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幾天的月亮一直很美,今夜也是如此。
或者應該說,朱樓上空的月亮一直都很美。
朱樓,是全都城最繁華熱鬧的地方。在白天,它是一所茶樓,天黑後,它便成爲一座歌樓——朱樓的大門從來都沒有關過。
它就像貓一般的女人一樣——善變、誘人。
是茶樓時,它是清雅素淨的模樣,是歌樓時,它便是奢華迷醉的模樣。
不過但凡去過朱樓的人,都說它是這世上最奢華迷醉的茶樓,最清雅素淨的歌樓。
吳消寞帶顏玖來朱樓的時間,是晚上。
顏玖好奇地問道:“爲什麼我們不在白天來?”
吳消寞回道:“因爲我這個人愛酒不愛茶。如果是白天來這個地方,我怕我會不自在。”
顏玖覺得好笑,道:“你吳消寞也會怕不自在?”
吳消寞笑笑:“哪怕人死了也希望能自在地躺在土裡,何況我一個活人?人活着時總會有不自在,不過,我不自在的時候,比許多人都要少。”
“爲什麼?”
吳消寞眉毛一揚:“因爲我知道不要給自己找不自在。”
一走進朱樓的大廳,吳消寞就先閉上眼睛嗅了嗅,說:“小玖,你聞。”
顏玖環顧了一番,一臉疑惑地問道:“聞什麼?”
“女人和酒。”吳消寞笑着睜開眼回道。
顏玖無語,他覺得吳消寞這種男人才是最壞的。
——既然喜歡女人,爲什麼不娶一個回來天天陪着?偏偏要四處拈花惹草,美名其曰“雨露均沾”,最後弄得一羣女人傷心傷神的,又不是皇帝!
果然“多情最無情”。
顏玖轉過頭去翻了個白眼。
廳中央掛着大片珠簾掩在粉色的薄紗前,不知哪兒來的風,時時鼓起紗布,撩動起一串串珍珠,發出“噠噠”的聲音。
在簾子後坐着撫琴吟唱的歌女,也有翩翩起舞的舞女,臺下坐着聽唱談笑的客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錦衣華服的,也有素衣麻布的。
“這裡似乎和一般的歌樓不太一樣。”顏玖的頭有些暈,這裡的暖香裡氤氳着醉人的酒氣,讓人忍不住想要找個溫柔鄉舒舒服服地陷進去。
吳消寞在他耳邊吹了口氣,說道:“你平日裡在山莊待着,這些地方來都沒來過,我今天姑且帶你見識一番新天地。”
顏玖不置可否。的確,他很少出洵靈山莊,即使跟五哥出來辦事,也斷不會來這等鶯歌燕舞之地。
而這朱樓,與他想象中的歌樓有些像,又有點不一樣。
2.
顏玖受不了這裡的香氣,他現在便很不自在,問道:“我們來這裡到底做什麼?”
吳消寞笑道:“來這個地方能幹什麼?當然是找美人談談心咯!”
這兩個倜儻公子,一個玉樹臨風,明眸皓齒,一個溫潤如玉,眉目如畫,從邁入朱樓的大門開始,便有無數男男女女如箭似水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投射過來。
“不知兩位公子可否賞臉來房中聽奴家彈唱一曲?”沒等多久,就有一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圍了上來,搖着團扇,似蛇般纏着吳消寞二人。
“你們一個個都長得這麼美,我是很想去聽你們彈唱。”吳消寞把弄着腰間骨笛的靛青流蘇說道。
女人們聽了笑得更媚了。
但他隨即又苦下臉來:“只可惜,我想聽的曲子你們整個朱樓只有一人能唱出來。”
一個歌女道:“哦?是什麼曲子如此神秘,我們這兒這麼多歌女卻都不會唱的?”
吳消寞說:“是什麼曲子不重要,只要你們能帶我見到那個人就行,她一定知道該怎麼唱出我要聽的曲子。”
那幾個歌女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說道:“那便煩請二位稍等片刻了。”隨後走到樓梯口守着的粉衣女孩兒身邊,指着吳消寞耳語一番。
女孩遠遠地看了吳消寞一眼,點點頭,轉身跑上樓去。
半晌後,粉衣女孩下樓,走到吳消寞他們面前問道:“二位公子方纔可曾飲酒?”
吳消寞一愣,回道:“飲過。”
女孩道:“那就只好請公子再等半個時辰,期間只准飲茶,不能喝酒。”
這吳消寞就有點兒不樂意了,問道:“爲什麼?”
顏玖也提起了興趣,好奇地看着女孩兒。
女孩說:“公子有所不知,我家主子鼻子尖得很,來找她的人,只准飲茶,不能喝酒。如果二位身上帶着酒氣,那見了也是白見。”
說完不等他們反應,便又回到樓梯口守着了。
吳消寞看着桌上斟得滿滿的美酒,半天說不出話來。
顏玖忍不住笑道:“吳消寞,看來我們晚上來,也是不自在啊。”
吳消寞苦笑。
3.
半盞茶功夫過去了。吳消寞只是坐在凳子上,看着腰間的骨笛出神。
顏玖好奇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我們要找的究竟是什麼人?”
吳消寞拿起桌上的酒杯,頓了頓,又放下,說道:“萬象羅門,金簪夫人,柳一湄。”
柳一湄,這個名字顏玖不曾聽說過。或者說,除了他那五個姐姐的芳名外,他所聽過並且記得的女人的名字,少之又少。
不過,萬象羅門顏玖聽說過。又或者說,江湖上沒有聽說過這個組織名字的人,少之又少。
這是一個無處不在的情報組織,它的每一個部分,像一棵百年老樹的根莖一樣,已經深深滲入到了整個江湖的經脈中。即便砍斷其中一根觸鬚,又很快能迅速長出新的一根,源源不斷,掌握着江湖的七八成消息和秘密。不過樹的根莖與經絡,都生長在厚厚的泥土下——這是一個黑暗的組織。
“那還有兩三成消息是什麼?”顏玖問道。
吳消寞看了他一眼,說:“你真想知道?”
顏玖堅定地點點頭:“嗯!”
吳消寞長長舒了一口氣,道:“還有兩三成消息……就比如我吳消寞今天放了多少個屁,這種事,羅門不會也不想知道。”
顏玖沉默了起來。
他後悔了。他不應該追問吳消寞的,他早該想到——吳消寞上面這張嘴比下面那張更會瞎放屁。
但是已經晚了,他已經聞了吳消寞的屁。
——臭的很。
顏玖心裡想:“不會有人想知道吳消寞這個混蛋一天放多少個屁的。除非他是個十分無聊、十分蠢的大傻蛋!”
不過他不禁又想:“那吳消寞一天究竟能放多少個屁呢?”
——這種問題一旦有人提出來,便會有人忍不住一直去想。
顏玖不動聲色地瞟了又在愣神的吳消寞一眼,嘆息:自己真是個十分無聊的大傻蛋。
不過好在吳消寞並不知道。
於是兩個人一同沉默,一同愣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