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奪子

她聽言正了色,退後一步向我一福:“諾,我這就吩咐下去,讓靜月軒上下都規規矩矩的。再讓林晉知會荷瑤章一聲,必定讓愉妃娘娘走得心安。”

我“嗯”了一聲不再說話,聽見她悄無聲息地退出房外後闔門的輕響。再度撩水潑在臉上,細聞着水中淡淡的花香。

我在嫺思殿中一連守靈三日,不僅半步未出,除卻用膳和堅持不住的小歇外,幾是連身子也半點不動。

面前是愉妃的梓宮,看上去那麼厚重,面對得久了都會心覺憋悶。愉姐姐,你還在這嫺思殿裡吧?我爲你守靈是誠心祈願你走得心安,更是爲元沂的將來打算,我不能讓他日後叫害了你的人爲母親。

姐姐,你我從前也許算不得有多親密,但畢竟有多日的情分,我不會虧了元沂。你如是聽得見,就顯一顯靈,別再讓姜家得逞了。你大概也猜得到,姜家用這樣的手段去爭元沂,無非就是爲了那皇位。

我心中反反覆覆地重複着這些話,一遍又一遍。愉妃不會迴應我,但我想我很快就會從成舒殿得到一個迴應。

又跪了一夜,第四日一早,天還沒有見亮,鄭褚就到了錦淑宮。他先恭恭敬敬地向愉妃的梓宮叩了首,才向我道:“美人娘子,第四日了,守靈也該到此爲止了。”

我跪着未動,凝視着眼前,言辭蕭索:“離愉妃娘娘下葬不遠了,我再守又能守多久呢?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我做不了別的,這幾日總該再陪一陪她,以免她覺得孤獨。”

“美人娘子,藜蘆的事查了,與娘子無關,陛下已下旨解禁。”鄭褚言罷,再度向愉妃的梓宮一叩首,“至於真兇是誰,陛下會再爲娘娘去查,娘娘請安息。”

我抿脣,微含了一縷淺笑:“多謝大人。若沒有別的事,大人就請回吧。我再這裡多守一守,無礙的。”

“這……”鄭褚很顯遲疑,“娘子,有些話,請娘子借一步……”

“這裡沒有旁人,如是和愉妃娘娘有關,眼下娘娘大去,涉及她的後事自不該瞞她;如是與她無關,大人更不需避着,您覺得她還能說出去不成?”

“這……”鄭褚語塞,微微躊躇之後就向愉妃叩了三個響頭,“愉妃娘娘安去,陛下爲皇次子尋了養母,定然不負娘娘。”

我轉頭望向鄭褚,露出疑色。鄭褚站起來走到我面前,躬身苦口婆心地勸導:“娘子您不爲自己的身子考慮,也請爲皇次子考慮。陛下已下了旨,晉您容華位,撫育皇次子。娘子您就算是看在已故的愉妃娘娘的份上,先請節哀吧。”

我跪坐在蒲團上凝滯半晌,嘴角沁出一絲欣笑,雙手交疊一拜:“愉姐姐,你聽見了?陛下要我日後照顧元沂,姐姐放心吧,我定對元沂視如己出。哪怕我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會做出厚此薄彼之事。”

鄭褚欣然道:“這就對了。娘子您請往長秋宮走一趟,皇后娘娘召見。”

“多謝大監。”我向他略一欠身,撐着地要起來。他就勢扶了一把,又叫來早已守在外面的婉然和云溪,“快,服侍容華娘娘去長秋宮。”

婉然云溪齊齊一福:“諾。”上前扶住我之前,仍不忘向愉妃先施了禮。

長秋宮中,我剛欲下拜行禮,即被皇后伸手擋住:“罷了,聽說寧容華在嫺思殿跪了三天,好生歇着吧,本宮不差這一個禮。”

“謝皇后娘娘。”我一福。她向我招了招手,“來看這孩子。”

乳母抱着元沂上前,他一張笑臉粉撲撲的,明眸大睜地看着我,咿咿呀呀好像在說着什麼。我心中無比喜歡,伸手接過,皇后在一旁叮嚀道:“容華你年紀輕,從前也沒有帶過孩子。皇次子交給你,你日後可要仔細着別處什麼岔子。”

“諾。”我恭謹應下,面色肅穆,“這孩子以後就是臣妾的孩子,就是臣妾出了事也不會讓他出事。”

皇后讚許地嗔笑道:“這話說的。你自己也要注意,你素來身子弱,莫要累壞了。”

“謝皇后娘娘體恤,臣妾自會注意。”我又應下,皇后以手支頤,複道:“還有一事。眼下你晉了容華,按規矩也該是一宮主位了,本宮瞧着簌淵宮主位尚缺,你過些日子就搬過去吧,本宮會下旨讓荷瑤章一併搬去。錦淑宮,先空一陣子。”

不管兇手是誰,愉妃究竟還是枉死。錦淑宮大概不僅要空上一陣子,還會請高僧前來超度。我心下會意,頜首應道:“諾,聽娘娘吩咐。不過遷宮之事,可否等過了頭七?如不然頭七之日愉妃娘娘回錦淑宮探視,見人去宮空,只怕也覺心涼。”

皇后緩一點頭:“本宮本也是這個意思。逝者已逝,最後一份心總還要盡。”

我抱着元沂回到錦淑宮,徑直帶他進了嫺思殿,再度跪在愉妃棺前,溫聲道:“姐姐你看,我把元沂帶回來了,等你頭七過了,我們就要搬到簌淵宮去,還請您在天之靈護着他,讓他平平安安的。”站起身,走到棺前,望着那黑漆漆的棺木,一陣悲慼涌上心頭,“元沂,這是你母親。”

元沂咿咿呀呀地揮着手,他不明白,這厚重的棺蓋之下,是他的生母,他永遠見不到了。

“元沂,叫娘。”我忍着淚含笑引導他,他睜着大眼睛看看我,忽然變得很安靜,“叫娘。”

他又望一望我,清晰地吐出一個字:“娘……”

說出這個字時,竟是對着棺槨,而非對着我。

“姐姐你聽。”我笑意乾澀,“元沂念着你呢。”

我本是剛晉美人不久,這次因要撫育皇次子而破例再晉,歸根溯源是因愉妃薨逝。這樣的晉位緣由,衆人當然都知道不是道“恭喜”的時候。

再向皇后晨省的時候,兩位太后竟然都在。帝太后未有什麼別的話,只是接過元沂嘆了句可憐,又囑咐我事事小心;皇太后在一旁默了片刻,似不經意地道了一句:“哀家聽說當日事發,頭個被懷疑的便是寧容華,如今孩子交給她,不知愉妃是否心安。”

氣氛驟然冷凝。皇后帶着笑打着圓場:“母后,當日也算不得懷疑,只是碰巧了寧容華送了湯去才需查上一查。後來還是寧容華自行請旨封宮的,錦淑宮衆人挨個查過了,不幹寧容華的事。”

皇太后便不再言,端坐着淡看帝太后懷中的元沂,神色淡漠難掩不甘。

她的算盤大概打得很好吧,愉妃大去了,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必定需要尋個養母。她姜氏一族家大業大,名門之中出盡文武百官,加之宏晅對她尚存敬畏,她親自去要,宏晅不會不給。

可宏晅,他根本不可能願意將皇次子交給一個他想除之而後快的世家,他不會給姜家另一個威脅皇位的籌碼。

這個時候,任何一個人,只要能堵住皇太后的嘴,讓衆人認爲她更適合做元沂的養母,宏晅就不會順皇太后的意。

我想我不是唯一一個看明白這出較量的人,我只是大着膽子做了旁人不敢做的事,順着宏晅的心思違了皇太后的意。我與愉妃這樣交好,能在她死後那樣爲她守靈,就絕不會有人認爲我會待元沂不好。宏晅也可以以這個理由回絕皇太后,大可說是愉妃的意思。

這個讓皇太后、讓姜家機關算盡的局,我就是要在最後讓他們一切落空。

韻淑儀神情懨懨地坐在皇太后身邊,倒看不出什麼不快,擡眼別有它意地徐徐道:“是啊,下毒不幹寧容華的事,倒是苦了寧容華爲了這孩子在嫺思殿跪了三天。”

乍聽無錯,細品之下卻藏着故事。按理說來,我守靈自是爲愉妃守的,她這話明裡暗裡指我爲奪子而做戲。更可深一步想,我若本就存心要奪這孩子,那愉妃身亡與我是否真的無關都需另說。

不作他想地盈盈一福:“臣妾執著,讓淑儀娘娘笑話了。神鬼之說雖不知有幾分真假,可臣妾與愉妃娘娘相處多日的姐妹之情卻沒有半分是假。當日也只是想讓愉妃娘娘可得安息,再者,雖仍不知是何人下毒,也終是枉死,愉妃娘娘如是覺得有怨、找人尋仇可如何是好?臣妾同她多說說話,也好一解怨氣。”

我說得坦坦蕩蕩,沒有半分怯意,若真是心中有鬼又何敢如此爲她守靈?韻淑儀泠然輕笑:“倒看不出容華妹妹竟是如此膽大,半點不怕沾染什麼。愉妃娘娘在天之靈,想來會感念容華妹妹這份心、多庇佑着妹妹一些吧。”

“並非膽大,實是臣妾無愧於愉妃娘娘。”我斂身答道,“不過眼見這幾日沒出什麼事,再過兩天愉妃娘娘就該下葬了,下毒之人就算有愧也不必再怕。”我說着頜首一笑,“雖是替愉妃娘娘不甘,可到底家和萬事興纔是要緊的。”

韻淑儀不加置評地持杯飲了口茶,陰晴不明地道:“寧容華這一句‘家和萬事興’,真是意味深長。本宮高居九嬪之位這麼久,也只好自嘆弗如。”

作者有話要說:咳……晏然是當媽的人了什麼的【叫微涼的那一隻~你爲毛猜了一圈我會把孩紙寫給誰愣沒猜到是給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