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阿麗爾只是咬下了一塊肉吃掉，如果要繼續吃下去，兩個人類就得啓動頭盔裡的嘔吐處理裝置了。
不得不說，她吃下那塊肉的時候，嘴角飄起的一縷猩紅還真是……別有美感，如字面意義上的令人心悸。
侍從過來帶走了老人魚王的屍體，阿麗爾招呼納迦衛士做應戰的佈置。交代完畢後，她朝兩個人類游過來，略帶好奇的說：“剛纔你們好像很吃驚……”
一直晃着的頭盔在她吃肉那一刻同時定住了，她從眼角看到，自然有所感覺。
卡蘇斯很謹慎的說：“唔……是有點吃驚，不過既然是你們的習俗，現在我也不好說什麼。”
阿麗爾用人類無法理解的傲然語氣說：“吃下親人的一塊血肉，讓親人融入自己的生命循環，這是高等海靈對親人的緬懷，是很嚴肅和神聖的儀式。”
“那些低等海靈，比如魚人，還是跟海獸一樣。親人一旦死去，就成了跟食物沒什麼區別的存在。他們居然要把死去的親人全部吃掉，真是噁心！”
卡蘇斯努力壓住震驚：“還、還有這樣的區別嗎？”
阿麗爾說：“難道不是嗎？我們人魚跟魚人又不是同類，我們很文明的。”
夏安給卡蘇斯傳訊：“我得啓動嘔吐袋了……”
卡蘇斯一時無話可說，阿麗爾又道：“我對你們人類瞭解不多，但也知道你們跟狗頭人蜥蜴人還有哥布林什麼的不是一回事。那些低等種族跟魚人一樣野蠻落後，你們還算文明，只比我們人魚差那麼一點。”
卡蘇斯終究是少年，再也忍不住了：“怎麼我們人類還不如你們文明呢？人類再怎麼都不會吃同類的肉，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不管是不是自己親人。”
阿麗爾憐憫的嘆氣：“大家都說人類的特性就是好面子，果然如此。你們不吃同類的人，但你們直接把死去的同類埋在土裡，任由它污染空氣和土壤。陸地的空氣裡混雜着腐爛的氣息，你們卻一點也不在意，想想我就……”
她揉着胸口搖着頭，一副要吐的樣子：“我在陸地上忍得很辛苦呢。”
卡蘇斯止住想吐點什麼但又不是嘔吐的衝動，好奇的問：“那你們怎麼處理同類的屍體呢？”
阿麗爾指了指角落裡的青藍燈光：“用磷火燒成珊瑚啊……”
那居然是可以在海水裡燃燒的火，卡蘇斯還以爲是什麼裝飾燈呢。
他依舊不服：“你對陸地世界的瞭解很偏頗啊，陸地上的空氣是流動的……”
阿麗爾搖頭，碧綠海藻長髮飄蕩不停：“再怎麼流動也是有限的，海靈也需要空氣，污染了海水就污染了空氣，這麼不注意空氣的清潔，當然是落後野蠻的。”
卡蘇斯無言以對了，雖然說的都是通用語，卻感覺在跟另一個世界的人對話。
文明什麼的，阿麗爾也只是隨口提了一句，她現在關心的是外面的數十萬敵人。
“我不知道你們還有什麼能耐，不過就靠你們兩個人，怎麼也沒辦法打敗外面的敵人，那是好幾個海谷的聯軍。”
這時候她已經進入到海谷之主的角色：“我們海谷的武士之前已經損失慘重了，現在沒多少還能打。我的想法是我帶着一個小隊武士坐上你們的潛艇，靠你們的速度衝到敵人首領面前，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了，這應該能辦到吧？”
卡蘇斯沒說話，這得由夏安定奪，夏安含糊的說：“出去再說。”
帶着阿麗爾和她的衛士離開王宮，路上卡蘇斯對剛纔的“文明嘴炮賽”還耿耿於懷，問夏安：“大叔，要怎麼解釋，才能讓她承認不如我們人類文明呢？”
夏安呵呵笑道：“爲什麼要她承認啊？她說得有道理，至少在處理遺體這事上，他們海靈是比我們陸地上的人類文明啊。”
卡蘇斯愕然，這怎麼就比人類還文明瞭呢！？
夏安接着說：“文明什麼的，不是脫離於生存之外的東西啊。就像正義，對一個族羣的生靈來說，最高的正義是整個族羣的生存與發展。”
“海靈同樣依賴空氣生存，可海洋裡的空氣很少，根本不像陸地上那麼無處不在，隨需而用。一旦海水受到污染，空氣也跟着被污染了，所以海靈很注重遺體的處理。這是影響到海靈的大事，在這事面前，吃不吃同類的肉就不重要了。”
“既然吃同類的肉是在維護生存，那麼魚人這樣的低等海靈多走一步，把同類遺體當作食物，也就順理成章了嘛。”
“人魚以前應該也是把遺體當食物吃的，後來他們擁有了操縱磷火的能力，可以更方便更清潔的處理遺體，才只是象徵性的吃一小塊，成了一種儀式。”
這時候夏安又像老師了：“你們上道德倫理課的時候，老師不是講過嗎？道德還有文明什麼的，都是在生存這個基礎上長出來的，是智慧生靈對生存環境的適應。”
卡蘇斯有些不適應邪神這驟變的畫風，呆了好一會纔跟上：“那人類跟海靈是沒辦法融合了啊，這樣的差別要怎麼當作同類？根本不可能嘛！”
夏安的語氣轉到恨鐵不成鋼模式：“你上課的時候有沒有認真聽講啊，智慧生靈跟其他生靈的最大區別是什麼？是不僅會適應環境，還會改造環境！”
“既然會改造環境，文明也就在不斷進步。人魚不就是有了磷火，纔有了只吃一小塊的儀式嗎？”
“既然可以改造環境，那爲什麼不能消除差別呢？”
“海靈吃屍體是因爲怕污染空氣，如果我們可以讓海靈也跟陸地生靈一樣，擁有無窮無盡的空氣，這個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卡蘇斯豁然開朗，對啊，是這個道理！
既然各種文明差異的根源都來自生存環境的限制，那麼只要改造環境，就能消除這樣的差異。
這種事情，曙光帝國是做不來的，秩序女神是不會做也不想做的，祂的永恆秩序不僅要求人類各歸其位，也要求人類之外各個種族的智慧生靈各歸其位。只有赤聯願意做也做得到，只有大同主義信仰才支持改造整個世界，消除人類之間，人類與其他智慧種族之間的文明差異，朝着融爲一體的未來前進。
“等等還有個問題……”
卡蘇斯嘆氣：“就算幫海靈改造了環境，讓他們不再吃同類了，可在他們眼裡，我們人類還是不文明的啊。”
夏安鄙夷的道：“這還不簡單，多交流就行了。你娶了人魚公主，也是在爲促進人類與海靈交流融合做貢獻嘛。”
卡蘇斯這次徹底閉嘴了，阿麗爾是很漂亮，有個人魚公主也很有面子，可他才十四歲大好人生纔剛開始呢，爲什麼就要被婚姻束縛住呢？
再說了，真要促進不同種族智慧生靈的交流融合，還有其他對象可以選嘛。
至少……藍龍或者銀龍妹子就不錯，跟人類之間也沒什麼文化隔閡。
當然龍族也是會吃人的，那不還有狂天使嗎？歐蘿拉殿下就跟小紅提過讓狂天使下凡跟人類交往的意見，小紅陛下對這事很上心呢。
夏安無情的再度打擊他：“說白了，你就是嫌棄人家溼漉漉的……”
返回觀察者號，阿麗爾帶着幾個高階納迦，還有兩個像是海蛇人的海靈擠了上來。原本定員四人的小潛艇頓時滿滿當當，還好海蛇跟納迦都可以團起來，狹小空間充斥的海鮮氣息讓卡蘇斯和夏安都忍不住悄悄討論燉湯或者燒烤哪個好吃。
潛艇衝破屏障，直接頂着大漩渦的激流衝出了海溝，讓阿麗爾和她的部下既震驚又多出一絲信心。
可當她看到海溝之外那如星辰般的浩瀚光點時，整條魚像是失去了脊柱，軟在了卡蘇斯背上。
雖然的確軟軟的，但又黏黏的，的確不舒服。
卡蘇斯腦子裡閃過這樣的雜念，再爲海溝之外的盛景而震驚。
夏安說：“那是磷燈魚吧，海靈打仗也得靠光亮啊。”
頻道里傳來丹尼爾的聲音：“已經確認了，這支海靈聯軍來自五個海谷，海靈加海獸的總數是一百一十四萬，有十多個傳奇級別的海靈，還有六隻傳奇海獸，另外一個無法確認是海靈還是海獸，但應該是最強大的一個。”
丹尼爾好奇加期待的問：“正面硬槓的話，我們肯定不是對手，主要是彈藥不夠，大叔你說該怎麼打？”
夏安這時候又轉換到“胸有成竹的將軍”這個角色，語氣異常沉穩：“咱們又不是來打仗的，只是來勸架的。”
這時候觀察者號船艙裡，納迦和海蛇們嗚嗚哇哇亂叫着，顯得非常恐慌。
阿麗爾撐着卡蘇斯的肩膀才能站穩，悽然的道：“莫蒙海谷既然來了，他們供奉的海蛇王肯定也來了，我們完了。”
夏安來之前做了不少功課，對卡蘇斯解釋說：“海蛇王雖然沒有利維伊特那麼強大，但也是傳奇巔峰的存在，而且他是海靈不是海獸。當初曙光女皇進攻瓦倫丁的時候，就是他代表風暴洋海靈，幫助曙光女皇封鎖了海灣，用海水攻擊瓦倫丁大教堂。”
卡蘇斯抽着涼氣想問該怎麼辦，夏安在頻道里說：“既然是勸架，丹尼爾你該知道怎麼做。不必擔心暴露底細，現在形勢有變，我們不需要遮掩了。”
丹尼爾興奮的應下，夏安再道：“至於海蛇王，交給我來解決。我不認識他，那個誰認識，我覺得他會賣這個面子。”
說完夏安被一層紫光罩住，再化作無數浮動的暗金八角光塊，一片片消散。
阿麗爾問：“那個……夏安，幹什麼去了？”
卡蘇斯說：“他……跟老朋友打招呼去了。”
阿麗爾嗤笑道：“老朋友？他多大啊？比你大不了兩歲！我看他是找個藉口跑掉了！”
卡蘇斯忍着笑忽略這個話題，對阿麗爾說：“我再確認一遍，我們幫你解決了眼前這個大麻煩，你就放棄海谷之主的位置，包括你的王冠和權杖。我們赤聯會來幫助你們解決怎麼活下去的問題，你們的內部事務，就由海谷的所有海靈自己決定。”
“好大的口氣，人類都是這樣……”
阿麗爾用死馬當作活馬醫的語氣說：“我發過誓的，絕不會食言。但得先解決掉他們，你還是先想想靠你一個人，要怎麼把我們送到那五個海谷之主的身邊吧。”
“不用你們……”
卡蘇斯也沒仔細解釋，轉到內部頻道催丹尼爾：“你要做什麼現在就做啊！別告訴我你準備把那張電網撒出來電魚！”
丹尼爾爽朗的笑道：“大叔不是說過嗎？我們是來勸架的，不是打人……不，打漁的，你看好了！”
想起夏安剛纔的話，卡蘇斯問：“聽起來勸架還有特別技巧似的，你到底要怎麼做？”
丹尼爾的語氣更加豪邁：“要怎麼勸架才更有效？很簡單，展示出比打架兩邊加在一起都要強得多的力量就行了。”
他那邊咔嗒一下，像是按下了什麼按鈕：“比如說，一羣混混揮着刀準備互砍，那麼就鳴槍……示警。”
遠處那無數光點正在遊離閃爍，不斷接近。
海溝之上，光亮大作，紫光爲邊，鑲着金光，勾勒出一條六七十米長的巨獸輪廓。圓潤身體只有前部上方有小小隆起，既沒有鰭也沒有尾，異常規整，一看就不是自然生靈。
自這隻人工海獸前部射出一道紫光，投射到幾公里外的一處山脊上，片刻後，山脊猛然震動，盪開一圈環狀漣漪，夾雜着無法形容的恐怖力量，以及碎裂的海泥岩石，向四周急速擴散。
衝擊波伸展到遠處那數十萬海靈大軍裡，磷燈魚發出的光亮像水潭倒映的星空，劇烈閃爍，然後一片片熄滅。
觀察者號也在劇烈顛簸着，自屏障傳到艙壁的衝擊變成海神降臨般的轟鳴咆哮，讓阿麗爾再度失去了脊柱，她的部下也重新打結成團。
“那、那是什麼！？”
阿麗爾驚恐的大叫，她感應得很清楚，被光柱射中的大山已經變成了碎石。這股力量完全不弱於利維伊特，而且跟之前利維伊特被攻擊的時候，她在利維伊特身上感受到的力量非常像。
“那是我們的後援……”
卡蘇斯扶着尾巴啪啪拍打地板的人魚公主，注視着她碧藍眼瞳的目光異常平靜。
“我說過的，我們是爲了海靈的自由和幸福而來的。”
阿麗爾驚恐的看着卡蘇斯，此刻在她的眼裡，這個靦腆的少年就如魔鬼一樣可怕。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殺死利維伊特的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