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晨聽小卿講述完畢,臉色倒沒有太大變化。
小卿又給楊榮晨添茶。楊榮晨端詳了一下手中的茶杯。“那套茶杯,是慕容前輩贈與傅叔,傅叔轉賜於你的吧。”
小卿微垂了頭:“是。”
楊榮晨仔細打量着小卿:“你這膽子真是越發大了。”
小卿垂頭不語。
“你擡起頭來。”楊榮晨喝道,隨後逼視着小卿:“若是五叔沒有及時趕到,燕月、玉翎也不曾及時趕到,你要如何對付綠羅?”
小卿雖然不敢再低頭,卻避開楊榮晨的目光,輕聲道:“怎會呢。”
楊榮晨終於忍不住,一掌打在小卿臉上,怒道:“你還敢騙我。你那扇子正中的玉上,明明嵌了江南霹靂堂的玉石俱焚,你竟是因爲覺得傅叔想讓你回慕容家,委屈得連命也不想要了嗎?”
小卿緩緩屈膝,跪到楊榮晨椅子旁邊,半天才道:“小卿不敢如此不孝。”
“啪”地一聲,又是一記耳光打得小卿身形一晃。
小卿跪穩身子,半邊臉已經如吹氣般腫了起來。
“楊大哥可趁了小卿還沒死,再多打幾下吧。”小卿看着楊榮晨,哽咽的聲音,一滴晶瑩的淚珠從那雙明亮的眼睛中滾落。
“你怎敢如此任性!真是找打。”楊榮晨怒,站了起來,但是卻仍沒打下去手。其實這若是換成浩威和榮曦膽敢如此,他早就擡腳踹過去,再尋了棍子打個半死了。
“楊大哥,小卿,這輩子,只願姓傅。”小卿擡頭看着楊榮晨,第一次,沒了平時的淡然,而是如小孩子般的委屈,也透露着一種堅決:“小卿便是寧願給師父打死,也絕不回慕容家。”
“你這是要以死抗命?”楊榮晨驚怒!
“小卿不敢!小卿想求楊大哥向師父進言!”小卿垂了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了下來。他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但是眼淚依舊止不住。
這個小卿。楊榮晨心裡嘆息一聲。
慕容太狂若是想讓小卿回慕容家,傅叔多半會同意。小卿到時自然不敢違抗師命,所以他先綁架慕容太狂,與之避而不見,再借與綠羅一戰,故意以身涉險,不過就是爲了表明自己的委屈,同時也透露一種心意:寧死不入慕容家。
而小卿所做的這兩件事情,在傅龍城那裡必定少不了一頓重責,小卿便是用這一頓好打,換得師父許他不回慕容家的可能。
楊榮晨看着小卿,怒道:“你倒是好心計,你就不怕傅叔活活打死了你。”
小卿當然也怕。所以他已經求了太后,求了福伯,再來拖楊大哥下水。他看楊大哥臉色,的確氣得不輕,也不敢再說氣話,輕聲道:“楊大哥救救小卿吧。不然小卿真會給師父打死了。”
楊榮晨看看小卿,左邊臉龐已經又紅又腫,白皙俊秀的面容仍是那麼招人喜愛。這個孩子無論什麼時候,總是目光堅定,溫文有禮。
而如今眼中流露出的哀求和膽怯卻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終於心裡一軟,可是口中仍是冷冷道:“打死是最好,讓你敢如此目無尊長,膽大妄爲。”
小卿聽楊大哥的口氣,分明已經同意了爲自己求請,忙叩首道:“小卿斷不敢有下次了。”
“你若還有下次,不用傅叔動手,我便先打死了你,看你還敢玩什麼玉石俱焚的把戲。”楊榮晨心裡再次涌起對小卿的疼惜。這樣一個好孩子,讓他去慕容家受委屈,的確是可惜。
小卿恭敬地道:“是。小卿受教了。是小卿糊塗。楊大哥,小卿又連累你。”說着話,已經起身端了茶,雙手奉給楊榮晨。
楊榮晨接了茶,卻點了小卿的腦袋道:“你連累的又何止是我一人,只怕五叔現在已被你師父打得下不了牀了。”
小卿想起五叔千里迢迢來這裡幫自己,回去還要捱打,也有些不好意思,嘴裡卻道:“這些師弟總是連累小卿受罰,小卿自然也要找人連累才公平些。”
傅家規矩,師弟做錯,師兄先要受罰。小卿自己做事兢兢業業,倒是很少出錯,卻沒少因爲師弟的錯被傅龍城責罰。
楊榮晨斥道:“你還敢說,這都是你平日太放縱他們,纔會惹下這許多麻煩。”
小卿聽楊榮晨口氣又轉嚴厲,只好認錯道:“楊大哥教訓的是。不過做晚輩的也有做晚輩的難處。”
楊榮晨聽了小卿的辯解,不由又是心頭火起:“你還敢說難處。你自離家這十幾天來,在江南武林一道可是鬧得天翻地覆。不用說你對慕容前輩的大不敬,就是其他幾件事情,你可有一件能逃得了你師父的板子的。”
楊榮晨看小卿垂頭不語,冷道:“你是覺得心裡委屈,所以這一路來,拿江南的武林人士出氣來了?”
“小卿不敢。”
“你不敢?除了慕容前輩這件事不說。對尚溪井萬兩家堂主的無禮,蘭若寺對青碧宮主的不尊,歐陽家對歐陽前輩和夫人的不敬,擅殺唐門的人和神醫谷主謝百鳴,這樁樁件件,你違了傅叔的多少教訓,你自己說。”
楊榮晨說到這裡,火更大了,我還沒跟你算你那些師弟干涉我管教弟弟的事呢。
“是小卿的錯。”有了那些不省心的師弟,想不犯錯也難啊。
楊榮晨冷哼道:“怎麼,說冤枉你了?這些事情即便不是你的主意,你是不是也難逃縱容師弟、管教不嚴之錯。”
小卿當然覺得冤枉:“這一路來,從燕月到玉翔,哪個小弟也沒輕教訓啊。棍子、鞭子都打折了幾根呢。楊大哥若是不信,小弟這就叫他們過來給您驗看,他們身上的傷都不比浩威身上的傷少呢。”
楊榮晨聽了小卿辯解,氣得笑道:“你還敢在這裡喊冤。別的不說,若是浩威敢如小莫一般不敬尊長,我早打斷了他的腿,哪會如你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縱。”
小卿只笑不說話,心裡卻想到若是楊大哥知道我和歐陽權做了交易,不用小莫認祖歸宗回歐陽家估計要連自己的腿也打斷了。
想到這裡,不由輕輕摸了摸臉上,痛得吸了口冷氣道:“楊大哥說的是,小卿這就回去,將他們都吊到樹上重新再打過。看他們還敢給我闖禍,害我被楊大哥教訓。”
楊榮晨卻被他氣笑了道:“你這是當師兄該說的話?你已經免了他們了,還能出爾反爾?”
小卿得意笑道:“我是他們師兄,自然是想赦就赦,想罰就罰,他們哪敢有半分意見。就是沒有錯處,我高興打他們一頓板子,他們也得乖乖地跪着受着。”
楊榮晨笑斥道:“你如今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是這樣任性的脾氣。”
小卿總是拿自己的喜好去衡量師弟們的行爲,惹他不快的,極小的錯處也打得師弟們皮開肉綻;合了他的心意,便是將江湖鬧得如何沸反盈天,他也不責,反倒包庇着在傅龍城跟前隱瞞。
除去小莫的事情不說,對於燕月的行爲,楊榮晨也十分不滿:“不用說他一貫的輕慢無禮,若非你太過縱容,他如何敢信手就殺了神醫谷的谷主?”
小卿道:“這件事,小弟也罰過了。”
“罰過了?一個耳光就算罰了?”楊榮晨道:“謝百鳴成名二十餘載,在江湖上口碑極佳,況且貴爲神醫谷谷主,在武林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就這樣被燕月不詔而誅,江南武林同盟決不會對此事輕易善罷甘休。”
看小卿不以爲意的樣子,楊榮晨更怒道:“你知道妄自尊大,擅傷人命在傅叔那裡是大錯嗎?”
“小卿知道。”
“那你還如此不知悔改!”楊榮晨差點又想動手。
“楊大哥您先彆氣。”小卿雙手又奉了茶:“師父和楊大哥的教訓小卿怎敢忘,燕月這件事雖然擅專,不過那個謝百鳴確有該死之處。”
不待楊榮晨繼續發問,小卿已經笑道:“楊大哥知道阿芙蓉嗎?”
阿芙蓉就是罌粟,鴉片。西漢時,就已作爲藥材引進中國。三國時,名醫華佗曾以之入藥作爲麻醉劑,到了唐宋時候,在蜀中等地有大面積的種植,作爲藥材使用,用以治療多種疾病或作爲毒藥的配料。
也被製成熟鴉片,因柔軟,色呈棕色或金黃色,而被稱之爲“軟黃金”。宋時稱爲罌粟粟。與黃金比例1比1兌換,是上層社會的奢侈品,當時很多世家貴族以吸食阿芙蓉膏爲時尚。
但是因爲長期吸食阿芙蓉膏,會損傷人身體經脈,人也萎靡不振,故早爲武者所不恥。朝廷也下令不許私營,更不許吸食,只能作爲藥用。
但是因其利潤可觀,神醫谷竟與唐門相勾結,組織忘憂盟,秘密擴大阿芙蓉的種植面積,提煉並研製出所謂的“忘憂丸”出售,謀取暴利。因爲中原管制嚴格,他們竟秘密私運到邊關和周圍國家牟利。
楊榮晨雖然也聽說過江南有人走私阿芙蓉的事情,想不到幕後主使竟是唐門和神醫谷的人。
“事關重大,小弟當然已掌握了確實證據。”小卿笑道:“因爲忘憂盟一直利用天盟的商道進行走私,小弟爲此重罰了燕月失察之罪,所以謝百鳴落到燕月手裡,哪還會有命在。”
“燕月,難道就是天盟的盟主嗎?”楊榮晨雖然早就懷疑,但仍不敢相信。
天盟爲了一統商道,當然要剷除異己,三年前,商會、馬幫、槽幫重新洗牌,不知有多少人弄得傾家蕩產、家破人亡,死無葬身之地。
小卿點了點頭:“當年師父將他罰去關外,有很大的原因,也是罰他接手天盟盟主的事情。只是想不到他到關外三年,他這盟主的權勢不僅有增無減,反到將天盟的勢力也擴到域外去了。”
楊榮晨驚呆了片刻道:“關外這三年間,還曾出了一名極神秘的武林高手,被稱爲浣血游龍,莫非?”
小卿無奈地點了點頭:“就是燕月這個蠢東西。”
楊榮晨一時靜默無語。不知怎麼,心裡卻想起“林下丰姿,塵外英豪”這句話來。
“浣血游龍,不用多問,光聽他這稱號,打他個皮開肉綻都不冤。”小卿笑着卻嘆了口氣。這件事情,他好像也一不小心忘了稟告師父了。
楊榮晨沉默半響道:“燕月這孩子一身修爲驚人,人也狂傲,你該嚴加約束,莫讓他任性而爲。”
小卿應了聲是:“楊大哥放心。小卿從今兒起,每日打他一百鞭子,看他還能翻出什麼花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