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新血

第419章 新血

[鏟子港碼頭]

猴子沒精打采地坐在一個刮魚鱗的木墩上,時不時扭頭看向身後,彷彿能透過房屋和街道望見城外的戰況似的。

他豎起耳朵聽着動靜,炮聲一響,他就像擠到腳趾一樣跳了起來。

“開打啦!”猴子急得直哼哼:“開打啦!”

“人家放炮,關你鳥事?”魯西榮生氣地把猴子拽回原位:“你給我坐下。”

猴子和魯西榮躲藏在碼頭上的一間草棚裡,平日漁民賣掉漁獲以後,會把沒人要的小魚帶到此處醃製、晾曬。

所以草棚下方的木板縫隙早已滲滿黑黢黢的污垢,那是血水、爛泥和魚內臟的混合物。

就算用蘿蔔塞住鼻孔,猴子也能聞到令人作嘔的腥臭和腐爛氣味。魯西榮雖然嘴上不說,但也皺着眉頭。

反觀與猴子、魯西榮一起躲在殺魚草棚裡面的彼得·布尼爾看起來就沒有感到任何不適。

猴子心情複雜地看向布尼爾軍士。後者正聚精會神地看着湖面,手裡拿着一小塊魚乾,像松鼠一樣咀嚼着。

“布尼爾軍士。”猴子甕聲甕氣地問:“鎮外肯定已經打了起來,咱們躲在這裡,不太好吧?”

彼得不解地看向新兵,想也不想就回答:“不……待在這挺好的。”

“我聽說匪首波塔爾帶了好多人來!”猴子彷彿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半是氣惱、半是哀求:“咱們得去支援塔馬斯大人啊!”

“支援?”彼得更加疑惑,他撓了撓後腦勺,有點呆呆地回答:“營長不用我們支援。”

猴子的火氣這下是真的被點着了,他又跳了起來,齜牙咧嘴地低吼:“咱們可是堂堂第一連!塔馬斯大人的親領!可是呢?人家在打仗!咱們在看水!”

這一次,還不等彼得·布尼爾說話,魯西榮已經在猴子的屁股上結結實實蓋了一個大碼鞋印,然後又不解氣地在另一側屁股上又蓋了一個。

魯西榮把不省心的新兵拖回座位,一個勁給彼得·布尼爾道歉:“這個小子……唉,打赫德蠻子的時候他一顆人頭也沒撈着,心裡着急。軍士,您別和他計較……”

“沒事。”彼得慌張地擺手,他其實不太明白爲什麼新兵突然那麼生氣,因爲剛纔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嘴裡那塊一直嚼不爛的魚乾上面:“沒事。”

仔細思考許久之後,彼得繞過魯西榮,和新兵解釋道:“呃,那個,我也不明白爲啥營長讓我代管一連,我也不明白爲什麼一連不去打仗。”

“但是。”彼得·布尼爾認真地說:“莫羅上尉叫我們守碼頭,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我們只要服從命令就可以了。”

猴子垂着頭,一聲不吭。

然後,他的腦袋就又捱了魯西榮一巴掌。

“軍士在和你說話!”魯西榮罵道:“給我答‘是’!”

猴子從牙縫擠出聲音:“是。”

“‘是,軍士’!”魯西榮又給了不省心的新兵一巴掌。

猴子站起身,好大不情願地敬禮:“是!軍士。”

彼得還是沒搞懂爲什麼新兵那麼生氣,他下意識回了個禮,然而新兵已經重重地坐回殺魚墩子。

第五軍團出身的老兵魯西榮歉意地朝着布尼爾軍士低頭,又轉身看向猴子,沉默良久,他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你小子還是不知道自己的運氣有多好!你遇到一位好人,布尼爾軍士不和你計較。換成其他狠毒的傢伙,早就把你的皮都剝下來了!”

“老爺子。”彼得·布尼爾好奇地問:“您當多少年兵了?”

聽到這個問題,魯西榮摘掉頭盔,捋了捋已經斑白的頭髮,苦笑,然後又渾不在意地說:“我自己沒算過,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吧。”

猴子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雖然知道魯西榮軍士是老兵,但也沒想過對方居然服役如此之久:“二十年?我一共才活了十八年,您已經?二十年?”

“二十年啊……”彼得望着湖面,咀嚼着魚乾,像是在嘆息。

……

[鏟子港鎮外]

“預備!”

“瞄準!”

“開火!”

“砰!”

完成射擊的火槍手拔出支架、扛起火槍,轉身走向隊列後方。

原本位於第二排的火槍手跨出三步,放好支架。

“預備!”

“瞄準!”

“開火!”

“砰!”

雖然射手扳下發射杆的時機有先有後,但是槍聲聽起來卻渾然一體。

“砰!”

“砰!”

“砰!”

在鐵峰郡新軍的陣線上,各連隊的開火聲此起彼伏,如同某種富有節奏感的旋律。

然而對於波塔爾麾下的士兵而言,前方傳來的可不是什麼旋律,而是死亡騎士的蹄聲。

抵近偵察的時候,波塔爾就已經發現,叛軍的陣形很奇怪。他們沒有列成常見的實心方陣,而是以橫隊展開。

橫隊與橫隊之間如同砌牆的磚塊,彼此疊放,從一個尖端開始向着兩翼延伸。

波塔爾猜測:對方是因爲背靠圍牆防守,不需要防範可能來自後方的襲擊,所以纔會擺出單面朝向的陣形。

某種程度上來說,波塔爾的想法沒有錯。但當他真正指揮部隊走向叛軍方陣時,他才驚覺:因爲是橫隊展開,人數劣勢的叛軍陣線反而更寬。

反而是波塔爾自己的部隊,因爲以實心方陣迎敵,方陣內部和後方的士兵幾乎都被“浪費”掉了。不僅不能包抄敵軍側翼,反而有被敵軍包抄的風險。

但是波塔爾既不敢像、也不能像叛軍一樣橫隊展開。

叛軍敢如此列陣,是因爲他們背靠圍牆,無後顧之憂;波塔爾頭頂卻懸着一把名爲“叛軍騎兵”的利刃,假如波塔爾的士兵橫隊列陣,叛軍騎兵隊一次衝鋒就能將波塔爾的軍隊徹底毀滅。

更何況,波塔爾的部隊還能維持紀律,很大程度上是因爲方陣給士兵帶來的安全感。解散方陣會發生什麼?波塔爾不敢想象。

波塔爾當機立斷,改變步兵前進方向,不再尋求中央突破,轉而攻擊叛軍陣線的一翼。僅有的半個中隊騎手被他握在手上,防備可能突然出現的叛軍騎兵,等待衝擊叛軍側翼的戰機。

他嚴格按照阿爾法先生教授的戰術行動——在他的長矛手進入叛軍火槍手的射程之前,派出他的火槍手去射擊叛軍。

在聯盟陸軍學院的教科書中,這個“交換射擊”戰術被解釋爲:如果敵軍射手開火,他們最優質的首輪射擊機會就將被浪費;如果敵軍射手不開火,己方火槍手就可以持續削弱敵軍。

然後,波塔爾的火槍手就遭到迎頭痛擊。

一輪、兩輪、三輪……叛軍的火槍彷彿不需要裝填,一聲接一聲。

波塔爾的火槍手每向前走一小段距離,叛軍都會打出新一輪排槍;每次叛軍的槍聲響起,波塔爾的心臟都會跟着停跳一下。

他派出的火槍手還沒來得及走到自己的射程,就被冰雹般掃過戰場的鉛彈接連打倒。僥倖活下來的人也顧不得軍法如何,丟下武器,在兩軍陣前落荒而逃。

槍聲停了,叛軍的橫陣重歸安靜,彷彿在無言恥笑波塔爾。

鏟子港部隊的方陣也鴉雀無聲,沒人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波塔爾帶領護衛追上逃跑的火槍手,將逃兵全部砍殺。

回到陣前的波塔爾雙眼已經因爲充血而赤紅,他不明白,爲什麼他明明已經按照阿爾法教給他的正規戰術作戰,卻處處捱打;他一絲不苟地執行阿爾法的計劃,卻處處受制。

所以什麼戰術?什麼軍官?去他媽的!就按我的方式來!

“鏟子港裡所有人都是叛徒!他們投靠了叛軍!他們不再受共和國的法律保護!”波塔爾聲嘶力竭大吼:“拿下鏟子港!所有東西任你們拿取!女人!金銀!所有!什麼都是你們的!”

到最後,波塔爾的聲音已經近乎獸類的咆哮:“別他媽在管什麼陣形了!長矛手!殺光他們!衝鋒!!!”

戰場另一端,巴特·夏陵盯着遠處手舞足蹈的匪幫頭子,下令位於陣線右翼的二營向敵人側面運動。

而臨時炮壘上,莫羅上尉的聲音比面具更冰冷:“霰彈,放!”

惡魔昂斯點燃發射藥,向着敵人灑下死亡的火雨。

……

與此同時,在遠離戰場的鏟子港碼頭的一間草棚裡,正在啃魚乾的彼得·布尼爾突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魯西榮問:“布尼爾軍士。”

彼得指着港外水面上的剪影:“好像有船過來了。”

“什麼?”昏昏欲睡的猴子突然來了精神:“有船?還真讓我們等到啦?!”

……

而在同樣遠離戰場的西南方向,風馳電掣趕到戰場的安德烈破口大罵:“[髒話]!還是來晚了!又只有剩菜吃![憤怒的髒話]!”

他其實來早了,按照原計劃,攻佔鏟子港的部隊會在約定的時間對波塔爾莊園發起一次佯攻,引誘波塔爾莊園的守軍出擊,再配合騎隊將其殲滅——經典的赫德把戲,但配合紐倫鍾可以把協同作戰的時間表精確到小時。

爲了確保計劃成功,在佯攻發起前,安德烈的騎隊必須隱蔽在敵軍騎哨的巡邏路線以外。

然而計劃永遠不如變化快,他還是來晚了——波塔爾以爲他的部隊可以在肉搏中取勝,然而事實是肉搏戰比射擊戰更殘酷,波塔爾的部隊幾乎是一觸即潰。

“大人!等等!”圖林的喊聲從後方傳來:“新兵蛋子跟不上您!”

安德烈轉身一看:還跟在他身後的部下不到四十,而且個個狼狽不堪。要知道,他從熱沃丹出發時可是湊足了一箇中隊。

安德烈惱火地錘了一下大腿——最好的騎兵和最好的戰馬都被溫特斯那個傢伙搜刮走了,只給他剩下一些不堪用的新兵和笨蛋。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消息。

因爲溫特斯帶走的騎兵全員輕裝,所以安德烈帶來的騎手個個裝備精良,最差的也有一身繳獲來的赫德扎甲。

原本正在撤離的鏟子港叛匪騎隊也發現了剛剛趕到戰場、還未集結完畢的鐵峰郡騎兵——也可能是注意到了盔甲馬衣過於華麗顯眼的安德烈中尉——立刻調轉方向,朝着安德烈的騎隊馳來。

“拔劍!”安德烈下令:“劍上肩!”

跟隨安德烈趕到戰場的鐵峰郡騎手紛紛拔出武器。

“你們被留在鐵峰郡,就意味着你們都是三流貨色。”安德烈肩扛軍劍在部下面前走過,他挑釁似地看着部下們:“如果你們想證明自己不是,那麼現在就有機會。”

圖林舉着馬刀,狂熱地大吼:“Uukhai!”

“閉嘴!”

“是!”

安德烈站到騎手們的最前方,短暫沉默以後,他轉過頭,笑着說:“不過別害怕,因爲對方都是不入流的貨色。我先上,你們跟緊我,就能贏。”

說罷,他拉動繮繩、猛刺馬肋,戰馬隨之高高揚起前蹄。

安德烈持劍直指敵人:“衝鋒!”

戰場另一端,正在衝向叛軍騎隊的波塔爾發現對方不僅不撤退,反而主動向自己發起衝鋒,於是更加用力地鞭打戰馬。

他一眼就看到了叛軍騎兵中間那名甲冑華麗的軍官。他已經明白今天的勝利可能不會屬於他。但是如果能擒殺對方的重要人物,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兩隊騎兵在鏟子港與森林之間的平地轟然相撞。

與那名甲冑華麗的叛軍軍官錯身而過的時候,波塔爾意識裡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好大的力氣”。

……

[鏟子港碼頭]

阿爾法聽到了炮聲,也聽到了排槍的旋律,可他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從波塔爾莊園毗鄰的小河順流而下,可以抵達鏟子湖。雖然那條小河無法容納大船、波塔爾莊園也沒有足夠的大船,但是阿爾法也不需要很多船。

按照原計劃,當波塔爾帶領主力部隊對鏟子港發起正面進攻的時候,阿爾法將會帶領一支小部隊乘船突襲鏟子港——用叛軍的方式對付叛軍。

然而和安德烈一樣,他也來晚了。

不過,就算能夠及時趕到,結果或許也不會什麼變化:帶領親自挑選出的百人隊登上碼頭的阿爾法發現,自己陷入了至少一個半百人隊的包圍之中。

“放下武器!投降!”魯西榮向前一步,厲聲呵斥:“仔細聽!外面的槍聲都停了!你們已經輸了!”

碼頭上的鏟子港民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看向爲首的年輕人——阿爾法先生。

阿爾法先生沒有動作。

而在場的新軍士兵則都將看向代連長布尼爾軍士,等待布尼爾軍士一聲令下就將這一小撮叛匪統統殺光。

彼得·布尼爾感覺到了戰友們的目光,他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一種“我必須做些什麼否則大夥身上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的感覺——懵懵懂懂的他還不知道那種感覺叫“責任”。

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硬着頭皮、膝蓋發顫地走向對方的首領,怯懦又勇敢地說:“已經結束了,投降吧。不然會死人的,會死很多人。”

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威脅,反而像乞求。

不過或許正是因爲如此,一個鏟子港民兵扔掉了武器。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放下武器!”猴子見到還有一些冥頑不靈的叛匪在等頭領表態,心裡大爲光火,他一不做,二不休,大搖大擺走進叛匪之中,一個一個地奪下叛匪的武器:“投降!不然就死!”

即使有的鏟子港民兵還在猶豫,也並不意味着他們有反抗的勇氣,他們只是需要被推一把。於是最後不肯繳械的鏟子港民兵也默許了武器被拿走。

“喂!你!”抱着一大捆刀劍的猴子來到叛匪頭領面前,狐假虎威道:“放下武器!不然格殺勿論!”

對方低着頭,沒有動作。

猴子等得不耐煩,乾脆伸手去奪對方的佩劍。

這一下就像一顆火星落入炸藥桶,阿爾法動了起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準確地控制住猴子的手腕,然後擡腿一靴子踢在猴子襠下。

“軍士!退後!”魯西榮見狀,立刻推開布尼爾軍士,端起長戟奮力刺向叛匪首領。

阿爾法敏捷地閃開老兵的第一刺,右手持劍的同時左手握住劍鞘,用單手劍使出雙手劍術,利用劍脊推開老兵的第二刺,旋即突入長杆之內,用劍柄又狠又準地錘向老兵。

魯西榮躲閃不及,結結實實捱了一下。就算他穿着胸甲,也被這一擊重錘似的劍柄打擊砸得氣血翻涌、頭暈目眩。

老兵踉蹌着倒退了幾步,捂着胸口摔倒在地。

見老軍士生死未卜,猴子就像發瘋一般,不顧胯下劇痛,嚎叫着撲向叛匪頭目——然後又被幹淨利落地一腳踢開。

緊接着,又有兩個上前援護的新軍士兵被阿爾法放倒。

見已經投降的叛匪的眼神也變得陰晴不定,彼得·布尼爾急得大叫:“誰都別動!”

就算是不聰明的他也看出來了:面前這個傢伙很難對付,一對一決鬥恐怕找遍全連也沒有人能贏得了他。

好在這不是決鬥,也不是比賽,而是你死我活的戰爭。

而戰爭,就是要人多欺負人少。

“退後!都退後!”彼得·布尼爾揮着胳膊,大喊着下令:“火槍手!”

叛匪首領身旁的新軍士兵或退或爬,紛紛與叛匪首領拉開距離。

阿爾法剛想追上去纏鬥,突然聽到有人大吼“嚐嚐這個”,然後迎面一張漁網飛來,將他掛住。

丟出漁網的猴子見對方中招,掄起拳頭就衝了上去——又被狠狠一腳踢開。

然而阿爾法能解決猴子,卻不能解決漁網,他越動漁網就纏得越緊。

火槍手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前一秒還在拼死掙扎的阿爾法,下一秒非常乾脆地把佩劍一丟。

“我投降。”

“啊?”剛想下令火槍手開火的彼得·布尼爾愣住了。

“我投降。”阿爾法重複了一遍,無可奈何地笑着說:“帶我去見溫特斯·蒙塔涅吧。”

在場所有新軍士兵都愣住了。

一道人影閃過。

“我他媽帶你去見你大爺!”猴子大吼着一記凌空飛踢,將阿爾法踹進了水裡。

……

兩百公里之外的溫特斯,突然打了個噴嚏。

軍刀塞伯瞥了一眼上尉,頗爲不屑地問:“這就着涼了?”

“可能吧。”溫特斯揉了揉鼻子。

安格魯押着一個赫德男人來到溫特斯面前:“百夫長,騎哨發現一個鬼鬼祟祟的傢伙。”

“赤練的親從?”溫特斯問。

“不是。”安格魯回答:“好像是附近牧民。”

“放了吧。”

“我放了。”安格魯無奈地說:“但他不肯走。”

溫特斯走到赫德男人面前,操着生硬的赫德語,問:“[赫德語]你,是誰?要什麼?”

赫德男人驚訝地擡起頭,過了好一會纔開口:“[赫德語]我是寒山,赤練頭人的白身人。”

溫特斯冷冷地問:“[赫德語]你,想要,給赤練報仇?”

寒山嚥下一口唾沫:“[赫德語]我想要知道,赤練頭人是否真的已死。”

溫特斯有些不解,但還是告訴安格魯:“給他看看赤練的屍體,然後就放他走吧。我們已經停留太久了,要儘快撤退。”

安格魯出帳,招呼一名部下帶赫德人寒山去檢查赤練的屍體,轉身又回到帳篷裡,問:“戰利品怎麼處理?”

“這也要問?”塞伯少校不耐煩地說:“能帶走的都帶走,帶不走的都燒掉!”

安格魯不爲所動,他只看着溫特斯:“我的意思是……俘虜。”

“俘虜就不是戰利品?”塞伯少校冷冷呵斥:“比車輪高的男人都宰了,小孩和女人賣掉,賣給嚮導就行,泰赤會想要的。”

安格魯沒有反應,他站在原地,靜靜等待溫特斯的命令。

“這樣做。”溫特斯沉思着說:“再過十年、二十年,就會有一批與我們有深仇大恨的赫德人成長起來。”

“現在就沒有深仇大恨了?”塞伯嗤笑一聲,突然冷笑:“你要是擔心,也可以全宰了,我不反對。”

溫特斯嘆了口氣,坦承相告:“其實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要我殺女人小孩的話,我應該是下不去手。您有什麼好的辦法?”

塞伯少校很少給溫特斯好臉色,溫特斯對於塞伯少校也是“敬而遠之”,兩人相處模式基本處於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

所以溫特斯突然的誠實令塞伯有一點點措手不及,更不要說溫特斯還向他尋求建議。

“沒什麼好辦法,要是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我們也就不會和赫德人打幾百年的仗。”塞伯也誠實地回答,他的語氣雖然柔和了一些,但他還是不忘諷刺溫特斯一句:“要不然你來給這羣赫德蠻子當酋長,反正赫德人之間不也是每天彼此攻殺、互相吞併?也沒見他們互相仇殺至死。他們會習慣的。”

“現在已經有謠言說我是白獅送回帕拉圖的奸細。”溫特斯嘆了口氣:“要是我再收留一羣赫德人,豈不是要坐實我是叛徒?”

塞伯沒想到溫特斯居然會自揭傷疤,於是尷尬地“哼哼”冷笑幾聲,沒有說話。

“把嚮導叫進來。”溫特斯吩咐衛士。

嚮導被帶進帳篷,他的神色頗爲緊張,肢體動作也很不安。

“按照荒原的方式。”溫特斯問嚮導:“打了勝仗以後,要如何處置戰敗者?”

發現自己不是要被滅口,嚮導長出一口氣,表情也放鬆下來。

他低着頭,恭恭敬敬地回答:“像拔都這樣的一場大勝,拔都可以隨意支配失敗者的一切。殺掉所有高於車輪的男人,佔有所有美貌的女子,牲靈、金銀、黔首和奴隸按照拔都的意願賞賜給有功的勇士和貴人,再得到他們的草場。”

末了,嚮導補充道:“不能記事的小孩可以抱進氈帳裡養,但是能記事的小孩不能留。”

塞伯少校哈哈大笑。

……

“[赫德語]我是帕拉圖冠軍,也是天選者赫斯塔斯。我是你們的征服者,也是你們的支配者。”溫特斯沒有讓嚮導翻譯,而是直接用自己半生不熟的赫德語向面前的人們宣告:“[赫德語]但是,我給你們一次選擇的機會。”

在溫特斯馬前,約有百十人的赤練部老營的白身人、奴隸和婦孺。赤練部的貴人和武士階層全部被篩了出去——遵從嚮導的建議。

溫特斯隨手一指泰赤派來的嚮導:“[赫德語]你們可以加入泰赤的部落,以白身人的身份。”

“[赫德語]或者。”溫特斯揚鞭指向東方:“[赫德語]你們可以向東遷徙,接受我的庇護與統治。”

溫特斯沒有多說廢話。在諸部的文化中,廢話多意味着軟弱,而軟弱是最受荒原唾棄的品質。荒原可以接受智慧、接受勇敢、甚至可以接受殘暴,但是它不接受軟弱。

“[赫德語]跟得上,就來吧!”

說罷,溫特斯策馬離去,黑衣騎兵和滿載着戰利品的車隊也隨他離去。留下曾經屬於赤練的部衆佇立在廢墟之中,爲自己的命運作出選擇。

……

“你們兩個怎麼跟上來了?”溫特斯哭笑不得。

一個年輕的赫德獵人和一個半大小子各揹着一把火槍,單膝跪地,攔在溫特斯馬前。

“[赫德語]拔都說‘能跟上,就來吧’。”半大小子機靈地說:“[赫德語]所以我們就來了。”

“你們不是泰赤的部衆?”溫特斯反問。

半大小子聽不懂,但是青年聽懂了。

“拔都是我見過最強大的人。”青年艱難地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轉換成通用語:“泰赤頭人不行,赤練頭人不行,他們都不行。我不想效忠他們,請准許我加入您的部落。”

一旁的塞伯少校好奇地問:“那要是有一天,‘拔都’不是最強大的人,你就要換主人?”

青年思考片刻之後,他抽出一支箭,高高舉起,肅容立誓:“如若我背叛拔都,有如此箭。”

說罷,他將箭桿一折兩斷。

旁邊的半大小子見狀,雖然聽不懂哥哥在說什麼,但也抽出一支箭,梗着脖子一折兩斷。

“[赫德語]你們叫什麼?”溫特斯問。

半大小子立刻回答:“[赫德語]我們只有諸部的名字,請拔都給我們諸部之外的名字!”

青年也低下頭:“請拔都賜名。”

溫特斯頭痛欲裂:“諸部尚白,你們就叫大白、小白吧。”

大白和小白被溫特斯暫時塞給了安格魯,目睹全程的塞伯少校幽幽地問:“你到底和那些赤練部的部衆說了什麼?”

“我說。”溫特斯回答:“他們如果想的話,可以接受我的保護和統治。”

“統治?”

“不然呢?”溫特斯不以爲意地問:“難道換成‘聯盟憲章’?”

“你什麼時候學的赫德語?”

“沒多久。”溫特斯頗爲自得地說:“去年冬天開始學的,還不錯吧?”

塞伯少校皺起眉頭:“你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準備‘統治’赫德人了?”

“不,少校,我不想統治赫德人。”溫特斯認真地回答:“但我也不想再和赫德人打一百年了。”

……

……

溫特斯處理赤練部俘虜的時候,在鏟子港外的森林,安德烈也有不少俘虜需要處理。

“還活着的都在這裡。”圖林胡亂擦掉臉上的血和汗,大笑着說:“今天真痛快呀!大人!兔崽子們都往北邊跑了。”

“往哪跑了?”安德烈意猶未盡,大手一揮:“追!”

“那……這些俘虜怎麼辦?”圖林指了指東倒西歪的二十幾個俘虜。

“查驗身份,土匪強盜殺掉。”安德烈掃了一眼俘虜,說:“如果有被裹挾的人就放他們回家吧。”

圖林撓了撓頭:“叛匪的騎兵都是收編的馬匪,哪有什麼被裹挾的人?”

安德烈踏鐙上馬,從俘虜面前走過,不耐煩地一揮手:“那就都宰了。”

“是!”

帶領還能作戰的騎兵,安德烈出發前去追擊逃敵。

圖林苦着臉,開始“處理”俘虜。

他倒不是惻隱心作祟——對於馬匪,杜薩克不會有任何憐憫——而是因爲沒能和切里尼中尉一起去追擊敵人。

然而蹄聲再次響起,安德烈去而復返,他在俘虜前方駐馬,指着其中一個人,說:“這個小孩子就別管他了,放他走吧。”

圖林敬禮:“是!”

安德烈點點頭,策馬離去。

圖林走到那個被安德烈點名的俘虜身旁,發現是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滿臉是血、昏迷不醒。

圖林在“小孩子”臉上澆了一點水,拍了拍後者的臉頰:“喂!醒醒!幸運的小子。”

年輕人呻吟着醒過來,用手遮着眼睛。

“喂。”圖林割開年輕人手上的繩子:“你叫什麼?”

“亞歷山大。”

對方說“亞歷山大”這個名字的時候的口音和帕拉圖人不太一樣,圖林聽出了差別。

他皺起眉頭,問:“喂,你爸爸叫什麼?”

年輕人啞着嗓子回答:“尼古拉。”

圖林的眉頭皺得更緊,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你是杜薩人?”

“是。”

“那你怎麼會去當馬匪?”

年輕人不說話了。

“算啦。”圖林自嘲地笑了笑,給年輕人解開繩子,還給他拿來一壺水:“你還真是個好運氣的傢伙。對了,你知道是誰救了你一命嗎?”

[51026/100000]

[鏟子港的部隊還活在血泥之戰以前,而溫特斯的部隊已經是經歷過血和泥的洗禮的部隊,二者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鏟子港之戰看場面,有點像是殺雞用牛刀——但是,借用彼得·布尼爾的樸素想法:戰爭不就是要以多欺少、以強凌弱(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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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351章 圍獵(六)第509章 再造家國(二十四)第29章 近在咫尺第62章 大維內塔第538章 前途(完)今天有更新,不過應該要12點以後第303章 火炮第45章 潛民街第535章 前途(一)第393章 風暴(六)第149章 空降的上司第377章 漩渦(三)第267章 行會第211章 餘燼第482章 爐焰熾騰(六)第362章 另一場圍獵(中)第224章 建軍第234章 鐵錘第334章 牽線木偶第45章 潛民街第164章 援軍第210章 終幕(下)第345章 不存在的記錄第391章 風暴(四)第413章 序章第196章 白獅第327章 馬鐙酒第64章 全體大會第452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二十四)第236章 決心第331章 革新修會第501章 再造家國(十六)第474章 重燃星火(六)第425章 備戰(中)第323章 老頭 狼 羊和蕪菁第307章 運氣第523章 平息狂暴之靈(五)第127章 追獵第322章 眼淚第220章 血狼第162章 河畔大營第229章 聖殿第169章 擴大會議第241章 信箋第499章 再造家國(十四)第540章 登陸(中)第45章 潛民街第135章 鐵匠和烤豬第550章 圍攻(二)第385章 上升第530章 平息狂暴之靈(十二)第278章 嘉獎第467章 牛和馬第389章 風暴(二)第429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一)第76章 失控和狂暴第429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一)第396章 風暴(九)第470章 重燃星火(二)第552章 圍攻(四)第391章 風暴(四)第59章 東大營第423章 會議再造家國(二十七)第383章 漩渦(九)第449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二十一)第52章 新思路第34章 探視第343章 地圖第316章 序章第488章 再造家國(三)第242章 磨盤第11章 辦學熱情第50章 談判第120章 獵戶第235章 來客第133章 兩名衛兵第321章 絕罰第298章 絕路第266章 冶爐第331章 革新修會第143章 歸途第43章 安娜第391章 風暴(四)第359章 交易(中)第306章 割頭第432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四)第397章 風暴(完)第316章 序章第322章 眼淚第463章 休沐(上)第80章 浪潮第374章 白鷹宅邸第269章 備戰第223章 火拼第291章 滂沱第2章 最後一場劍術比賽第291章 滂沱第506章 再造家國(二十一)第61章 炮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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