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皓月偏東。
遼闊的洞庭湖,彷彿廣無邊際一般,一眼望不到對岸。一股清涼的夜風從湖面習習刮來,帶起滄浪陣陣,嘩嘩直響。
清淡的月色下,只見幽蘭一襲淡青色衣裙,端立月下,柔順的衣襟在風中徐徐飄動,蒼白而纖瘦的臉頰上,幾縷細細髮絲垂在兩鬢,被風吹拂着來回的拂動,雖然顯得有些凌亂,卻給人一種難以忘懷的美麗。
顏驥看了眼懷中醉得不省人事的軒轅香,又看了看幽蘭,楞在那裡半晌,忽然開口道:“我……呃……我跟她什麼關係也沒有,我並不認識她!”
顏驥開口向幽蘭解釋出這句話,彷彿是必然性的,沒在心中考慮過爲什麼要解釋,也沒有考慮過有沒有解釋的必要,毫無徵兆的說了出來。
他在說出這番話之後,方纔覺得自己說與不說,都沒有半點區別,但當時偏偏就一下子說了出來,彷彿與幽蘭之間,還有着某種牽掛,不願割捨。
“這不重要,你開心就好。”幽蘭的目光,從顏驥懷裡抱着的紫杉女子身上移開,深深注視着他清瘦的臉龐,三年別離,那張熟悉的臉孔多了幾分成熟穩重,眼神似乎是歷經了滄桑。
總之,面前的人已經不是青竹仙居里,那個天真的少年。
再也不會像從前那般對待她。
“開心?”顏驥低低念着這兩個對他來說,虛無縹緲的字眼,然後沉默不語。
此刻,幽蘭也是沉默不語,略顯憂鬱的冰寒眼神,一刻也不離開顏驥,深深的注視,在她的眉宇之間,沉痛的神情一轉而過,沒有被看見。
相見時,顏驥不知該與她說些什麼,彷彿是在等着她開口說話,而她也是一樣。
兩個人都沒有話說出口,使得場面變得極爲安靜,也很尷尬。
不經意間,顏驥目光轉移到幽蘭背後的一片黑暗叢林中,赫然發現那片黑暗裡,一個白色身影若隱若現,有輕緩的腳步聲從那黑暗裡傳來,是一個人,正在向這裡走來。
不多片刻,那白色身影走出樹叢的陰影,出現在月光下,方能看清他的面貌,
一個年輕的男子,丹鳳眼,錐子臉,相貌極爲英俊,潔白的長袍上,繪着一條白色鱗片的蒼龍,手中握着一把描金摺扇輕輕扇動。
他臉上不可一世的傲然神色,彷彿與生俱來,竟與他的神情氣質極爲相配,漠視着世間所有。他輕搖摺扇,白衣飄飄,看上去瀟灑不羣,堪稱人中龍鳳。
正是聖龍教五大護教聖使之一的白龍聖使。
顏驥看見這個相貌英俊男子出現,心中忽然明白了什麼,不禁苦笑幾聲,輕輕搖頭道:“這都能讓你們找到,看來你們的本事還真不小,走到哪裡,都躲不過你們的鼻子。”
“我只不過是心裡想着你,然後就在這裡不停地走着,走着,便遇見了你,或許這就是心靈上的某種感覺吧,你覺得是不是?”
幽蘭說着,回頭看了白龍一眼,皺起秀眉道:“爲什麼要跟着我?不要這樣纏着我好麼?”
白龍漠然的眼神,從顏驥身上挪了回來,到了幽蘭的身上,又變得溫柔幾許,溫聲道:“我不需要解釋,你已經知道爲什麼。現在,我只想清楚一件事,是不是你長大了,就認爲不再需要我了,將我一腳踢開?”
“不要廢話了,留着廢話回家去說!”
顏驥將軒轅香放在地上躺着,拔出驚虹仙劍,指着面前的一對男女,淡然道:“你們來了多少人?全都叫出來罷,對付我一個人,也沒有必要畏畏縮縮的。”
白衣瞥了顏驥一眼,輕輕搖了搖頭,道:“沒有很多人,就只來了我一個人,不過也足以殺死你了。”
“去死!”
只聽白龍一聲呼嘯,一道白色光芒驟然閃過,顏驥整個身子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擊中一般,朝後方倒飛了出去,“砰”地一聲跌落在湖岸的邊緣,驚虹劍也掉落在他身旁,劍尖浸入冰涼的湖水之中。
白龍見顏驥倒地半晌也沒能爬起,咧嘴一笑,輕嘆了口氣,滿臉不屑道:“不堪一擊!”
“住手!”幽蘭一身斷喝,如斷冰切雪,阻攔在白龍身前,質問道:“你爲什麼非要殺他不可?就不怕你殺了他,我也會跟你翻臉,殺了你麼?”
白龍拳頭緊握,指節咔咔直響,咬牙切齒道:“竟然還要殺了我,那你就殺吧,能下得了手儘管來殺!”
他說完,將手背在身後,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半晌過後,見幽蘭沒有任何動靜,咧嘴笑了笑,走了開去。
白龍在軒轅香身前停下來,轉眼望着岸邊的顏驥,冷笑道:“喂!那邊的廢物!如果我殺了你身邊的女人,你會不會很難過呢?”
也不管顏驥聽了是什麼反應,立刻轉過身來,伸出手中“畫龍扇”往軒轅香頭上刺了下去。
“混蛋!”
一身怒喝,卻是出自顏驥之口,只見他已經提劍站起,揚劍直指白龍,淡淡的道:“不要碰一個醉了的人,你同樣是廢物,我現在一定要殺了你,所以我們的戰鬥還未結束!”
語氣平緩,沒有絲毫狂妄,但卻立意堅定,眼中殺氣橫生。
白龍輕輕冷笑,收回了畫龍扇,道:“如你所願,我們立刻做出個了結,今晚我們之間必須要死一個!”語畢,手指劃出一道白光擊中幽蘭的胸口,動作極爲迅捷,令她來不及反抗。
幽蘭被那道白芒擊中之後,登時只覺身子僵硬地如石頭一般,無法行動,只能佇立在一邊觀看。
白龍對她下了禁制之術,令她在原地無法行動。看來白龍對顏驥的殺意已定,不想讓幽蘭在中間阻攔。
幽蘭佇立一邊,心中焦急,卻無法行動,眼角已有淚珠滴下。或許對她而言,這兩個人都是非常重要的,她不希望任何一個人死去,而且還是在相互廝殺中死去。
一個是她鍾愛的情郎。
一個是待她親如兄長的摯友。
現在必將有一個要離她而去。
大風呼嘯而起,又是一陣湖風吹上岸,卻比往常的湖風強要勁許多,刮到岸上,帶起瀟瀟沙塵,飄蕩在空氣中,一片肅殺。
夜風冷冷,月華淡淡。
似水的月光,靜靜地灑向林梢,以及這幾個人身上。
皎潔的月芒,落在白龍英俊的臉龐上,將他臉龐映照得更加蒼白,彷彿是一張死人的臉孔,毫無半點血色,令人心生恐怖。而且那張臉還透散着無盡的殺意,儼然是一張活死人的臉。
“嗡嗡”劍鳴聲響起。
驚虹劍在顏驥的手中,玄青色光芒漸漸亮了起來,同時,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也是滾滾流下,頃刻間,汗水已經溼透衣衫。
“離心咒印”在他體內並未消散,只要他動用真力,便會受盡痛苦。但他現在必須強忍下疼痛,盡力去殺了白龍。
他要殺白龍,不僅僅是因爲心中的那股怒火,殺了白龍才能解恨,更因爲那白龍非殺他不可,他也是別無選擇,非殺不可。
“放開一切的束縛,將這人加在師姐身上的痛苦,十倍償還。”顏驥心中的殺意,也同樣堅定。
顏驥;白龍。
這兩人之間的所有仇恨與恩怨,在這一刻盡情地釋放出來。
然後,以他們手中的法寶,來決斷恩怨。
驚虹的萬丈青芒拔地而起,帶着毀天滅地的氣勢,迸入九霄,映得整個蒼穹都成了玄青色的,並蓋去了淡白的月光,唯獨一片青光。兩人的身影,也被淹沒在青色光潮中,看不見他們出手的招式。
“去死吧!”
只聽萬丈光芒裡,兩個人同時呼喝了出來,但白龍的聲音卻只喝出“去死”兩個字,便忽然停止,像是被卡住咽喉一般,說不出話。
只有顏驥一個人,將“去死吧”三個字喊到最後一個字結束。
須臾,玄青光芒漸漸的褪去。
顏驥的身影出現在白龍身後,背對着白龍,持劍斜指向地,手中驚虹劍的劍身,有幾滴鮮血從劍尖緩緩的滴下。
白龍佇立在那裡,瞪大了眼睛,彷彿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恐怖,驚駭萬分。
此情此景,能令他生起恐怖的事,只有一個,因爲他快要死了,被那“流光一線”的奇快劍招,疾速割過咽喉,一劍封喉。
鮮紅色的血,從他咽喉緩緩流出,將他胸前的潔白衣襟,染成了血紅色。
白龍從未料想過這個“不堪一擊”的對手,能在出手之間奪取他的性命,所以他很不服氣,心中的憤怒之火霍然燃起。他修行百年,道法大成,放眼天下,不說罕有對手,一招能挫敗他的人,也難尋見。
只是現在,那人卻被他尋見了。
他彷彿有什麼話要說,嘴角不停的抽動,但因喉管被割斷,一個字也說不出,鮮血從他脖頸的傷口不斷涌出,已經將他染成一個血人。
身子抽動了幾下,終於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顏驥那裡也不好過,只是一劍出手,便使出了十成的力道,耗費幾近虛脫。非但如此,因動用真力,離心咒印也一起發作,令他痛不欲生,躬身蹲在地上,靠手中長劍支撐,才勉強沒有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