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來……快跟上來……”
一騎絕塵時，所有人都沒注意到，這個黑亮短髮的少女側着頭，用餘光瞟着身後，嘴裡唸唸有詞。
“五十碼……一百碼……一百五！臥槽真沒人跟上來嗎？”
桑妮有些急了，拿劍抽小灰：“換二檔……不，一檔！”
龍馬衝得更快了，直到腦袋捱了一下才醒悟主人是要減速。
然後屁股又捱了一下，就聽桑妮叫道：“你就不能用三檔的姿勢跑出一檔的速度嗎？慢動作都不會！？”
龍馬委屈的嘶鳴，這是什麼操作？
“這幫傢伙根本就是慫包，帶不起節奏啊，這下完蛋了”，桑妮異常懊惱：“等會咱們是裝作馬失前蹄就地消失，還是轉個圈子回去？哎呀我都想直接插地裡算了，特麼真尷尬！”
正嘀咕着，眼角一跳，後方似乎有了變化。
眼見桑妮人馬合一，朝着前方那千軍萬馬衝去，羅姆羅斯眼中亮起熾熱光芒，這可不是修飾，而是真實的景象。
令人下意識要低頭膜拜的強大氣息自身上彌散而出，他一把抽出腰間的永恆寧靜，指向前方：“跟上桑妮殿下！一起奪取勝利吧！”
兩腿一夾，座下那匹神駿的純黑龍馬一躍而出，發出近似龍鳴的咆哮，如漆黑之箭，追着前方的身影去了。
羅姆羅斯這一衝，周圍的人一片大亂。一些人揮手大叫着還企圖叫回他，一些忠心侍從騎着龍馬、地行龍、陸行鳥，亂哄哄的跟了上去。
眼見舉着銅色萬字大旗的旗手也跟了上去，號手們一起吹響了衝鋒的號角。
正焦急等待號令的軍團長們見到羅姆羅斯衝了出去，大旗跟了上去，號角也吹響了，紛紛下達了衝鋒的命令。有的是熱血沸騰，正中下懷，也有的硬着頭皮，破罐子破摔。
十多個軍團結界一擁而上，兩翼的騎兵原本是預備隊，這下也顧不上什麼戰術安排了，烏泱泱的撒丫子就上。後方的魔導炮趕緊開火，也不管能打到什麼。
這邊是亂七八糟，那邊是紋絲不動。
那一刻，邇香軍陣的戰旗似乎都被凍住了，不再迎風招展。
後方的山脊上，美女魔法師不忍目睹的遮臉：“完蛋了……”
盧西安一直看着天空，這時才注意到地面的情況，氣得法杖一頓，腳下的石板喀喇喇裂開一大圈。
然後他眉頭一跳，嘀咕道：“說不定是個機會。”
再無奈的搖頭，咬牙道：“沒想過這麼快啊！不行，得馬上讓大人定奪！”
法杖頂端閃爍了一下，散發出瑩瑩白光，盧西安將這團光芒對準前方的戰場，跟身邊的格芮塔一同，面帶忐忑的觀望戰場。
“啊哈哈……還是把節奏帶起來了！年度最佳節奏王小紅！讚美我吧！”
瞟到後方的景象，桑妮興奮的大叫，然後拍小灰的脖子：“慢下來！二檔姿勢一檔速度！咱們不能搶了王中王的風頭嘛，人家纔是主角，當然……”
她挺胸昂首，手臂伸直，揮着長劍，比出若干幅油畫上的標準統帥姿勢，當然得把她桑妮-瑞德的凡人之名留下來。
“衝鋒！向前！絕不退縮！我是小……呃，我是桑……”
正扯着嗓門高喊，頭上雲層破碎，一個黑點急速變作一片陰霾，瞬間罩在桑妮頭上。
“窩勒個去啊啊啊——！”
這一刻桑妮被嚇得變了調，一頭龍！
一頭成年黑龍！！！
上百米的翼展伸開，數十米長的身軀凌空壓下，漆黑鱗片覆蓋的壯碩身軀上處處是暗紅疤痕，顯示這是頭兇狠暴躁，異常好鬥的黑龍。當然這也符合黑龍一族的傳統，不過連頭上的角都斷了一截，這傢伙恐怕是兇中之兇。
龍族強得不講道理，就因爲它們的實力是跟年紀成正比的，而且是吃吃睡睡養出來的，並不需要修行啊鍛鍊啊這些玩意。
在五色和金屬兩系龍類裡，只要是成年，就自動擁有英雄巔峰級別的力量，再加上強橫肉體的加成，幾乎就等於一個傳奇。如果再有點什麼特殊血脈或者意外收穫，多出點能力，就更直追傳奇了。
尋常傳奇不是專門找事甚至奔着屠龍去的，一般也不願招惹成年龍類。
當然，跟神祇比的分身比，就完全不夠看了……
桑妮喊了一嗓子才醒悟過來，自己不是真正的凡人啊！
“太棒了！屠龍者桑妮，再加上這個名號，想不火都難——啊！”
她又興奮起來，可惜最後一聲啊，是被小灰甩了下來叫的。
黑龍俯衝而下，龍威四溢，只是頭龍馬的小灰嚇得幾乎失禁。先甩下了桑妮，自己也撲在地上，一人一馬都變成了滾地葫蘆。
還好，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黑龍吸引住了，根本沒注意這對可憐的傢伙。
黑龍俯衝而下，在地面上扇起沖天煙塵，再朝着那杆大旗飛去，那纔是它的目標。
“卑微的爬蟲們！你們主宰世界的歷史就要被終結了！記住令你們陷入無盡恐懼的偉大存在！吾是黑焰之災米拉波奧斯！”
黑龍咆哮，發出了人聲，離着老遠，那些龍馬、地行龍、陸行鳥或者其他魔獸全都滾作一團。
眼見着銅色萬字大旗飛了出去，要落在地上，一隻手猛然撈起。
羅姆羅斯原本跟着龍馬也一起摔倒，但他馬上站了起來，一手握着大旗，一手揮舞連枷，眼中閃着近於金色的銅光，身上溢出層層光塵，大步流星的迎向黑龍。
“還活在幾百萬年前的時代嗎？現在是凡人時代了，哪怕是龍神降世，你們都休想再作威作福！”
羅姆羅斯人在飛奔，大旗在招展，越來越亮的身影，越來越猛烈的力量波動，讓他完全突破了身軀的束縛，在人們眼中心底，成了跟黑龍同等強大的存在。
“區區螻蟻，也敢大言不慚！”
黑龍落地，四足犁出深深的長溝，它張開遍佈利齒的大嘴往前一伸，噴吐出岩漿般的龍焰，將羅姆羅斯連人帶旗罩住。
山樑上，正緊張眺望着戰場的侍女忒溫絲掩住了眼睛，悲聲喊道：“不——羅羅！”
戰場中，衝鋒的戰士們腳步也放緩了，那一刻呼吸都像是停了下來。
“大帝在護佑我！”
在似乎能焚化一切的烈焰中，羅姆羅斯的高呼無比響亮。
那面據說是自帝國時代遺留下來的戰旗熠熠生輝，不僅沒被燒去絲毫，還驅散了烈焰，擴展出類似防護結界的透明屏障。
羅姆羅斯將大旗往地上一插，揮着連枷高高躍起，蓬的砸在黑龍還沒來得及縮回去的鼻子上。
點點燃燒的龍血灑落，黑龍米拉波奧斯痛苦的嚎叫了一聲。它那比人還高的金黃豎瞳收縮成一條線，縮頭的同時，巨大的龍爪一記橫掃，足以崩裂石山的力量鼓盪而出。
看得出這傢伙是打架老手，羅姆羅斯剛剛落地，反擊就過來了，此時他還沒來得及調整姿勢。
眼見龍爪就要拍到他身上，黑龍的豎瞳驟然一擴，巨大的身體瞬間後退了一截，讓它這一爪全掃在了空氣裡。
“混蛋啊膽敢無視我！你這頭狗眼……不，龍眼看人低的大蜥蜴！”
是桑妮在咆哮，她就在黑龍的身後，揮手飛出無數銀灰光帶，纏住黑龍的尾巴，將它硬生生向後扯。
腦子裡只剩下“奪取屠龍者稱號”這個念頭的桑妮大叫：“看過來小蜥蜴！你的對手是我！我纔是屠龍者！”
“你……你是誰？這是……冥河之力！？”
黑龍米拉波奧斯的猖狂氣焰驟然消失，纏住它尾巴的光帶溢出無比奇異的力量，這樣的力量對龍族來說並不陌生。
“不！怎麼可能！？”
黑龍難以置信，當然也沒相信，回頭又是一口龍焰。
桑妮揮出一面光盾，龍焰噴到光盾上，像是噴進了虛空裡，被盡數吸收。光盾上一圈圈火紅漣漪盪漾，急速黯淡消失。
“下來了都還沒好好打過一場架呢！”
桑妮揚手射出一道巨大的冰矛：“之前怕被神祇之心主導了本體，做什麼都縮手縮腳的結果還是翻船了，現在麼，哈哈！小蜥蜴你雖然沒到傳奇，但皮糙肉厚的正合適活動手腳！”
冰矛正中龍嘴，瞬間凍得它滿嘴冰碴，似乎連龍牙都崩裂了。黑龍揚着腦袋直直立起，不僅龍翼明顯哆嗦着，連巨大的龍軀都在顫抖，淒厲的嚎叫聲瞬間廢掉了兩軍的騎兵。
“痛苦……你、你不是人！”
自稱“黑焰之災”的米拉波奧斯，此時完全沒了跟名號相稱的姿態，撲騰着龍翼，就像被蜘蛛網纏住的蟲子似的，驚恐的想要掙脫束縛。
“回答錯誤！我就是人！”
桑妮身上溢出熾白光芒，沿着纏住龍尾的銀灰光帶伸展，噗噗噗一陣悶響，黑龍尾巴屁股炸開一朵朵血花，前半身也像是被抽調了脊椎似的轟然拍在地上。
“這是……陷阱……”
黑龍的龍瞳驚惶的急速轉動，情急之下它施展出了黑龍一族專有的能力：引力操縱，大地撕扯出無數碎片，最大的一片託着它緩緩上升。
北方的山脊上，盧西安拄着的法杖光亮劇烈閃爍，裡面傳出了依稀人聲，因爲急切聽起來頗爲尖利。
“盧西安，你眼瞎了嗎？那不是聖女！是神祇的分身！”
盧西安瞠目結舌，旁邊格芮塔啊的尖叫了一聲，再緊緊捂住自己的嘴。
“這、這怎麼可能！？”
盧西安哆嗦着手，法杖上的亮光也因此搖擺不定：“現在還沒到神戰的高峰，神祇怎麼敢在主位面降臨分身！？”
那個聲音說：“這次的紀元更替很不一般，怎麼能拿以前的經驗來衡量？而且這位神祇，沒猜錯的話就是赤紅女士，祂的行事風格每每出人意料。”
“風暴羣島差點掙脫主位面那次，就是祂降下本體，直接打碎了風暴羣島的次位面屏障。還當着善惡兩個陣營無數神祇的面收刮戰利品，大搖大擺的走掉了。”
“不久前的亡靈動盪，也是祂將一個廢棄的神國直接砸開了亡者之域，而後的事情沒多少人清楚，但你該清楚，新的死神誕生了，冥河也有了主。”
那個聲音揣着深深的忌憚說：“現在看來，赤紅女士擁有了冥河神職的傳言，果然是真的。”
盧西安看了看戰場上正在撲騰的黑龍，嗓子都擠尖了：“赤紅女士成了冥河女神！？”
“具體的情況比較複雜，我們也在琢磨”，光亮裡的聲音說：“總之這是祂的分身應該沒錯！”
盧西安哆嗦着道：“那我們的計劃……”
這一刻他和格芮塔一樣，都是深深的恐懼。
那個叫桑妮-瑞德的小丫頭，竟然是赤紅女士的分身，簡直太可怕了！
分身是不死不滅的，動不動還能放大範圍的神罰，更可怕的是與神祇本體意志合一！
雖然一下子想不明白赤紅女士派分身到羅姆羅斯身邊的用意，但顯然他們的計劃隨時面臨被破壞的威脅。
盧西安清楚，這種威脅，哪怕是在說話的大人，都不敢小覷，所以纔會表現出他從未見過的緊張。
那個聲音鎮定下來了：“我們現在也才知道，風暴羣島之前是夜女士的試驗場，那裡留着魔法女神米斯莉的凡人軀體，被當作腐化神器製造神國……”
“赤紅女士肯定是奔着凱拉斯卓去的！啊哈！”
聲音變得昂揚：“這是機會！我們正愁跟凱姆意志切割之後，缺少足以啓動那個的神器，這具分身非常完美！盧西安，你照我的吩咐辦……”
白髮傳奇揮手，耳朵正高高立着，準備聆聽絕密消息的格芮塔眼前一花，然後發現自己被送到了山脊下，氣得跺腳咬牙，恨恨看向山上。
戰場上，桑妮一手牽着銀灰光帶繼續纏着黑龍的尾巴，另一手凝出熾白長矛，眯着眼尋找合適的部位：“別亂動啊小蜥蜴，讓我瞧瞧你的**在哪裡。就痛一下，很快的，相信我的手藝！”
她忽然一個激靈，手中的長矛散作點點碎芒。
“該死我又昏了頭啊，真成了屠龍者就搶了羅姆羅斯的風頭，自己站到了歷史的浪尖上。羅姆羅斯這股勢力的未來也跟我緊密有關了，我豈不是成了自己要打倒的反動派？這可絕對不行！”
再看看黑龍，她咬咬牙，異常遺憾的長嘆了一聲：“好吧我這就借花獻佛，再送佛送到西了。”
碎芒重新凝結，不過不再是長矛而是細得可怕的長針。她振臂一擲，長針悄然沒入黑龍體內。
破壞神力在黑龍體內炸開，劇烈的疼痛讓它陷入瘋狂狀態，牽引起更多的土塊，連帶羅姆羅斯和奮不顧身衝過來保護他的若干侍從一同託上了半空。
“這可怕的傢伙打敗了我！啊——！”
桑妮誇張的叫着，翻滾着躺進了坑裡。
“桑妮——！”
淳樸的羅姆羅斯頓時兩眼通紅，他的良師益友竟然被這頭黑龍傷到了！他的前路也被這傢伙擋住了！
爲了桑妮，爲了勝利，爲了大帝未競的事業，羅姆羅斯放開了對力量的最後一絲畏懼，敞開所有心靈，擁抱來自永恆寧靜的力量。
他整個人被銅色光華籠罩住，巨大的身影由他身上擴展而出，當他揮動連枷，砸在黑龍頭上時，似乎有一個高大得頂天立地的巨人，揮下山嶽般的武器，將渺小得如蜥蜴的黑龍砸落在地。
黑龍的巨大龍身上崩裂出無數傷口，龍血如瀑布般噴濺而出，黑龍發出瀕死的嚎叫，匯聚起所有力量，發出了最後的咆哮。
“我……投降！我願奉你爲主！”
羅姆羅斯仇恨未消，正想揮下連枷給這頭惡龍最後一擊，一個念頭自心底洶涌噴起，引發了心中兩個聲音的衝撞。
收復一頭黑龍啊！這麼強大的力量，一定能幫助自己奪得勝利吧！
這是黑龍！是傷害了夥伴的兇手！它本性是殘暴的，從未聽說有黑龍服務於善良的人，你真的要收復它嗎？
桑妮躺在坑裡，仰望飄在半空，宛如神祇的羅姆羅斯。
“你猶豫了……”
她嘀咕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喲，可別怪我。”
羅姆羅斯內心掙扎着，渦流忽然觸動了心中一處柔軟的地方，令他看向後方山脊之上。他似乎感應到了某人的目光，那是從小到大都在陪伴着他，呵護着他的溫暖。
“力量是沒有善惡的，決定善惡的是使用力量的人”，他在心中喊道：“只要我足夠堅強，只要我不忘初心，我會戰勝力量的誘引！而且，我必須擁有更強大的力量，才能完成大帝的事業，才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羅姆羅斯的目光變得清靈，他朗聲道：“邪惡的黑龍，我接受你的效忠！向我獻上你的靈魂，並且發誓不再爲非作惡，而是幫助我實現凡人善良美好的心願！”
黑龍毫不猶豫的開口：“我，黑焰之災，黑龍米拉波奧斯，發誓……”
坑裡的桑妮發出了深深嘆息，嘀咕道：“我終於感受到了李奇對特蕾希婭的歉疚。”
當黑龍的宣誓迴盪在戰場時，邇香的大軍轟然瓦解，不論官兵，所有人都轉過身，毫不猶豫的撒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