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怎麼大奶奶又不吃藥嗎?”

“是啊,這藥已經熱了三遍了,可大奶奶仍是不肯吃。”

“給我罷,我去勸大奶奶吃,你們都先退下罷……”

一陣極小聲極輕微的對話聲之後,常媽媽一手託着藥碗,一手掀開簾子,輕手輕腳走進了內室。

就見她家主子怡安縣主正坐在窗邊,怔怔的望着窗外的某一處發呆,連她進去了都不知道。

常嬤嬤看着自己從小兒奶到大,在自己心目中比親生兒子還要重要幾分的主子不過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便瘦得脫了形,好似來一陣大風便能將她吹走一般,心裡一酸,幾乎就要忍不住掉下淚來。

她忙深吸一口氣,強忍住了,賠笑着上前說道:“大奶奶怎麼又將窗戶打開了,如今天氣雖還算暖和,到底已入了秋,大奶奶又才……大病初癒,正是吹不得風的時候,萬一吹傷了身子,再坐下病根兒,可是一輩子的事。”

常嬤嬤一邊說着,一邊放下藥碗,手腳利索的上前便將幾扇窗戶都給關上了,整個屋子的光線也爲之一暗。

“一輩子?”怡安縣主卻只是冷笑:“如今巴不得我即刻就死了的人多了去了,我的婆婆,我的夫君,乃至我的親孃,就更不必說那些個打我夫君主意的狐媚子們了……我哪裡還敢奢望一輩子,我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兒的太陽升起,現下都說不好呢!”

她看起來十七八歲的樣子,並不十分漂亮,因是在自己家裡,便沒有盛裝打扮,不過只穿了件月白色的家常褙子,頭髮簡單挽成一個纂兒,通身上下除了耳朵上戴的一對純銀山茶花耳釘,便再無一樣裝飾,但她的坐姿卻十分優美,給人以一種刻入骨子的優雅感覺,只可惜她的臉色太過蒼白,精神也太過萎靡,給這份優雅大大打了折扣。

這話說得常嬤嬤的眼淚又差點落了下來,她何嘗不心疼自家姑娘不爲自家姑娘不值,可這個時候,就算有千萬怨懟也不能當着姑娘的面表露出一星半點來,以免火上澆油。

“大奶奶又說氣話。”常嬤嬤強笑着勸道:“這大半年以來,大爺待您如何,旁人不知道,奴婢可都是看在眼裡的,除了您來小日子,大爺幾時歇在春香和仙夢兩個屋裡過?夫人也是個重規矩的,您一進門便帶了您在身邊手把手的教您當家理事,王妃就更不必說了,自來最疼的便是您了……至於那些個覬覦大爺,打大爺主意的賤人們,只要您一日好好兒的,那些個賤人便只有羨慕妒忌您的份兒,所以您更該養好身子纔是……”

“哼!”怡安縣主目光凌厲,“媽媽不必安慰我,大爺以前倒是個好的,如今卻不比以前了,哪家夫君的心會長長久久在一個連孩子都不能生的女人身上?夫人麼,自來待我就淡淡的,如今就更不把我當一回事兒了,我母妃一輩子都被我父王壓得死死的,就算再疼我又如何,一旦我父王發了話,她還不是隻有聽從的份兒!”

怡安縣主的目光直直盯着地下大紅花開富貴的地毯,聲音裡漸漸帶上了哭腔:“本以爲在家時身爲嫡女卻被慕容馨處處壓得擡不起頭來,出嫁了便有好日子過了,好容易出嫁了,倒也真過了一段好日子,誰知道不過不慎摔了一跤,不但腹中的孩子沒有了,甚而以後都不能再有孩子了,我的命怎麼這麼苦,難道是我上輩子做的孽太多,這輩子生來便是還債的不成……”話沒說完,眼淚已是忍不住泉涌而出。

常媽媽見狀,想起自家姑娘一個多月前還沉浸在自己即將爲人母的喜悅當中,誰知道這麼快便從天堂墜入了地獄,方纔便一直強忍着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也掩着嘴小聲的哭泣起來。

主僕兩個哭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還是常媽媽率先回神止了淚,忙勸怡安縣主道:“大奶奶且別哭了,太醫可說了,您之前哭得太多,已經傷了眼睛,若再哭下去,以後就真要落下迎風流淚的毛病了,別人不愛惜您,您自己就更該愛惜自己纔是。”

怡安縣主哭了一場,心裡好受了許多,一邊拭淚一邊點頭道:“媽媽說得對,別人不愛惜我,我自己就該更愛惜自己纔是!”

說着接過常媽媽適時遞上的藥碗一咬牙,仰頭將碗裡的藥一飲而盡,又接過常媽媽遞上的蜜餞撿了一枚噙在口裡後,才正色問起自己日前吩咐常媽媽打探的事來:“打探到那位陸姑娘的詳細情況了嗎,可已定親了?”

常媽媽見問,壓低了聲音:“那位姑娘這個月初纔剛滿十三歲,自九十歲上便一直養在定國公老夫人跟前兒,人品才貌樣樣都極出挑,頗得定國公老夫人寵愛,如今還未定親,聽說定國公老夫人早就放了話,將來要與她擇一門上好的親事……大奶奶真要爲大爺聘她做二房嗎,以她的品貌,大爺本又對她有幾分意思,若她是個懂規矩安分守己的也還罷了,若不是,將來大奶奶還不知道有多少氣生呢,而且要留子去母也不易……”

怡安縣主之所以會知道賀知行對陸明萱有意,卻是因六月裡二皇子妃的生辰宴後,他忽然愛上了吹笛子,她本就滿心滿眼都是賀知行,自然要弄清楚他爲何會忽然愛上吹笛子,遂叫了賀知行的貼身小廝至跟前兒盤問,如此自然也就知道了陸明萱的存在,當時便生出了危機感來,只沒過幾日,她便查出有了身孕,這纔將陸明萱給拋到了腦後去,卻沒想到,如今她倒要主動爲自己的夫君保媒拉縴了!

“媽媽又不是不知道,”怡安縣主冷笑道:“我那位好婆婆自聽得太醫說我以後不能生了之日起,便已在悄悄兒替大爺物色二房貴妾的人選了,如果不過就是礙於我才小月了,身子還沒復原,現在迎新人進門會被人說嘴,纔沒有付諸於行動罷了,媽媽且等着瞧罷,至多年後,新人必定進門的!與其到時候來個我不能掌控的,倒不如我自己來掙這個賢惠的名聲,總比讓我那位好表妹嫁進來做平妻,不然就是讓我父王送了慕容馨那個賤人過來‘幫襯’我的強!”

常媽媽仍有些遲疑:“可夫人不都已婉拒了嘉和縣主嗎,聽說嘉和縣主被婉拒後,也已與武國侯府的大公子過了庚帖了,應當不會再對大奶奶造成威脅了,至於三小姐,她自來心高氣傲,事事處處都要壓大奶奶一頭的,如今又怎麼會甘心屈居您之下?”

福慧長公主使長史夫人來探賀夫人口風的事雖隱秘,怡安縣主到底是昌國公府未來的世子夫人,又豈會沒有人上趕着到她面前討好賣乖?自然她也就知道了。

而昌平郡王府的三小姐、她的庶妹慕容馨,則打小兒便與她不對付,以致她雖身爲昌平郡王唯一的嫡女,卻反而事事處處都被其一個庶女壓得擡不起頭來,要她與其共侍一夫,她寧願去死!

怡安縣主冷嘲道:“我那位好表妹你又不是不知道,爲了大爺,什麼發狂發癲的事情做不出來?別說她如今還沒有嫁人,只是與人過了庚帖,便是已經嫁人了,我都得時刻防着她。我那位好三妹的確心高氣傲,可誰叫大爺是全京城大半女人都夢寐以求的乘龍快婿呢,三朝回門那日她看大爺的眼神,我再明白不過是什麼意思了,而且她一輩子都恨不能將我壓得擡不起頭來,又豈肯放過這個現成的機會,我是佔了正室的名頭不假,可一個不能生的正室,將來還不是得看她的臉色過日子?”

頓了頓,眼裡閃過一抹悽楚,“我如今已經不可能有孩子了,不能再沒有夫君了,整好他對那位陸姑娘有意思,我若主動替他開了這個口,他自會感激我,亦連我婆婆都會覺得我深明大義,此其一。”

“其二,那位陸姑娘今年才十三歲,過門怎麼着也得兩年後去了,我也好利用這兩年的時間再將養一下身子,太醫院的太醫們雖都是國手,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相信我才這麼年輕,以後就真不能生了!”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位陸姑娘做了大爺的二房,陸明珠總不能與自己的族妹搶男人罷?就算她做得出來,定國公府上下也絕不會任她胡來的,不然定國公府的臉面該往哪裡擱,已經許了個女兒給大爺做妾了,又許一個女兒給大爺做平妻,陸家的女兒是不是都嫁不出去了,所以一個勁兒的往昌國公府塞?如此一舉三得之事,媽媽難道還覺得我不該做嗎?”

一席長篇大套的話,說得常媽媽沉默了,半晌方澀聲道:“大奶奶深謀遠慮,我多有不及矣,可這也未免太委屈大奶奶了……”

“再委屈又如何?日子還得過下去,”怡安縣主苦笑一聲,“總不能真任他們把我逼死罷?我不但要活,還要活得好好兒的給那些巴不得我死的人看,一時的失意算什麼,笑到最後的,纔是笑得最好的!”

誰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事,到時候陸明萱因產後失血過多,再不然就是產後失調以致香消玉殞,又與她有什麼干係?

常嬤嬤又皺眉道:“可那位陸姑娘是養在陸老夫人跟前兒的,聽說她姐姐人品才貌不還如她呢,也蒙陸老夫人保媒,許給了盛國公府旁支家的一位公子,如今年紀輕輕已經是舉人了,將來一個誥命夫人是妥妥跑不了的,只怕陸老夫人不會同意……”

“若我還能生,陸老夫人自然不會同意,可如今我不是不能生了嗎?那她的兒子將來便穩穩是昌國公府的世子爺,別說只是一個養在跟前兒的旁支孫女了,便是嫡親孫女,只怕陸老夫人也會答應的,更何況那姑娘終究不是陸老夫人的親孫女兒,人家自有老子娘,只要她的老子娘同意了,陸老夫人同不同意又有什麼關係,媽媽且不必擔心。”怡安縣主卻是胸有成竹。

怡安縣主既已打定了主意,至晚間賀知行自外書房進來瞧他時,便趁機將此事說了,“……妾身如今已是不中用了,可妾身卻不能眼睜睜看着大爺和昌國公府斷了香火,所以這幾日都託了人在爲大爺物色二房的人選,妾身比較來比較去,五城兵馬司東城副指揮使陸大人家的次女是個人品才貌都上佳的,妾身有意爲大爺聘了她來家,將來她若生下孩子,便是我們三個人的孩子,我一定盡心竭力的教養他,未知大爺意下如何?”

賀知行自那日在二皇子府見了陸明萱以後,雖陸明萱當着他的面兒說的是自己已定了親,他回頭一想,終究有幾分不甘心,遂使了人悄悄兒去打探陸明萱的情況,方知道陸明萱竟是騙他的,心裡便一直在想着,要如何才能讓母親和妻子答應他迎陸明萱進門,畢竟陸明萱就算做妾也是貴妾,他們這樣的人家,哪有正妻才過門一年不到,便再迎貴妾進門的道理?

卻不想今日妻子竟主動提出要爲他迎陸明萱做二房,不管妻子是有意還是無意,可都是意外之喜!

心下欣喜,面上卻不好帶出來,當下賀知行又安慰解勸了怡安縣主一通,說豈有她才傷了身子,他便轉頭迎娶二房的道理,他不相信她不能生了,他們一道再尋名醫,一道共度難關的話云云,架不住怡安縣主堅持要爲他迎二房開枝散葉,這才“勉強”同意了。

次日一早,怡安縣主便掙扎着起來穿戴妝扮好了,扶了丫頭的手,慢慢兒去了賀夫人的上房。

賀夫人聽得她的來意後,臉色不自覺好看了許多,她是悄悄兒託了官媒爲兒子物色二房的人選,到底這事兒還得兒媳先點頭,她這幾日正犯愁要怎麼跟兒媳開這個口呢,卻不想她便先提出了此事,大悅之下,遂沒有反對怡安縣主提出的人選陸明萱,唯一一點不滿意的,便是陸明萱年紀還小,要爲賀知行開枝散葉,怎麼也得兩三年後去了。

適逢賀知行進來給母親請安,聽得這話,忙道:“怡安深明大義,我也不能太委屈了她,就先把事情定下,兩年後再迎娶罷,如此怡安也好趁機調養身子,萬一就調養好了呢,咱們這樣的人家,到底嫡子纔是最要緊的!”

賀夫人見兒子都這麼說了,想着兒子到底還年輕,娶二房開枝散葉也不急於這一時,不然也不好與昌平郡王府交代,也就沒有再說什麼,回頭便讓人去請了官媒來,然後讓自己的心腹陪房與之一塊兒,先帶了八色禮盒先去拜訪陸中顯,打算待陸中顯同意後,再正式打發人送聘禮上門。

陸中顯心裡早拿凌孟祈當二女婿看待了,且也知道此番待凌孟祈回京以後,陸老夫人便會正式與他和陸明萱定親,任媒婆兒說得天花亂墜,如何肯將女兒許給賀知行,且還是做妾?以女兒已許了人家,不日就將放定爲由,一口便回絕了此事。

只是送走了媒婆和賀夫人的陪房後,陸中顯越想越擔心,怕昌國公府見自己這裡不成了,便又去向老國公爺或是陸中冕提親,——有些事陸明萱怕陸中顯知道後擔心,便沒有告訴他,只與他說了陸老夫人已答應她和凌孟祈的事。

他想着光陸老夫人答應了還不保險,說到底老國公爺纔是一家之主,又是萱丫頭的親祖父,萬一到時候老國公爺答應了此事,回頭便是陸老夫人也不好駁的,遂忙忙打馬去了國公府。

卻不想陸老夫人正病着,老國公爺不讓她見客,陸中顯沒有辦法,只得把事情與老國公爺說了一遍,又委婉的表達了陸老夫人和自己的意思,所幸老國公爺也早經陸老夫人之口知道此事並對其樂見其成,讓陸中顯只管放心,還說他回頭自會去找昌國公說道說道,令此事到此爲止的。

陸中顯方鬆了一口長氣。

本來事情到了這裡也就完了,知情的人也就那麼幾個的,壞就壞在陸中顯當時與老國公爺說話時,陸中昱爲了求老國公爺與自己謀個實職也在老國公爺的書房,陸中顯想着他到底是陸明萱的親生父親,也就沒有避開他。

於是陸中昱知道了,很快蕭氏也知道了,連帶陸明珠早年爲了賀知行做的荒唐事,及此番陸老夫人被其氣得暈倒的內情也知道了。

蕭氏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打擊陸明珠,一雪當日陸明珠去她院子大吵大鬧,打了她的人不說,還差點兒打了她之恥的大好機會,她自然不會白白放過。

遂使了平繡悄悄兒遞話到長公主府去,平繡那日無故被陸明珠掌嘴,一張臉幾乎不曾毀掉,心裡豈有不恨陸明珠之理?她又是定國公府的家生子,在兩府裡多少還是有點人脈,不出一日,消息便已傳到了陸明珠耳朵裡。

賀知行前腳才拒了自己做他的平妻,後腳卻使媒人上門欲聘陸明萱做他的二房,這不是擺明了把自己的臉踩在腳下嗎?!

陸明珠勃然大怒,把連日來的委屈與絕望,連同如今的羞憤與恥辱,都一塊兒算到了陸明萱頭上,當下便瘋了一般衝到國公府,徑自去到空翠閣,找陸明萱算賬去了。

彼時陸明萱正在陸明芙屋裡幫着她做針線,冷不防就聽得外面傳來陸明珠尖利的聲音:“陸明萱那個賤人死哪裡去了?立刻讓她滾出來見我!”

陸明萱心中一緊,陸明芙已皺眉小聲道:“她這又是發的什麼瘋?還以爲她如今總算消停了呢,你別出聲,我出去打發她,省得待會兒你吃了虧還沒地兒說理去。”

不想門前的簾子卻突然毫無徵兆的被掀開了,陸明珠那張被憤怒弄得有些扭曲了的臉出現在了姐妹二人面前。

“賤人!”她一進來便橫眉怒目的向陸明萱衝去,“你娘那個不要臉的老賤人就勾引我爹,你這個不要臉的小賤人就勾引我中意的男人,果然是有其母比有其女,你們母女兩個都不是好東西!你不就是仗着你這張狐媚子的臉,我今兒便劃花了你的臉,看沒有了這張臉,你還要怎麼勾引男人!”

說話的同時,忽然拔下發間的簪子,便拿尖利的簪尾向陸明萱臉上劃去。

“縣主,你要幹什麼?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難道你非要氣死了老夫人才甘心是不是?”陸明芙大急,想也不想便喊道,一邊喊,一邊拉起陸明萱,便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陸明珠卻如影隨形又逼了上來,外面的丹青與落霞等人彼時也已進來了,瞧得陸明珠鬢角青筋暴起,雙目赤紅,像困在籠子裡的野獸般,樣子十分的嚇人,都唬得不輕,顫抖着聲音紛紛勸道:“縣主,您有話好好兒說,千萬別衝動,千萬別衝動……”

在大家焦急的喊叫聲中,陸明萱已趁陸明珠一個晃神之際,上前一把奪下了她手中的簪子,然後喝命丹青等人:“你們都出去,不叫不許進來,也不許去稟告老夫人或是任何人!”

“可是姑娘……”丹青如何肯出去,陸明珠瘋癲成那樣,她又是縣主,姑娘豈非只有捱打沒有還手的份兒,甚至事後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架不住陸明萱厲聲喝道:“讓你出去便出去,是不是連我的話你也不聽了?”

丹青沒辦法,只得滿心焦急的與落霞伴琴等人一道退了出去,有心想去搬救兵罷,想起陸明萱方纔說的‘不許去稟告老夫人或是任何人’,又不敢去,惟有焦急的守在門邊,打算一有動靜便衝進去解救自家姑娘。

陸明萱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後,又向陸明芙道:“姐姐,你也出去,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與縣主說。”

雖然至今她都不知道陸明珠何以會突然又發起癲來,但並不妨礙她自其方纔的話裡,推測出事情的大概因由,必是陸明珠又聽說了賀知行什麼事,而且還多少與自己有關,所以纔會來找自己出氣的,除了賀知行,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人什麼事能輕易就左右陸明珠的情緒了。

想起上輩子她們兩個也是爲了賀知行而弄得你死我活,說來她們還是姐妹,身上流着一樣的血,本以爲一切都重來了一次,她們兩個不會再陷入前世那樣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卻沒想到造化弄人,她們終究還是又走到了這一步,索性今日她們就把話說清了,做個了斷罷!

陸明芙見妹妹讓自己出去,想也不想便搖頭道:“不,我不出去,說什麼也不出去,你有什麼話只管與縣主說便是,難道我身爲你的姐姐,還有什麼是我聽不得的不成?”

開什麼玩笑,縣主一進來便欲劃花妹妹的臉,妹妹本就年小體弱,縣主又處於盛怒中,哪裡是她的對手,萬一妹妹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豈非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陸明萱見陸明芙滿臉的堅持,一邊說一邊還滿臉警惕的盯着陸明珠,大有陸明珠膽敢再對自己不利她便與其拼命的意思,心下不由一陣感動,遂也不再堅持讓她出去了,徑自看向陸明珠道:“實不相瞞縣主,老夫人與我父親早已與我說了,待凌世兄此番回京以後,便與我二人正式定親,我與凌世兄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所以縣主方纔說的我‘勾引你中意的男人’這樣的話,還請以後都不要再說,以免生出什麼誤會來,弄得大家都不開心,也傷了姐妹間的和氣!”

人的怒氣都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陸明珠方纔要劃花陸明萱的臉,不過是憑的一時之氣罷了,及至她的簪子被陸明萱奪下,她的氣勢也弱了不少,倒是沒有再衝上去想劃陸明萱的臉,只是嘴上卻依然極爲不客氣:“誰跟你是姐妹了,呸,也不照照鏡子,看你一個下賤的私生女,卑微的庶孽,配是不配做我的姐妹!”

冷哼一聲,又道:“都已快與人定親了,還不忘吃着碗裡看着鍋裡,勾引賀世兄,讓他前腳拒了我,後腳卻要娶你做二房,你可真行哪啊!果然與你那個不要臉的娘一個德行,我要是凌孟祈,哪怕一輩子娶不上親,也絕不會娶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人……”

“縣主還請慎言!”話沒說完,陸明萱已冷聲喝道:“縣主是巴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府裡那些不爲人知的事,巴不得所有人都看府裡的笑話是不是?還有,誰勾引男人了,誰又不知廉恥了,縣主今日不把話說清楚,休怪我不與縣主善罷甘休!”說話間,脊樑挺直如鬆,竟然有了一股凜然之氣。

不過倒是總算弄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不由在心裡將賀知行罵了個臭死,她都已說過她早定親了,他卻還要娶她做那勞什子的二房,不知怎麼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此事,消息反而傳到了陸明珠耳朵裡,真是有夠狂妄自大,自以爲是的,他以爲他是誰,全天下的女人都該拜倒在他腳下是不是?實在是可笑至極,更可恨至極!

陸明珠冷笑道:“我就說你勾引男人,說你不知廉恥了,你待如何不與我善罷甘休?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與我這樣說話,真當有祖母護着你,我便奈何不得你了是不是!”

陸明萱太陽穴突突直跳,怒極反笑:“縣主貴爲長公主之女,國公府的嫡小姐,我能把縣主怎麼樣,又敢把縣主怎麼樣?不過說到不知廉恥,與縣主相比,我還真是自嘆弗如,至少我沒有上趕着去倒貼心裡根本沒有我,根本不拿我當一回事兒的男人,至少我沒有給自己的父母家人和家族蒙羞,至少我沒有爲了一個心裡根本沒有我的男人將自己的祖母氣倒,讓自己的母親因教女無方淪爲整個京城的笑柄……”

一語未了,隨着“啪”的一聲脆響,陸明萱臉上已着了陸明珠一掌:“你竟敢頂撞本縣主,是誰給你的這個膽子?信不信本縣主立刻要了你的命!”

陸明芙在旁邊看得是又氣又急,到底顧忌着陸明珠的縣主身份不敢還手,只得怒聲道:“縣主若再這般咄咄逼人,就別怪我即刻去稟告老夫人了!”

陸明萱卻是絲毫不懼,反手“啪”的一聲,立刻還了陸明珠一記響亮的耳光,才冷笑道:“原來縣主還記得自己是縣主呢,我還以爲縣主早忘了呢,不然也不會做出上趕着去與人做小的事來,這一掌,我是代老國公爺和老夫人打你的,打你丟盡了天家的體面尊嚴,更丟盡了定國公府和陸氏一族幾輩子的老臉,打你不忠不孝!”

說完,不待陸明珠反應過來,“啪”的又是一掌:“這一掌,我是代長公主與三老爺打你的,你的父母已經到了近乎反目成仇的地步,你的母親自己都滿腔的苦水了,你不但不知爲她分擔,還要她反過來爲你操心,爲你丟盡一輩子的臉,若我有你這樣一個女兒,我早勒死了你然後再勒死自己了,也省得再活在這世上丟人!”

緊接着第三掌:“這一掌,是爲我自己打的,你如果有本事讓姓賀的娶你,自讓他娶你,與我半點干係都沒有,姓賀的別說只是想娶我做二房,便是他的大老婆即刻死了,他要明媒正娶八擡大轎娶我做正房,我也絕不會嫁給他,也就只有你蠢,纔會全心撲在一個心裡根本沒有你的男人身上,爲此白白錯過春朝的彩蝶柳枝,夏日的碧波輕舟,秋天的煙凝暮紫,盛冬的雪皚天涼,甚至骨肉天倫之情也在所不惜!”

最後總結:“所以你少遷怒我,也別再一口一個‘賤人’、‘庶孽’的罵我,如果有可能,你以爲我願意當你父親的女兒,你以爲我願意身上與你流一樣的血!姐姐,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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