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皓兒一邊用髒得發臭的袖襟抹淚,一邊不停申訴,“大人,臣女是於五月初八晚入住天下歸客客棧,當夜醒來,竟發現自已在城外的義莊,而身邊的護衛和侍婢全被斬首。臣女原本是想回客棧拿回臣女的行囊,哪知客棧奸商,不予承認,不但不歸還臣女所攜帶的財物,還打傷了臣女。臣女無奈,只好去府衙報官,誰知道府衙的衙役不問青紅皁白,又打了臣女一頓……”想起連日夢魘般的經歷,如魔爪般穿進她的胸口,疼得她全身發顫,她哭得撕心裂肺,“臣女……所言句句屬實,景王殿下您……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城外義莊,屍體全在……在義莊門口的井邊,請景王殿爲臣女作主!”
“真是爲富不仁!刮的全是民脂民膏!”人羣瞬時議論開,沒人敢公然議論府衙,倒一致開罵天下歸客!
“分明是貪了別人的錢財,我看,這八成是黑店……”
“可憐呀,這些日子我常看她在街上乞討,還給她一個饅頭,早知道,多給一個就好了……”
“這回有景王殿下爲她爲主,就算有天大的冤屈,也不礙事……”
在百姓的意識中,敢當街攔轎的一定有莫大的冤屈,在人羣中不乏也有嘲笑過、驅趕過申皓兒的,現在個個對她抱以同情之色!
馬車旁一個紫袍官服的中年男子聞言,神色變了變,匆匆步出,朝着馬車內一揖,謹聲道,“殿下,下官失職,管教下屬不嚴,待下官回府衙一定嚴察不怠!”
周懷正臉上滿含着愧色,心中卻暗自嘀咕着,衙役打人這差事也不好辦呀,不能把人打殘,更不能打到臉,最關健是要打得痛!
派去盯住她的人,明明看着流浪漢猥褻申皓兒,卻被下令不到最後時候不得出手,把一個姑娘嚇得哭了整整一晚,目的就是把她往着乞丐堆裡趕,可夜裡頭還得派人去監視着,不能真的便宜了那些流浪漢,這姑娘髒是髒了些,怎麼說也是黃花閨女,一身細皮嫩肉,自然在乞丐堆裡算是一朵高原之花。
整人要這樣整麼?殺人不過頭點地,可上頭的明令,他不得不遵從,而他爲官多年,又是追隨顧城風多年,哪聞不出這裡藏的針尖呀,明着是貓逗老鼠地玩着申皓兒,實則是引着申氏一族來蒼月救女兒,這大戲纔剛剛開了個頭,這戲中的小主角玩歸玩,卻不能真玩殘了,否則,就成了棄子了。
申劍國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爲一個殘花敗柳的女兒來蒼月涉險。
最讓他感到頭疼的是,還得管好她的命,別真的想不開,一頭給撞死。
現在,差事總算完了,可以偷偷樂着來謝罪了!哎,總算是一身輕鬆了!
戴少銘冷冷哼了一聲,“本官問你有何證明你的身份!如果不能證明身份,膽敢攔景王殿下大駕,依蒼月刑律,女子須坐釘椅,你可知道!”
“我……”申皓兒打了個寒噤,閉了閉眼,又是一行眼淚,簌簌掉到衣襟上,她怎麼會不知道,可除了這條路,她已經無力再掙扎了,現在,她心力憔悴得連骨頭都酥成渣沫。
這時,馬車上傳來一聲男子的聲音,“既是人命在身,少銘,先把人帶回再說,今晚就暫在燕南城停留一晚。”低雅的嗓音,無波無緒的聲調,竟好聽得驚人心絃。
“卑職遵命!”戴少銘朝着馬車內一揖,遂朝着申皓兒揚手,“跟到馬車後三丈外!不得近殿下的坐駕半步,往旁邊繞到後面,一身味別薰了殿下。”
申皓兒又險些快激動地哭出來,她連連磕首,擡首時,兩旁的百姓見那張臉橫七豎八佈滿淚痕,倒把臉上的污垢清洗了一大片,露出一條條嫩白的肌膚。
申皓兒在戴少銘的指示下,在三丈外緊緊跟隨着,途中拐了三個彎,最後進入一個管制區域,再走兩刻時,就到了一個視野開闊的別苑中。
除了顧成風的馬車外,所有的護衛皆下馬步行,申皓兒插在人羣中,她小心翼翼地走着,極怕自已身上的異味引起護衛的嫌棄。
靠近硃紅大門,申皓兒看到門內先入目的竟數十級的長階,這時,馬車停了下來。
有護衛領着她走另一側的側門,在跨進去的那一剎那,她不知不覺地轉身看向那耀眼奪目的車廂,只見帳簾已高高掛起,一個白衣男子懷中抱着一個白衣女子從馬車上拾級而下,他的步伐極輕快,一下就抱着那懷中的女子消失在硃紅色的大門之中。
不知爲何,申皓兒的眼皮狠狠一跳,一種抓不住的感覺從心底深處浮起,想起在途中,她的船靠在岸邊補給,她領了女護衛和丫環上岸逛時,曾隱隱約約聽到茶亭裡有人議論說蒼月國的景王殿下,從大魏帶回一個女子,一路同食同寢。
當時的她聽了,只當聽一場笑話,在大魏,能有什麼天仙能入傳聞中景王殿下的眼?若論容貌,身世,在大魏還有誰比她申皓兒出衆?
今日親見景王殿下在衆目睽睽下,從他的馬車裡抱出一個女子,難道傳言非虛?那女子果真來自大魏?
申皓兒從側門進,苑內極大,她走過九曲廊橋,走過碧水芙蕖,一路上人影幢幢,直直走了近一柱香時,最終在一片墨綠竹子園前停了腳步。一個婦人見有人來,忙迎上前,先是蹙眉看了一眼申皓兒,轉首便笑咪咪地福身問,“軍爺,這是府裡新買的丫環?”
“不是,把她弄乾淨,我稍後來領!”護衛目無表情地看着申皓兒,“動作快一些,戴大人正等着!”
護衛走後,那婦人忙掩了口鼻,眼中難隱的嫌棄之色,“從哪來的,怎麼這麼臭?”
申皓兒撇了一下嘴角,神情馬上倨傲起來,“我是大魏護國將軍的嫡女,和家人一時失散,幸好到景王殿下相救。對了,麻煩嬤嬤多打兩桶水,再幫我備一套乾淨的衣裳!”
那婦人哪知道誰是大魏護國將軍,但聽她自稱是被景王殿下所救,便不敢怠慢。便領着她來到一間寬大的浴房,又問,“小姐,要不要老奴叫兩個人來侍候姑娘洗浴?”
“不必了!”申皓兒挺胸收腹,邁着輕盈的步伐參觀了寢房的四周,又看了看浴房裡一應齊全,滿意地點點頭,“有勞嬤嬤!”
那婦人離開後,很快,就有兩個綠衣的丫環端着一身女子的衣裳進來,又備好熱茶及兩盤點心,方告退!
申皓兒一看到酢軟的蟹黃糕,瞬時就感到腹中飢餓難當,想起連啃了數日的**的玉米餅,連淨手都顧不得,一手抓了一個,就狼吞虎嚥了下去。不過是片刻間,就吃掉了整整一盤,喝了一口散着熱氣的茶後,開始慢慢品償另一般的千層糕。
沒有人侍候,倒省了申皓兒的戒心,她脫了髒兮兮的內袍,而後,才小心翼翼脫下最裡層的褻衣。她先查看着褻衣是否有損壞,所幸,雖然已髒得看不出原先的色澤,但完好無損。
她先用桶裡的水洗淨褻衣,然後晾在一處,接着飛快地洗淨身子和頭髮,當一身輕鬆地從沐桶中出來時,晾在一角的褻衣已經乾透了。
她喜極而泣,這是最上好的天蠶絲織成的,而上面的字體,是用一種特殊的液體爲墨寫上,就算是在強光下細看,也看不出內裡乾坤。
她又抖了抖褻衣,將它穿在身上,感到身上的肌膚如被一泓輕水包圍。
自她離開大魏申府後,這件褻衣從不曾離過她的視線。
她把那婦人給準備的綠紗裙子穿在了外面,當她推開門時,自信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
外面的護衛見她終於出來,也不說話,直接朝外走去,她急忙跟上。
去行苑的主殿的路更遠,直直穿過了三個花園纔到了一間大堂。
申皓兒步進高高的門檻時,堂中的衆人不禁均微眯了眼,只見申皓兒嘴角挑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嫋嫋而行時,下巴微微擡起,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
燕南城刺史已正襟坐在中央,下邊站了幾個人,皆低着首垂袖站着,其中一個穿着錦袍的老者正不停的用錦帕抹着額邊的汗,申皓兒一眼就認出正是天下歸客客棧的老闆,眼角默默掠開一絲欣慰的微笑,總算是求對了人,景王一聲令下,這些人果然辦事效率驚人,不過半個多時辰,這會人已齊集。
申皓兒認爲自已的身份大抵能被確定了下來,這時,她就不願再對着一個區區四品的刺史下跪了。她信步走到堂前,朝着周懷正微一福身,不卑不亢道,“大魏護國將軍之嫡女申皓兒見過大人!”
周懷正身後的衙役銅鈴般的大眼一瞪,大喝斥喝,“大膽刁民,見了刺史大人竟敢不下跪!”
申皓兒心一沉,一股不詳的預感浮上心頭。如果,她的身份被證實了,那她進內堂時,已被引座。
可就算是她的身份目前還是被懷疑,周懷正身後的衙役也不敢如此對她無禮,畢竟身份高貴。
而現下的狀況,只有一種情況,她的身份被否定了,現在她被傳喚來,當庭對質!
申皓兒如驚弓之鳥地掃了周懷正一眼,見他神情凌厲,心裡瞬時更覺得自已又要在劫難逃,垂在身側的手不由緩緩握緊,緩緩跪下,心口彷彿壓着一塊大石般,有些透不過氣,“臣女大魏護國將軍之女申皓兒見過大人!”她能夠承受起所有猜想,卻已無法忍受所有後果。
周懷正瞥了一眼那錦衣老者,問道,“你可認得堂下之女子?”
錦衣老者有些年紀,便上前幾步,也顧不得男女大妨,眯着眼打量幾眼後,雙手一揖,用極肯定的語氣道,“回大人,草民不認得!”
原來又是天下歸客在搗鬼!現今當着朝庭命官,竟也還睜眼說瞎話!
“你胡說——”申皓兒驀地爆發出一聲厲鬼般的尖嘯,因爲憤怒,聲音裡帶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切齒,“五月十八晚,本小姐帶着上百名護衛和丫環入住你天下歸客客棧,還是你親自領着本小姐宿進天字第一號廂房!”申皓兒只覺全身的血都逆流向大腦,顧不得禮數,一聲接一聲帶着尖銳的咆哮着,“當日你還誇下海口,說此間上房一般不給普通的富商入住,就算是朝庭命官,也要掂着幾品官!”她實在不明白,她申家何時得罪過這一號人物,難道僅僅是爲了劫財?可就憑一個小小黑店,也劫了申氏一族的財,他們也得問問自已有沒有命花。
“肅靜,再敢當庭喧譁,杖責三十!”周懷正身後的衙役狠狠將手棍棒敲在地磚示警。
榻棒之聲震得申皓兒耳膜嗡嗡作響,她臉上晃過惶色,再不甘,只能咬住下脣瓣,把餘下的滿腔怒冤吞入腹中!可現在她卻不懼了,她一個活生生的人堂堂正正的從天下歸客的客棧走進去,住哪一間,吃了什麼,用了什麼,她不信會連一絲蛛絲螞跡也不曾留下。
錦衣老者一臉苦笑道,帶着長者對無知後輩失望的口吻,“姑娘,你莫要妄言,老夫的天下歸客從籌建開始,就不曾有過天字第一號廂房,這個,周大人可爲草民證明!”
臺上的周懷正冷冷地看了申皓兒一眼,“莫說是天下歸客,就是整個蒼月國也沒有所謂第一號廂房。因爲這‘一’字衝撞了我蒼月先祖皇帝的名諱!”
蒼月的先祖皇帝顧奕琛名字中有一個“奕”與“一”偕音,所以,蒼月曆代皇帝都明令,所有的樓臺書院客商店鋪及人的名諱,都不得與先祖同音。
“啊?……”驀然而至的恐懼又將她迅速籠罩,申皓兒的思緒退到一片浩瀚蒼茫的水波里浮游着,這個答案顯然是她始料不及,那一瞬,她倏地明白自已從一開始就陷入了一種陰謀之中,天下歸客的客棧老闆只是一顆針對她的棋子,她不知道設下這個陷阱的到底是誰,她只覺得置身冰窟,血液裡都冒着絲絲涼氣,猶自掙扎,“大人,臣女確實不曾說謊,民女甚至能背出當日在天下歸客中所食用過的膳食,服侍的又是哪一個夥計,大人可派人去天下歸客查驗,那晚廚房所上的菜是不是跟民女說的一模一樣。”
周懷正濃眉一挑,並不理會申皓兒的辯解,反而看向一旁記錄的書記官,“說到這一點,本官到有些疑惑,本官已派人去燕南碼頭調察,從大魏入蒼月的名單裡,並沒有申皓兒此人。”蒼月國明令,所有附屬國的臣民進入蒼月,都要登記。
“是的!”書記官擱下手中的毛筆,站起身,躬身朝着周懷正一揖道,“下官也仔細覈對過,確實沒有大魏護國將軍之女申皓兒進入蒼月的名單!”
那錦衣老者一聽,緊蹙的眉峰終於舒展開,馬上接着道,“大人,草民也可呈上櫃臺的客棧入住名單,確實沒有申皓兒此人!”又轉首對申皓兒道,“天下歸客每日有餘,或是客人吃剩的膳食,老夫都有交代夥計把它們賞給門外的乞丐!據老夫所知,姑娘你曾在老夫的客棧門口行過乞,所以,知道當日膳食安排,並不可以代表證據說姑娘曾入住過天下歸客!”
不錯,因爲食不果服,她每日會準點等在天下歸客客棧附近等待他們的棄食,在她好不容易搶到一塊肉時,尚未吞下,就被一個乞丐狠狠地糾住了頭,生生從她嘴裡摳下了肉,也就是從那一次的教訓開始,她學會狼吞虎嚥地吃東西,那些殘酷得毫無尊嚴可言的爭搶畫面她怎麼能忘?怎麼能忘!
剎那間,一顆心好似降到冰點,凝結住體內每條神經,申皓兒無助地環視着周圍的每一個人,每一張臉都不同,可他們都擁有同樣的一種表情,那就是看她一個溺水之人在水裡拼命地掙扎沉浮,他們卻在岸上興奮地數着指頭看她能堅持多久!
沒人了,沒有人能幫她,申皓兒佝僂地縮着,嬌軀難忍得簇簇抖動,大滴大滴晶瑩淚珠滾落,此時感到自已百口莫辯,因爲她進入蒼月,揹負着重要的任務,所以,入蒼月時,她用的是舒玉的名諱,而一路所行,她走的是河道,一通到底,路上吃住都在船上,避開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到了燕南上岸後,她依然謹記父親申劍國的吩咐,沒用自已的名諱入住。
所以,按嚴格意義上說,所有的一切都與申皓兒無關。
可是,她帶了那麼多人,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走進客棧,怎麼可能全被抹殺?
面對着大堂所有的人帶着刺骨的眼光,冷冷地瞧着自已,她猶自掙扎,“大人,臣女對天發毒誓,若有虛假半句,定是五雷轟頂,死後魂飛魄散。大人,求您相信民女一句,臣女真的有天大冤情,臣女的隨衆百餘人全不明不白地被人斬首,臣女從大魏所攜帶的財寶也不知下落,請大人明察!如果大人願爲民女找到,民女願將此財寶悉數贈於朝庭。”實在沒辦法,找到錢財,有了錢財好辦事。
“這位姑娘,方纔在下正從姑娘所說的義莊回來,並找到了姑娘口中的那口井,那裡確實放着死人,可那些人早已死去幾個月,久的甚至擱了一年多無人認領。至於姑娘所說的百餘人被斬了首的在井邊,在下四處察看,別說是死人,就是一滴血也沒找到!”錦衣老者身旁的一個灰衣的老人站了出來,擡首間,淡青色的眉峰下一雙略小卻異常銳利的眼神讓人不敢直視。
申皓兒原本就慘白臉倏地透出死色,她拼命地搖着首,否認着,“怎麼可能,那晚明明是……一定,一定是被人毀屍滅跡了,大人,求您明察秋毫,縱是被人毀屍,臣女也敢斷定,井的四周一定有血跡!”她記憶猶新,那晚的血幾乎滲進了泥土之中,就算是毀了屍,難道還能把泥地裡的血水沖刷乾淨?
灰袍老人甩袖道,眉目灌滿不悅,“在下做了二十年的忤作,難道還騙你一個小姑娘不成,若不信,你隨我去一趟便是!”
“章大人,不必動怒!”周懷正對着灰袍老人做了個安撫的手勢,遂眼神帶了幾分凌厲地對申皓兒道,“此人是蒼月提刑司章大人,他的大名想必你姑娘有聽過!”
竟是赫赫有名的章永威,不僅在蒼月久負盛名,就是在大魏也被民間久爲傳頌。
言他的雙金手指可化腐朽爲神奇,就算是死了百年的骨骸,落到了他的手中,也可以探出冤情,爲又人剛正不阿,不畏強權,敢做敢當!
有關他的斷的每一個案件,早已被蒼月大陸的茶館、戲臺唱遍!
既是此,那就是福禍相依了,如果章大人能查出一點點的蛛絲螞跡,憑他在蒼月的聲望,只要幫她說一句公道話,那所有的冤情就會大白天下。
她慎重地雙手高舉,朝着章永威伏地而嗑首,“章大人,在百姓心中,您剛正不阿,斷案更是一切講究證據,讓受者心服口服。臣女那夜確確實實親眼所見,民女大膽有勞章大人帶臣女走一趟,否則臣女死不瞑目!”
周懷正同意,並責令衙門的文書及一個女牢頭跟隨。
一行人坐着馬車,很快到了燕南城外七裡外的義莊,下了馬車,申皓兒提了裙就往記憶中的水井跑去,那晚的記憶太深濃,她的腳步幾乎沒有任何的遲鈍。
可看到時,她驚呆了,水井邊的用碎石砌成的地面沒有一絲殘餘的血痕,碎石縫裡生出的野草依然生機盎然,如果這裡曾停放過上百具的殘屍,這裡的一草一木不可能沒有受到一絲的損壞。
井邊四壁的縫隙、井裡的水沒有一個地方提示過,這裡曾經血流成河——
難道那晚所見的一切都是夢?
她不甘心,茫茫然地撥腿衝進義莊之內,環顧四周,可裡面的情形卻與她醒來時藉着月光看到的一模一樣,棺板橫七豎八地放着,屍體腐爛發臭,地板沒有修繕過,凹凸不平。
出來時,她已經絕望,也不想再抗爭,此時,她想回到大魏,回到父親的身邊,這是針對她或申家設下的一個彌天大局,只有回到大魏,她纔會安全。
“請吧,護國將軍小姐!”文書提筆記下所有,收筆時,看到失魂落魄的申皓兒,嘴角一彎,諷刺道,“此案可結了,不過,小姐的麻煩就要來了!”
“什麼麻煩?”申皓兒茫茫然地問了一句,腦中凝滯鈍塞。
“滾板釘!”女牢頭沉着臉上前,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副鎖鏈,乾脆利落地往申皓兒腳上一扣,狠狠一拉鐵鏈,不耐煩地瞪了申皓兒一眼,“別磨蹭!”
“不……不,我不要戴這個,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大魏護國將軍的女兒,你們不信,可以帶我回大魏,或是讓我修書一封,我父親一定會親自來接我回大魏……”冰冷沉重的鐵環扣上的那一瞬間,申皓兒尖叫一聲,猛地生出一股力氣,死死地站在原地不肯移步,因爲方纔來時一路奔坡,加上情緒波動過大,之前在浴房裡所吃的東西一下就嘔了出來,一時間,嘴裡,鼻腔內全是黃黃綠綠的殘物,加上鼻涕、眼淚一起齊齊往下流,惹得那女牢頭扔了手中的鐵鏈退開,口中罵道,“還好意思自稱官家千金,瞧着,怎麼這麼噁心!”說完跑到馬車旁,從車伕的椅座下掏出一張方巾扔給申皓兒,“給我收拾乾淨些再上馬車!”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回大魏……”申皓兒的鼻腔被污穢所填,呼吸無法順通,稍一用力吸氣,一陣陣酸氣直冒,又惹得一陣陣的乾嘔,她難受!難受!難受!
她想她的爹,想她的孃親,想她的祖母——
她不要了,什麼也不要了,這一生她再也不要踏進蒼月一步,哪怕她一輩子見不到秦邵臻也行!
“你若說你是玉皇大帝的女兒,我們是不是要派人送你迴天庭?”文書搖首直晃,“走吧,每一個犯人都說是自己冤枉,可這光喊有什麼用?”
這一次,她回的不是方纔之所,而是直接被送回了府衙。
當看到大堂中央擱着一張鐵製的太師椅,上面輔滿數以百計的微小釘尖,她的雙腿已是控不住地直顫,根本邁不開腳步,更令她幾乎昏闕過去的是,她看到在椅下有一個燒得正旺的火盆。
她看過《女則》,其中有詳細介紹女子所受的刑具中有一個就是釘椅,她知道椅子被加熱到一定的熱度後,身上接觸到釘子的肌膚會被燒傷,留下數以百計的傷痕,一生也無法恢復。
“不,我不要坐,我真的是大魏護國將軍的女兒,我要見景王,我要見景王!”她拼命地搖着頭,心中瘋狂地叫囂着恐懼,她甚至不知道尿夜毫無感覺地從她的身體流出,沿着大腿內測,很快地在地面上漫開,感到呼吸困難,她怕,她想逃開這一切,哪怕是面前裂開一個大洞,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可沒有人再理會她,大堂裡又走出一個婦人,個頭很高,身強力壯象個男子,兩隻肥而有力的手象抓小雞一樣把申皓兒提起來,直接提着走向那猙獰地釘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