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兩步……
簡書鎮定地走向火圈。
白苓君負手微笑。
風百亭自投火叢的威脅無法生效,她悲愴地看着簡書,全身微微地顫抖。
簡書走到火圈邊,他腳下的火焰自動往旁邊分了分,留出個進入的空隙。
一雙手拉住了簡書。
你想清楚,走進去你就再也不能反悔了,從此欲空情絕,無物無我。
是。多謝提醒。
簡書對着謝喬微笑。
風百亭當初並非爲愛你而來,如今這樣是她咎由自取,你毋須爲她如此犧牲。
我愛她。
你成爲白苓君後就無法再愛了。
只要她安好,我怎樣都沒關係。
謝喬還要再說什麼,被白苓君冷聲喝止,夠了謝喬,難道你也想背叛我麼?
謝喬嘴微微一動,豔麗的紅脣全然失去血色。真是不明白,她怎麼就那麼怕白苓君呵。
但,謝喬竟然這樣說了:簡書,你趕快走,我會想辦法把風百亭帶出來的。
謝喬,你好大的膽子。
是白苓君肅殺的聲音。四周的樹葉飛快地落下,落到一半就消失不見。
謝喬看着他,嫵媚的雙眼流轉着千言萬語,最後只化爲無限哀婉:白,白苓君,求求你,不要再爲難他們了。
我沒見過這般楚楚可憐的謝喬。她不再是有着千年道行的老妖精,也不是一門心思算計人的狐狸精,此刻的她只是一個柔弱到極致的無助女子,連我看了都忍不住想跑上去對她說,只要你別這樣難過,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算了吧謝喬,你的這套殺手鐗或許對凡夫俗子管用,在我這裡還是省省吧。
白苓君的聲音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瞬間,謝喬流光四射的眸子黯淡如夜。
太過分了!我看不得神氣慣了的謝喬如此傷心——即使不久前她剛剛欺騙過我。我想也不想跑到謝喬身邊,大聲說道:謝喬,我站在你這邊!
哼,豁出去了,白苓君有什麼了不起的,以爲自己長得帥法力高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和妖精呵?我呸!捨得一身剮,我就不信不能把這個拽得人妖共憤的白苓君拖下馬。
謝喬。白苓君的聲音驀地一沉。
你爲了吸取風百亭的靈力,私自過度靈徽。所幸最後關頭你還知道懸崖勒馬,總算把簡書給帶來了,念在這個份上我也不同你計較了。你剛剛又偷偷用念力與風百亭裡應外合,幫着她打破結界,你還真以爲我不知道?反正結果都是一樣,我暫且再饒你一回。現在你居然要公然違抗我的命令。哼,你可知道你現在不是在和我作對,而是在和寂願林作對!你身爲一族之長,不會不知道結果會是什麼吧?!
魂魄遊離,永在六道輪迴之外。謝喬木然應道。
既然知道,你還要堅持?
我……
簡書忽笑了,謝小姐,謝謝你。不過這是我和百亭的事,不能連累你。你對我們的仗義我會記得的。
謝喬苦笑,簡書,沒有我你們不會這樣呵,你還謝我?
我相信你也是身不由己。他柔聲道。如果他一定要我做白苓君才滿意的話,就算沒有你他也會想別的法子的。既然這樣,還是不要牽累無辜了。而且——
他深情地看着風百亭。
——百亭在等我呢。
他就這樣跨進了聖靈之火。
爲何這樣傻?
和你學的。
他們相視一笑,輕輕地靠在一起。
他們的剪影真好看。
好看得令我不敢再細看。
他們的十指親密地交錯在一起。
風百亭仰着頭淺笑。
簡書低着頭微笑。
他們的笑交映在一起,就像他們交握的手指那樣,扣成了一個完美的弧度。
——一切都如同我第一次見到他們時的一樣。
靜謐,和諧,優美。
風停了,雲散了,花開了。
牽着手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往前走,看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連成線。
揹着背默默許下心願:
那就走到浩瀚深處,那就看到星空盡頭,
只要我身邊是你。只要你身邊是我。
一切,就像,就像我初見他們時的那樣……
如果,我有挽瀾的力量,我會要求時間就此停留。
如果,我有逆天的本領,我會命令時間回到當初。
然而,我只是一隻狐狸精。
一隻只有五百年淺薄道行的狐狸精。
我唯一的貢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亂七八糟,成了白苓君最得力的棋子和幫兇
燃燒的火焰慢慢分離成小團的光焰,棉絮般拉拉扯扯地脫離了地面的火堆,向着空中蕩蕩地飛昇。
無數懸浮的小光團幕天席地佈滿空間,像成千上萬的螢火蟲,像節日的盛大煙花,像飛流直下的流星瀑。時而交融又時而排斥,不斷組合着打散着,如蔚蔚雲海裹上了璀璨的華裳,如恆久洪荒的星河挾帶宇宙風雷呼嘯而來。
如此華麗,如此壯觀,如此奇突。
我張着嘴震撼得看着眼前的一切,暫時忘卻了心中的悲傷。
所有的光團終於落在了離我們頭頂數十米的同一個平面上,形成一條不規則的巨大光弧。它們波瀾起伏地動盪着,像蒼龍傲遊於海上,每一次輕微振顫抖都埋伏着翻雲覆雨的鉅變。
白苓君仰頭注視着這瑰麗的景象,眼中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他不自覺中高揚了幾分的聲調卻透露了他的心情。
是時候了。謝喬,請出聖靈之鑰!請聖靈之鑰引導着寂願林的力量賜福於新一任白苓君!
謝喬沒有任何反應。
謝喬?!
白苓君的聲音陡然高出好幾個分貝。
謝喬平靜地看着他,嫣然一笑,火樹銀花下明豔得不可逼視。
謝喬,你搞什麼鬼?!
白苓君跳了起來。呵,他終於露出冷漠表象下的真面目了麼?也對,他即將不再是無情無愛的白苓君,本性自然也開始一點點恢復了。
謝喬不說話,只是笑。越笑越媚,媚得險象環生。
快請出聖靈之鑰!誤了時辰,又要等下一個百年了!
聖——靈——之——鑰——?
謝喬慢吞吞地念着這幾個字,然後做了件很不可思議的事。她輕輕偎進白苓君的懷中,細長的手指輕佻地在他的胸口划着圈。口中笑着,白苓君,難道您忘了麼,聖靈之鑰是寂願使者所化,說不定眼下還在沉睡中呢。
白苓君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拖出自己的懷中。
謝喬,不要玩花樣。不錯,寂願使者擇定繼任白苓君之後其所有的能量就轉化爲聖靈之鑰進入沉睡狀態,直到白苓君繼任之日到來。但你當日在聖靈之鑰上又加了一重封印,因而靈鑰至今沒有甦醒。我要你趕快揭印!
謝喬眨眼,十分的無辜。
白苓君的臉陰霾重重。
謝喬,我已對你一再容忍,但這不代表着你可以得寸進尺!
謝喬細細地看着他,如花笑靨倏地轉爲幽長嘆息。你的眉頭皺了,呵,上一次看你皺眉,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
她的手撫上了白苓君的眉,輕盈地熨着那層糾結。
唉,這個謝喬,太那個了吧。
但,出乎我的意料,這一次白苓君居然沒有閃避,任她的手流戀在自己的眉梢。
解開封印。
他聲音低沉。
謝喬的手停了停,滑下了他的臉龐。
好。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這是命令!
你真的就那麼想離開白苓州麼?謝喬的嘴角揚起奇怪的笑容。
白苓君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她的話。
謝喬緩緩轉過身,走到原先的火圈外沿。看着緊緊相擁在一起的簡書和風百亭。
那好吧。她說。
謝喬——
我一把挽住她的手,想求她不要去解那個什麼鑰匙的封印,卻想到了她之前的話——只要簡書踏入火圈,誰都不能再反對,包括他自己也不得反悔。否則將被視爲對寂願林最大的褻瀆,會遭到無法想象的毀滅性報復。
難道要讓謝喬去承受這種報復麼?
我的哀求終於還是嚥下。
謝喬低頭看着我,那隻沒有被我挽着的手溫柔地摸上了我的頭髮。
別這樣,浮生。
她笑着,手順着我的髮絲落到了我的背上,她輕輕拍着我的肩,像是哄着一個嬰兒。
還記得麼,你小的時候特別頑皮,總是喜歡去作弄其他的同伴。偏偏你自己又最不經惹,動不動就要到我這兒來打小報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提它幹嘛呀。其實,我只是依戀謝喬這樣輕撫着我的感覺,依戀她身上的芳香,依戀她柔軟的指尖,依戀她那一刻溫暖的神情。
她的手沿着我的回憶落到了髮尾。微涼的手指捲起我的幾縷頭髮,又放開。
你的頭髮已這樣長了。那時的你只有那麼一點大。我就想,你長成後會是什麼樣貌呢?可就那麼一晃眼的,你就已經會和我頂嘴,會招我生氣了。
謝喬笑了起來。我的臉紅了,只好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尷尬。謝喬也不在意,她的手來到了我的尾巴上。輕軟蓬鬆的毛隨着她的手指順滑地起伏着。
真是很漂亮的尾巴呵,浮生,你把它照顧得很好呢。謝謝你。
她的話有點怪。我疑惑地擡起頭。卻看到白苓君臉色一變,喊道,謝喬,你?!他似乎想阻止什麼。
與此同時,簡書也大聲喊道,浮生,小心!
心中掠過不安的念頭,我近乎本能地想閃開。
但我們都晚了。
在我們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的尾巴起火了。
我的尾巴起火了。
我呆呆地看着在火焰中飛快消失的尾巴。紅色的毛變成炭一般的黑,炭一般的黑煺成截截灰燼,截截灰燼從斷裂處粉碎,粉碎的地方,粉碎的地方是我被毀的真身。
我是不是很快就要魂飛魄散了?
居然不疼,真的。
但是心疼。
爲什麼謝喬要如此對我?
我不甘心!我還沒有幫到簡書和風百亭呵,就這樣魂飛魄散了了,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