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玥和蘇影分開後,徑直去了火車站,媽媽今天要來H市,她答應去接她。火車站人多車更多,林玥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停好了車,已經過了火車點了。急急忙忙趕過去,卻在馬路對面就看到了林靜芳。
林靜芳身上那件褐色的羽絨服還是她去年過五十歲生日的時候,林玥買來送給她的,花了她一個月的工資,林靜芳雖然也覺得貴了,但面對着隔了一年都沒有見的女兒,她忍住不嘮叨,她做出大半生都沒有做過的親暱的舉動,抱着她的女兒,輕輕地說:“玥玥,媽媽對不起你。”
那是林玥第一次聽媽媽那樣說話,飽含了太多的情緒。林靜芳的頭髮年初的時候剪短了,後來又修修剪剪,到現在剛好齊耳垂,冬天的風很大很洌,刮在耳旁呼呼作響,她的短髮也隨着風飛揚,她不時的用手去撫一下,希望他們能保持和出門時一樣的一絲不亂,隔那麼遠依舊能感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麼柔美祥和的氣質——林玥有種想哭的衝動,她看到媽媽已經半白的頭髮。
林靜芳全神貫注的盯着紅綠燈,根本沒有看見林玥,見綠燈剛亮,便準備走過來,林玥本想讓她停下來,自己過去,可林靜芳卻已經先她一步走上了斑馬線。就在這個時候,一輛寶馬疾馳而來,在人流擁攘的路口卻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意思,眼看車子就要撞上了林靜芳,林玥覺得的心臟都跳出來了,聲音堵在嗓口怎麼也發不聲音來。
寶馬車狠狠的一個急剎,硬生生地在林靜芳左側停下了,很快,一個熟悉的身影風風火火地從車內躥了出來。
“喂!”馬明珠趾高氣揚地站在林靜芳面前,瞪着她,態度極爲囂張:“你長沒長眼睛,走路不看車的啊!”
仇靜芝看了眼剛剛轉爲紅色的指示燈,溫和地解釋說:“我是看指示燈走路的,剛剛是綠燈。”
馬明珠哼一聲,鄙夷地上下打量她一眼,盛氣凌人道:“這是什麼地方你不知道嗎?這條路堵的連螞蟻都難走你不知道嗎?還紅綠燈?我看你就是故意碰我們的,好敲詐我們!”
嘟嘟——車子不耐煩地按起了喇叭,一個貴婦從車裡探出頭來,“明珠,這種人你跟她廢話什麼,快點,趕時——”時間的間字還未出口,貴婦卻呆住了,半張着嘴巴,生生將話給吞了回去。
林靜芳也是呆了一呆,她沒有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她自己已經兩鬢花白滄桑老去,而艾清卻一如當年,就連臉上的表情都一如當年,那樣的跋扈,那樣的不屑一顧。
那麼多的恨,那麼多的仇,那麼多的不公平,統統在一瞬間涌入林靜芳的腦海。
шшш☢ттκan☢¢O 片刻之後,林靜芳緩緩地露出一個笑容,她靜靜地站在那裡,神情平和,往事雲煙,早已是事過境遷,物事人非,她已經學會怎麼去看淡了。
艾清下了車,挺胸直背的走了過來,身上的首飾太多,碰在一起,竟然響起沉重的聲音,她也在笑,只是她的笑充滿了嘲弄的意味兒,“喲,我說是誰呢,這不是姐姐麼?”
林靜芳眯着眼,淡然從容地看着這個站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女人和她的女兒,輕聲暱喃:“你們的女兒也長這麼大了?”
“是啊!”艾清得意大笑一聲,不顧一旁的馬明珠翻白眼,言語間充滿了耐人尋味的口吻:“這還要多謝姐姐當年的成全呢!”
林靜芳的臉色微微一閃,略有些泛白,馬路對面的林玥心也跟着痛起來。
“姐姐——”艾清故意拖長了聲音,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認真的打量她:“你這是怎麼了?如果不是你眼角那顆痣,我都認不出來了呢!變化真大啊!”
林靜芳對她的揶揄一點也不在意,笑:“人老了,總歸要變的,何況孩子們都長這麼大了。”
艾清捂嘴笑了笑,“要是錦桓看到你這個樣子,怕是要嚇壞了,你哪裡還像是以前那個林靜芳呢!”
林玥的恨意在那一剎那達到頂峰,她一忍再忍,她們卻仍是這樣得寸進尺,她受再多的委屈都不在乎,她甚至可以忘記他們對他的傷害,忽略到以往的一切,就當她的生命裡從沒有過這些人的存在——可是他們爲什麼還要這麼逼她?
林靜芳拎着一個大大的包包,站在那個女人面前,看着她心滿意足的耀武揚威,卻笑的淡然:“陌生人而已,認不認識又有什麼關係呢!”聲音淡的幾乎沒有了味道,可是心底仍是泛出絲絲點點的痛,她無法忘記當初那個以爲可以相濡以沫一生的男人冷淡的對她說:從此我們就是陌生人,兩不相干!
好一個兩不相干!
“姐姐這話說的,怎麼能叫陌生人呢?”艾思清越發得意起來,她的生活太過於平靜了,今天遇到了林靜芳,真的是讓她平靜的生活瞬間涌起了無數個波濤,不僅將她一成不變的生活渲染的多姿多彩,還可以發泄她心裡對馬錦桓的不滿,緩解心頭的不平衡。“怎麼說,你們也共同生活了七年啊!愛情不在還有感情嘛!”
林玥覺得整個身體都在發抖,就連呼出的氣息都散着怒氣,整個人被凍僵了一樣立在那裡。臉上笑容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仇恨,手下意識的緊緊握起,用盡了全力幾乎嵌進了肉裡,一雙寒冰似的眸子迸發出的仇意噴涌而出——好,既然你們這麼想玩,那我就奉陪到底。
“爸——不要走——爸,不要離開我們——”小手緊緊拽住男人的衣角,小女孩那麼孱弱的身體,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可是依然倔強緊緊抓住男人的衣角,怎麼樣也不肯鬆手。
“玥玥聽話,爸爸走了以後,要乖乖聽媽媽的話。”男人英俊的臉上佈滿了不捨,濃眉下的一雙眼睛深深的看着小女孩,似乎想把她深深印在腦海裡,片刻後卻冷冷地狠下心,一根一根的扳掉那雙小小的手指,小女孩顧不上手指的疼痛,他每扳一根,她就又攀上去一根,直到那雙小手通紅痛到鑽心顫抖也不肯放手,他突然使了力氣,一下就將她的手指全部甩開,在她一雙純真眼眸的注視下,硬下心腸頭也不回地離開。
“爸爸——爸爸——我不讓你走——我不想你走——”小小的身體跟在男人的身後,可是她再怎麼用力,也跟不上男人的步伐,她和他的距離越來越大、越來越遠,她還那麼小,她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慌的不知所措,眼睛嘩嘩直流,模糊了視線,她拼命的拿衣袖擦眼淚,她不能讓眼淚擋住她的視線,那樣她就追不上爸爸了。
男人的步子越來越快,身影越來越遠,最終鑽入了一輛黑色轎車,車子迅速地起動起來,飛快地開走了,她站在一堆黑色尾氣裡,騰地張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爸爸不見了,爸爸不要她了。任憑眼淚無聲的流也不眨一下,她永遠也不會忘記,他自始而終都沒有回過頭去看她一眼。
那一年,她的爸爸,愛上了別的女人,拋棄了她和她媽媽!
那一年,她才五歲,懵懂的只知道玩耍的年紀。
那一年,她懂得了什麼是不要了,爸爸不要她了!
也就是從那一年開始,她本應該五彩斑斕的童年嘎然而止,年少活潑可愛的她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默,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裡有着同年人沒有的成熟,她看到媽媽哭的紅腫的眼睛,一步一步走過去,小手撫上媽媽的臉,像個大人一樣的鎮靜,像是發着誓言一般慢慢地開口:“媽媽,我以後一定不會讓你哭!”僅僅五歲的她似乎在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她下定決心,這輩子不會再流淚,也不讓媽媽流眼淚。
林玥站在馬路對面,她以爲再也不會想想的一幕重新在眼前劃過,就像是電影膠片一樣,那麼的清晰可聞,狠狠的怒意壓制不住的翻滾,手指顫抖在按在手機鍵上,一個她以爲不可能撥打的號碼正在呼出——
“喂?”
林玥沒有溫度的聲音傳來,南宮冷不禁笑了笑,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會打過來一樣,那樣的漫不經心。“林小姐,想通了?”
“我答應你,”林玥黑眸映在這無邊無際的人羣中,愈發的清亮。她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亦不會爲今天那杯酒耿耿於懷。可是她所不能忍受的是那個男人的女人和女兒來羞辱她的母親,她不允許,絕不允許!她們毀了她的童年、毀了她的愛情,現在又來催毀她唯一的親人,她無法再忍受,也不會就此妥協。她長大了,她知道要保護自己,她不會像她的媽媽,任由人欺凌擺佈。
“哦?”南宮冷淡淡的哦了一聲,煞有介事的問:“你的條件?”
“我沒有條件。”林玥咬着脣,努力壓制住內心洶涌的恨意,雪白的臉孔比在十二月冬雪還要冷幾分,聲音森然冷漠:“你不是想讓馬錦桓身敗名裂麼?我的目的和你一樣,爲了那個目的,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她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怕,她傾其所有孤注一擲,只想讓自己滿腔的怒意得到釋放,眼睜睜地看着她們得到應有的下場。
你們奪走的,我會一一討回來!
南宮冷的聲音從手機裡傳過來,明明夾雜着滋滋電流的溫度,聽起來卻像冬夜的寒冰一樣森然噬骨:“那——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