能的。
而這邊宮道邊本就是來來往往不少宮女,見狀都無不低着頭不動聲色地向着周美人那邊瞄上一眼。
周美人被按在地上,那內監都是萬皇貴妃的人可不知什麼叫做手下留情。一杖下去,周美人禁不住慘叫,分外淒厲。
“啊——”
這哀嚎聲引得路過各色衣裝的宮女駐足,雖然都不敢多停留半刻,但還是吸引的目光交替投了過來。
萬皇貴妃坐在御輦上,淡淡看着不說話。
周美人的僅是叫了幾聲,便在疼痛中意識到了什麼。我見她死死咬着快要滲出血的嘴脣,想來腦子還沒有笨到不可救藥的地步。萬皇貴妃不讓人堵着她的嘴,不就是爲了讓那路邊的宮人都聽到她的慘叫聲。
去衣受杖本就是屈辱,還是在這宮道邊永樂宮前任人指指點點,這個人可算是丟大了。要是再哭天喊地的,我估計真是沒臉見人了。
周美人咬着脣,眼淚滾滾而下浸溼了地面。
十五杖也便是一會兒的事情,內監鬆開了周美人算是完活。
“今日念你是初犯,就先小懲大誡,抄《內訓》兩百遍。”萬皇貴妃漫不經心地說道,看着周美人那原本妝容精緻的臉龐,因爲淚水而變得模糊,狼狽不堪,“如果還有下次,決不輕饒。荊昭儀,罰俸一月。”
萬皇貴妃說完,眼神巡視了宮道邊路過圍觀的宮女。
“好了阿琪,時辰不早了,走吧。”
********
周美人受杖的消息,很快便在宮中傳遍了。周太后在清平宮,想必也是無可奈何,只得恨鐵不成鋼了。
撤了周美人的牌子,成化帝當夜來了安喜宮。
“臣妾白天時懲戒了周美人,皇上該不會怪罪貞兒吧?”萬皇貴妃手指玉壺斟了一杯酒,一身戎裝不失幾分妖嬈。
“朕聽說了,”成化帝淡淡道,“既然不懂規矩,長長教訓也是好事。”
萬皇貴妃媚笑着,手指的酒一飲而盡。
我站在門口,看着對酌的兩人。
這場被宮中上下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就這樣簡單的了結了。
過了兩天,成化帝召幸了梅淑女。先是封其爲才人,又晉嬪賜號爲‘莊’。
梅莊嬪成了永樂宮的主位,風頭正盛。
張敏在那個叫做梅兒的宮女死後的許多天裡,一直在沉默拿着一方帕子發呆。
“敏..想開點啊,”我試圖安慰他道,“你不還有什麼翠兒萍兒的麼?”
張敏破天荒地沒有理會我,過了很久纔開口悶悶道。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我將這話嚥到了肚子,沒有問出口。餘光瞥見紅衣下,依稀間青紫的傷痕。
“這是什麼?”
“沒..什麼。”張敏提了提領子,鎮定之下掩飾不住的幾分心虛。
我皺眉,看了他許久。
張敏當然還是張敏,天塌下來也不忘插科打諢的瘋子。
沒幾天又跟個沒事人一樣,帶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一雙桃花眼盯上了那玉更衣不放。
“......”
“我說,”看着張敏第七次碰了一鼻子灰,我忍不住道,“你就死心吧,人家玉更衣對孟大統領癡心一片。可惜你出現的太晚了,所以人家根本不搭理你。”
“不不不,”張敏堅定地搖着頭,“咱家不信這個邪!像咱家這樣風流倜儻、氣質非凡....”
我揉了揉耳朵,選擇性地無視了那一大串自誇自賣的形容。
結果是玉更衣每天遙望着孟七站崗守衛的身影,望眼欲穿。張敏碰壁之後屢敗屢戰,越戰越勇。
“琪掌宮——”
玉更衣一身小袖夏裳,清素的妝容。那雙桃花眼,和張敏還真是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玉更衣。”我點了一下頭,不知道她突然攔下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其實..”玉更衣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道,“我是想問問琪掌宮,關於..您和孟大人?”
“嗯?”我愣了一下,莫名其妙道,“玉更衣何出此言?”
“這個..我,是說..”
我突然明白了怎麼回事,嘴角抽搐了很久。
“玉更衣是不是誤會了,阿琪和孟大人不過泛泛之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