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我查的事情有着落了,”木槿倚着牆道。
“好,”我道,“儘快告訴我,沒幾天了。”
“讓我猜猜哦..琪大人,”木槿眯着眼睛,似曾一輪新月,“你這回又要布一出怎樣的局?”
“錢我會給你,”我不置可否,“但你最好不要試探我,梓純的事情已經夠了。”
“我只是在幫她而已,琪大人您該不會這樣小心眼吧?”
“呵呵,萬皇貴妃答應過我,”我冷笑一聲道,“只要做成這件事之後她就會放梓純出宮,如果不是你...”
“我的琪大人,您可真會打算。”木槿挑着嘴角笑道,耳垂上的白珊瑚珠配着紅珊瑚枝子,“可是您想過沒有?對於那孩子而言,出宮就是最好的選擇麼?”
“她只有十四歲,木槿,她還年輕..”我反駁道,“她明明可以尋一個好人家嫁了的,沒有人知道她進過宮,沒有人!”
“不錯,琪大人,這是很好,”木槿點頭道,“但那只是你的一廂情願罷了,你沒有權利爲她選擇她將要走的道路,這是她自己的人生,任何人都沒有理由替她包攬,即使你愛她。至少你應該問問她願不願意出宮是不是?琪大人。”
“......”
“琪大人,我這是在成全她。”木槿緩緩道,“僅此而已。”
我突然有些迷茫。
也許在這件事上,我真的做錯了?
出宮,意味着自由。我得不到的,更希望賦予梓純。
我失去的,不希望她像我一樣失去。
********
馬車緩緩駛出宮門,隨着長長的儀仗,隨行的宮女內監一列一列地走在後面。
陰濛濛的一天,像是要下雨。
這樣的天氣,似乎並不適合出行。
司天監明明說今日是個晴朗的天,不過看來這推算未必準確。
我走在馬車的右側,感覺四周的空氣十分沉悶讓人窒息。
我無心仰望這天空,本就不屬於我的東西,何必奢求。
金鐘寺距離皇宮並不遠,行至不過兩刻鐘的時間。
李芸妃扶着周太后,還有大腹便便的賢貴妃。
萬皇貴妃搭着我的手下了馬車,大綠的白圓領褙子,湖綠的百褶裙。衣上梅紫的桑葚紋樣,拋家髻上一隻金鈿子,耳上一串珍珠墜,甚是端莊。
賢貴妃身着淡藍宮裝,李芸妃則是略帶些肉桂色的藕粉。周太后這一行人相對萬皇貴妃而言打扮的素淡一些。
“阿彌陀佛——”那僧人一身杏黃袈裟,雙手合十,“善哉,貧僧知貴妃太后來小寺上香,命徒兒收拾了屋舍。”
“有勞大師,”賢貴妃微笑道,“冒昧打擾,還望不破了這佛門一片清淨。”
“母后也是禮佛之人呢。”李芸妃一手扶着周太后,一手護着小腹道。
“哀家是不放心賢妃的龍胎,鍾英的身子好了些,宮中由她暫爲操持着倒也無事。”
萬皇貴妃不說話,只是打量了一番四周。
諸人很快便安置了下來。
午膳的齋飯讓萬皇貴妃直倒胃口,我一看心裡笑了,全是素菜不沾半點葷腥。菜裡連油都沒有,居然是蒸熟的。
總之萬皇貴妃的臉色就像那青菜一樣難看,心不在焉地動了兩筷子便叫人拿走。
還要待上三天,這纔是第一天。
賢貴妃要來上香,爲腹中的龍胎祈福;而萬皇貴妃則是來還願的,那個未降生的胎兒的確是個不錯的理由。李芸妃也跟着要祈福。
周太后哪裡放心兩個有孕的嬪妃和萬皇貴妃同行,自然是一塊來了的。
上香?呵呵..心懷鬼胎的幾個人,誰知道又是打得什麼主意呢。
雨下起來了,淅淅瀝瀝的一陣。沒過多久便停了,午後陽光充沛了不少,不再是那樣陰沉的天。
萬皇貴妃的屋子似乎房頂漏了洞,不過過來的人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洞在哪裡。
岫月取了驅蟲的薰香,也爲了驅散屋中久無人住的黴味。
萬皇貴妃命人緊閉了門窗,不讓陽光照進來。
伺候的兩個小宮女嘀咕這樣不通風,屋子裡哪會透氣,不過依然照辦了。
金鐘寺是座百年古寺,香火源源不斷。藏於山中,也的確是處清靜的地方。
遠遠地從佛堂裡傳來誦經聲,夾以木魚清脆持續不斷的響聲。
我凝神聽了一陣,轉過身去。
“呵呵..原來孟大人也信佛?”
孟七不說話,只是站在陽光下,活像一尊雕塑。
“呵呵呵...”
我乾笑了幾聲,鄙視這個動不動故作深沉的木頭。
“我只相信因果有報。”孟七開口道。
“哦——”我若有所思地點頭,“‘善因善果,惡因惡果’?”
孟七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呵呵,”我笑了,“那孟大人又是前世種下了什麼惡因,來生被玉更衣整日糾纏?”
孟七的臉刷地一下黑了。
“不不不,這應該是緣分啊,”我趕忙糾正道,“像孟大人這樣的正人君子,怎麼會做出‘始亂終棄’的事情,阿琪可沒有歪曲大人光輝形象的意思。”
“孟大人前世定然是個積德行善的好人,玉姑娘投胎轉世是來報大人前世之恩的,嘖嘖,真是讓人感動...”
“琪掌宮說得極是,”孟七黑着臉道,“卑職也很想知道,究竟前世造了怎樣的孽——不、是做了多少善事,此生纔會遇見琪掌宮,真是卑職的榮幸。”
“孟大人不必客氣,自從大人遇見奴婢之後,便屢次得到聖上的賞識,從副將轉正成爲了統領。”我自誇的臉不紅心不跳,“如此說來,阿琪還真是大人的福星。”
“呵,是麼..”孟七冷笑着,牙齒咬的咯咯響,“那卑職還得謝謝琪掌宮了?”
“孟大人不必這麼客氣,”我笑着點頭,“阿琪知道大人內心萬分感激奴婢,不過這是大人積德行善的結果,如果把全部的功勞都歸結到阿琪身上,阿琪可真的當不起。咦,大人您怎麼了?爲什麼會渾身發抖,竟然激動成這個樣子...”
我有些不解地指着孟七,一臉驚訝的神情。
“蘇子琪...”
孟大統領好像要炸毛...這樣不好不好。
“阿琪知道大人心中尚有千言萬語,感激之情無以言表。不過大人還是要保重身體,這個羊角瘋呢,一旦抽起來是很麻煩的。不過奴婢老家有個土方,專治癲癇藥到病除,東街的王麻子多年的頑疾就是那麼治好的,這個病呢一般的郎中只會亂開藥,西街李二瞎子的小兒子就是被庸醫活活治死的,不過大人您放心啊,奴婢給您的方子可都是很安全的,絕對不會吃死人——什麼?您不需要呀,呵呵呵..那奴婢就先走了,拜拜啊,孟大人保重,嗯嗯。”
我提着裙子就走,如果回頭的話,大概能夠看見孟七似乎要吃人一樣的表情。
好心沒好報...
我向前走去,提着盛着齋飯的食盒。
偏廂萬皇貴妃的屋子裡,門窗緊閉,推開門讓人忍不住咳嗽。
“娘娘。”
岫月不在,大概是又被萬皇貴妃指派着去取什麼東西了。我將食盒放到桌上,掀開蓋子,萬皇貴妃僅是瞅了一眼,便拉下了臉。
“本宮聽了一下午的和尚講經,頭疼得都快煩死了!晚上還要吃這種連點油花都沒有的菜葉,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娘娘,”我有些無奈,“這裡是寺廟,條件當然不比宮裡。您就委屈一下,總歸不過是一兩天罷了。”
“哼,如果不是因爲那個該死的賤人..”萬皇貴妃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反正本宮這回是虧大了。”
說着,拾起筷子。
“看見這飯菜,就讓本宮想起來當年在南宮的日子,那幫狗仗人勢的東西,每天送過來的都是些糠菜剩飯,皇上吃不飽,本宮就把自己那份讓給皇上...”
萬皇貴妃自顧自地回憶道,喃喃自語。
“那時本宮幾乎每天都在捱餓,趁着沒人注意的時候打了一桶井水猛灌,水喝得多了,走起路就聽見肚子裡的水咕嘟咕嘟的響,最後臉腫的大了一圈...”
得,又來了...
萬皇貴妃沉默起來安靜的可怕,一開口便與之前判若兩人。絮絮叨叨的話匣子一展開。好傢伙,滔滔不絕地簡直沒完沒了。
我寧願去佛堂聽什麼大師講經,也不想聽萬皇貴妃回憶那些對我而言連細節都已經倒背如流往事。前者起碼還給我條活路,後者殺傷力太大,讓人只想吐血。
岫月快回來吧,再這樣下去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趁着萬皇貴妃抒發情感,自說自話的時候。我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屋子,回頭掩上門。
總算清靜了哈。
如此便到了第二日,萬皇貴妃索性稱身體不適留在屋子裡,門窗緊閉。
“瑣兒,你那邊找着的墜子了嗎?”
“沒有..好像是掉到那邊去了。”那喚作瑣兒的宮女道,“可那邊是萬貴妃娘娘的屋子,我害怕...”
“怕什麼呀,她在屋子裡又不會出來。”另一個臉上帶着些許淺淺的雀斑的宮女說道,“咱們這回要是找不着佩心姐姐的墜子,那纔有得好受呢!走,一塊過去找..”
“說的也是,”瑣兒點點頭,兩人手拉着手向前走去,在草叢中一陣尋覓。
瑣兒低着頭蹲在地上翻了一陣,或許是緊張的緣故,感覺頭有些發昏。擡頭時卻似乎隱隱約約地瞧見一個人影摸着牆根移動身形,鬼鬼祟祟的樣子。
“找到了!果然在這裡。”雀斑宮女興奮地小聲道,揚起手中的一隻貝殼紫玉銀墜子,“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