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吳消寞真的來布福寺拜佛了。
香菸繚繞,人聲熙攘。
據說這裡的菩薩相當靈驗,每天都有許多來來往往的香客還願祈福。
這樣香火旺盛的寺廟不太適合散心,來的大多是將希望寄託在神明身上的虔誠婦孺。
讓吳消寞想不到的是,花弋翱竟然也來了。
更想不到的是,這小子今天還打扮得非常有風度。
他的臉終於不是髒兮兮的,可以說,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塊不順眼的地方。
玉樹臨風的樣子自然引來不少年輕姑娘側目。
花弋翱不動聲色地左右瞄瞄,湊到吳消寞耳邊說:“一般有錢人都會來這兒燒香,你幫我瞅瞅目標,我好下手。”
耗子就是耗子,到哪兒都手癢。
吳消寞看着眼前這位和昨天簡直天差地別的男子,打趣道:“想不到你還真是人模狗樣!”
花弋翱得意地揚揚眉,說:“哼!容貌這方面,我的確比你略勝一籌。”
吳消寞很佩服他這種人,做乞丐時是乞丐的樣子,做小偷時是小偷的樣子,現在做公子的時候又是公子的樣子了。
但骨子裡都有一股傲氣,改不掉。
就跟顏玖一樣,骨子裡全都是傻氣。
吳消寞笑了笑,一想到顏玖,他心裡面就舒坦了些,總會不自覺地笑起來。
但是他又想起已和顏玖分別三日之多,不知洵靈山莊出了什麼棘手的事情,心裡不禁擔憂起來。
正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來一個矮小的老婦人,提着香籃擋在了他們面前。
“公子,買柱香吧?”
吳消寞揮揮手:“老婆婆,我不敬香。”
“不敬香也可以買一柱表表心意,菩薩看到了會保佑你的。”
吳消寞還是搖頭。他從不相信神佛之說,他認爲把希望寄託在自己身上纔是最靠譜的。
老婦見二人沒有買香的意思,失望地嘆了一聲,又提着籃子,步履蹣跚地走了。
吳消寞望着她佝僂的背影,腦子裡突然想起死去的癩蛤/蟆和小矮子,心中泛起一陣酸澀。
“老婆婆,你等等!”吳消寞追了上去,掏出一塊碎銀說,“你這籃香我都買了。”
老婦不敢相信地擡頭望他,顫抖着說:“真,真的嗎?你可真是個大好人!菩薩一定會保佑你的……”
吳消寞笑了笑,但願菩薩保佑他吧。
那老婦哆嗦着手,慢慢掀開蓋在香上的紅布,突然動作一頓。
花弋翱立馬察覺出有些不對勁,大叫:“閃開!”
話未說完,老婦已迅速紅布一掀,掃過吳消寞的臉,布上的粉塵瞬間被吸入鼻腔。
吳消寞心裡一慌,眼前發黑,之後便不省人事了。
2.
天近黃昏。
吳消寞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他其實已經醒了,但卻渾身乏力。
外面有叫賣吆喝的聲音,這裡應該是街邊的一家客棧。
——不知道花弋翱現在處境如何?
——那個老婦人是誰呢?
——又是誰把他帶到這裡的?爲什麼要這樣做?
正百思不得其解,門突然“吱——”的一聲開了,進來了兩個人。
“老大,你這回迷藥下得有點猛啊!他怎麼到現在還沒醒?”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就好像誰在他的喉嚨裡塞了一隻哨子。
另一個沙啞的聲音回道:“別忘了他可是吳消寞,我不下點猛藥,讓他溜了咋辦?”這聲音也好不到哪兒去,就像在喉嚨裡塞了另一隻破哨子。
“嗯。還是謹慎些好。”
二人倒了茶各飲一杯後,尖銳的聲音說:“我去看看他,估摸着應該也要醒了。”
那人走到牀邊,冰涼的手指剛一觸到吳消寞的臉,牀上的人突然就睜開了眼睛。
面前的竟然是上午賣香的老婦,可現在她卻不是那般佝僂孱弱,而是身材筆挺。
“好小子!你什麼時候醒的?”那老婦冷笑道。
吳消寞也冷笑:“早兩位一步。”
這時門又“砰”地開了。
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跨了進來,他先是瞟了吳消寞一眼,便恭敬地側身讓到了一邊。
接着從門外款款走進來一位身穿茶白色綢紗的蒙面女子。她一走進來,吳消寞就聞到了一股山茶花的清香。
那女子默默走到牀邊,只用一雙似水似霧的眼眸柔情地注視着吳消寞,吳消寞便覺得身上的血液開始發燙了。
女子看了聲音沙啞的男人一眼,那人便趕緊掏出一粒藥丸塞進吳消寞嘴裡。
慢慢地,吳消寞感覺又恢復了氣力。
蒙面女子接過來一杯茶,輕輕地把吳消寞扶起來,將茶遞到他嘴邊,說:“我知道你有一肚子問題要問,來,先喝杯茶潤潤嗓子吧。”
溼潤的山茶花氣息拂過吳消寞的耳後,女子的聲音也像這杯茶一樣,清潤、甘甜。
吳消寞心甘情願地喝下了這杯茶,開口道:“和我一起的那個人呢?”
“他早就走了。”
“他走了?”吳消寞難以置信。
“我告訴他不會傷害你,他便走了。”
吳消寞冷哼一聲:“他心倒挺大。”
——好你個花鷂子,虧我那麼擔心你!
似乎看出了吳消寞心裡所想,女子走到椅子前坐下,說道:“在你責怪你的那位朋友之前,我想你應該先知道我們的身份。”
這時聲音沙啞的男人開口:“我們兄弟是陰陽派的陰間四鬼——魑魅魍魎。”
吳消寞臉色微僵。
混沌出日月,日月分陰陽。
陽界有三聖,陰間生四鬼。
3.
那人似乎早料到吳消寞會是這樣的表情,沙啞的聲音裡也有了一絲驕傲:“我是四鬼之首——魑。”
他說着掀起自己的左袖,裡面竟然沒有手,只有一隻亮閃閃的銀鉤子,彷彿一不留神就會把人的魂魄給勾出來!
除了這隻冰冷的鉤子手,他還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毒鬼,迷暈吳消寞的迷藥根本不值一提。
接着又響起一陣尖銳的笑聲,吳消寞看向那個老婦,她的聲音刺耳得讓人恨不得上去掐住她的脖子。
“你是魅。”吳消寞不想聽她笑,趕緊打斷了她。
“沒錯!”
“你的這張皮下到底藏了多少張面孔?”吳消寞盯着她的臉問道。
“很多。”
“有多多?”
“多到你根本想不到!”
魅如其名,善於迷惑,因此這個老婦的樣子根本不是她的本來面目,她的易容術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甚至連此人的真實性別也不知是何。
吳消寞看了看房間,問:“那麼魍是哪位?”
“是我。”一直站在蒙面女子身後的男人應道。
他袒露着左臂,上臂紋着一個青面獠牙的鬼臉,張着血口吐着長舌,好不嚇人!這人身材高大威猛,卻始終面無表情。
吳消寞望着那名女子:“看來你就是魎了。”
女子微微搖頭,嫣然道:“我不是。”
“難道這房裡除了我們,還有第六個人嗎?”
“有!”
這時從房樑上突然垂下來一個人頭,他抱着胸,雙腿勾住樑子,穩穩地倒掛在半空。
“我就是魎。”他說。
吳消寞暗暗驚歎,他的意識也算是很敏銳了,然而這個人就像已經與黑暗融爲一體一樣,悄無聲息,卻一直在監視着一切。
一想到自己昏迷時一直有個人待在房樑上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吳消寞就覺得手腳心冒冷汗。
看來今天沒運氣遇到個什麼活菩薩,倒是撞上了四個厲鬼!
輕嘆一聲,吳消寞轉向女子。
“最後輪到你了。你又是誰?”
那女子垂下眼眸,擡起纖纖玉手,輕輕拔下了頭上的玉簪。
臉上的面紗不捨地從面龐上滑落。
吳消寞的眼中閃過驚豔,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兒。
輕柔的聲音在房中如山泉般淌過。
“我就是陰間大司命——薛音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