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卸骨,引蛇出洞 文 / 半壺月
“五公子威武!”陌夏清朗之聲響起,從腰後抽出兩把薄如蟬翼的彎刀,濃霧中璀璨勝光,“來,我先跟他們過過招!”陌夏是川西白族人,自小就看過川西名聞天下的趕屍,這些術法在她的眼中,實不足爲懼。
“陌夏,不要過去,大家不要散開!”賀錦年眼疾手快,一把將陌夏攔住,“拖延時辰就行了,這些腐屍不過是爲人所利用!而且,時辰一到,濃霧散開,這些腐屍是見不得陽光。”
“五公子說得對,以靜制動!”西靈春注意到手中的羅盤指針飛快地旋轉着,已經無法辯明方向。
賀錦年感覺到身邊西靈春的猶豫,她察看着四面,不僅無路,且霧太濃,光影透不進,無法讓人判斷方向,正欲閉上眼,用第六感去感覺時,耳畔忽地響起笛聲,霎時,濃霧滾滾,那些腐屍眼中綠光更盛,象聽了號令般,齊齊闊步,一步一步朝着顧城風等人包抄過來。
“天,這究竟是什麼鬼東西……”在最外層的禁軍一陣隱隱的騷亂,有些耐不住的已開始向圈內縮去。
“不要亂!”西靈春眸光緊緊盯在前方腐屍的移動的腳步上,雖然井然有序,但瞧得出,這些人行動並不算快,尤其是那些四肢腐爛層度較高的,很快就脫了隊伍,甚至引發身後的腐屍被絆倒。
她很快就判斷出,此陣雖看上去氣勢洶洶,實則殺傷力不大。如果不是恐懼,外圍的禁軍完全能夠應付那些活屍的攻擊。
“大家聽着——”西靈春先是清嘯一聲,然後,揚聲告訴衆人,此陣是古靈巫術中將死去的人控制成死靈。死靈的力量決定於生前的力量,所以生前越強大的人,被製成死靈後便愈加大。
而這些活屍,除了幾個生前是廣陽鎮的捕快,其餘的幾乎都是布衣百姓,只是死的時間不短,身體已重度腐爛,看似恐怖,其實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一羣腐肉而已。
西靈春的話剛說完,最前端的腐屍死靈已至第一排的禁軍身前,惡臭襲來,破開濃霧看到眼前一張張腐敗的臉,土灰色的肌膚,猙獰的臉,直直讓剛鼓氣勇氣的禁軍連刀也提不起來,全身顫抖中,眼睜睜地看着鋒利的刀直沒自已的胸口。
人在恐懼面前,往往失了先機,已嚇得心率失齊,有幾個膽小的早就奪荒而逃,更有幾個直接兩眼一直,頭一歪,暈死過去。
慘叫,驚叫,層出不窮,而這些腐屍象是受到指令,攻擊時,全是一刀直刺心臟。
不到兩個時辰,禁軍已損失了過半。
耳畔,那悽慘的哭聲,伴隨着凌歷的撕叫,兇狠的咆哮,讓所有人覺得這是沒有往生的地獄之路。
終有有幾個膽大的士兵,見兄弟們一個個倒下,悲憤蓋過恐懼,朝天怒吼,惡從膽邊生,見到腐屍襲來,一聲怒罵,“他奶奶的,老子人都不怕,還懼你孃的一堆腐肉!”便是操手就是一刀,攔腰截斷,那腐屍瞬時分身,前後各一邊地倒下。
禁軍反擊成功,瞬時信心百倍,朝着另一具腐屍砍去時,高聲呼喝,“弟兄們,這些個腐屍的動作很僵硬,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來,大家不要怕,上呀!”
衆人一聽,象打了雞血般鬥志昂揚起來,便開始主動攻向腐屍,便是橫着一刀劈了過去。
可沒料到,撕殺中,一刀穿心也好,砍去半邊的腦袋也罷,這些活屍依然戰鬥力十足,便是將這些活屍攔腰砍斷,上半身也會迅速爬行,象提線木偶般直衝着顧城風的方向進攻。
賀錦年心中滾過一個閃亮的念頭,突然大喝一聲,“不必攻擊它們的內腑,拆它們的膝蓋骨限制它們移動。大家儘量不要散開,保存體力!”手中十箭連發,將一隻只的腐屍釘在樹樁之上,她瞧明白了,這些腐屍根本是殺不死,與它們纏鬥,只是徒然消耗體力。
影衛便馬上自動縮回到帝王的身側。
外圍的禁軍耳力不足,加上好不容易有了還手的機會,一時興起,便象一盤散沙一樣四處衝撞。
衆人依然原地徘徊,那霧氣愈來愈濃,空氣中帶着濃濃的血腥之氣。
“真,真他娘邪門,撞,撞鬼了……”不知是誰的聲音在抖,因爲過於恐懼而變得模糊不清。
衆人擡眼一看,皆倒吸了一口冷氣。
前方的深濃的霧氣中,幾個提着刀的士兵,筆直站立着,堵住了他們的去路。那些士兵分明就是剛剛那些陣亡的皇城禁軍。
在毫無表情的臉上一雙晶紅色的血眸卻盯着衆人,象盯着食物一般。
這些噬紅眼的士兵,都是戰場出來的男兒,個個生死好勇好殺,如今成了死靈,沒有恐懼,在詭異的笛聲響起後,便開始一味地攻擊且並不防守,比之前的腐屍死靈殺傷力更甚。
又撕殺了一個時辰後,兩方陣營人數差距愈來愈大,隨着影衛的犧牲,活人死後既轉成死靈。死靈的力量愈來愈強盛,防守愈來愈難。
顧城風右手執劍,緊緊護在賀錦年的身側,此時,賀錦年的箭已悉數射盡,她從一個死去的影衛手中奪了把短刀,她擅長近身攻擊,所以,死靈接近時,她多數採用直接卸了它們的膝蓋骨頭。
西靈春、陌夏、燕凝霜皆受了傷,尤其是陌夏,傷勢不輕,燕凝霜揹着她,西靈春死死護着,這時候已無法再顧着賀錦年。
賀錦年知道,此時不過是申時,離明日太陽初生還有七個時辰,如果她們還想不出破陣的方法,根本連兩個時辰都難以撐下去。
顧城風突然發現帶着一個累贅的上官凝反而身上無一絲傷痕,那些死靈根本就不主動攻擊她,桃花眸微微一眯,馬上朝着上官凝道,“把申皓兒扔過來!”
上官凝正幫着燕凝霜逼開一個影衛死靈的攻擊,聞言,將肩頭昏迷不醒的申皓兒象破布娃娃般一擲,口中笑道,“終於可以放開手腳撕殺了!”四人中,上官凝的武功造詣最高,也是最好鬥,就是因爲此,賀錦年擔心她殺得興起衝出大隊人馬,所以才把申皓兒扔給她。
賀錦年尚未明其義,顧城風一手便擒拿住申皓兒的脖子,將申皓兒提着立在賀錦年的身前,輕聲道,“把她當成護盾!”
賀錦年瞬時明白,一掌將申皓兒拍醒,見她眸光晃散似乎還不知天南地北的模樣,索性扣住她的手腕,把她當成擋箭牌往一個死靈面前一推。
果然,死靈原本迎面砍下的刀詭異一轉,橫着閃開,硬生生的撤回了刀。
顧城風見賀錦年安全了,突然騰身躍起,見所有的死靈影衛速度極快地追逐而來,眸光挾着冰雪中的風暴,“錦兒,與我保持十丈距離!”
賀錦年知道顧城風可能要使出羣殺之技,一轉身,便與衆人退出劍氣之外。
顧城風雙足一併,衣袍獵獵鼓起,旋身直上,白色的身影掀起一道迴旋的力量,氣沉丹田,將所有內力注於劍鋒之上,一道弧形的劍氣揮出時,數十個死靈瞬時被劍氣割爲碎片,殘肢斷骸輔滿了一地。
顧城風在空中翩然落下,劍氣的餘韻依然未盡,四周的枯枝殘葉如茶蘼墜落,污血隨着劍氣在空中流走,而他一身的白袍竟是不沾一丁點的血滴。
顧城風並未就此罷休,緊接着,又是騰身躍起。
除了賀錦年外,所有的人都震驚當場,一個帝王的武學修爲竟登峰造極至此!
賀錦年知道施展羣殺之技極耗體力,而此時顯然申時都未過,顧城風不可能通宵達旦以這種方式來抵禦死靈的攻擊。
她將眸光落在了申皓兒的身上,她聽得出,這些腐屍是聽從那些笛聲的擺佈,而從笛聲的適時變幻,以及申皓兒和上官凝身上毫髮未損的情況上看,擺陣之人,應完全熟悉陣內的情況。
“你……看我幹什麼,這,跟我又沒關係!”她見識過田敏麗借用古靈巫術施法,助申劍國將廣陽鎮的三千百姓一夜誅殺,加上這笛聲又異常的熟悉,她自然猜出七八分,今日的邪陣,是出自田敏麗之手。
“五,賀五公子……”四年了,從不曾有一個人敢這樣直視着她,就算是田敏麗爲她易容,但那一張臉細看時,還是讓人感到發毛。
可這一刻,申皓兒卻被賀錦年陰冷的眸光盯着全身毛骨悚然,在賀錦年的眸光下,她感到自已恍如變成桌上的一道美餐。
賀錦年的聲音低卻鏗鏘有力,“有一件事,我還不曾告訴過你,那日公審,你挖掉的不是顏墨璃的眼珠子,而是田敏麗的!”
“胡說——”申皓兒頃刻聽到內心深處天崩地裂的坍塌身,本能地掩上塌陷的左臉頰,心中駭異,口齒越發地不靈光,“那明明是……是顏墨璃那……那賤人!”
“所謂不怕豬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隊友,這話應在你申皓兒身上是最應景不過!”賀錦年神情充滿着不屑,語伐如誅,“四年前,你身困蒼月,爲了脫身,日日家書將田敏麗騙至蒼月。四年後通州城公審,田敏麗本成功藉助換魂之術成了顏墨璃,可惜你當庭指證讓顏墨璃無法置身事外,最後還生生挖了她的眼睛……”賀錦年話及此,語氣一鈍,慢悠悠地道,“仔細想想,別到了這把年紀還蠢得跟豬一樣。”
兩國公審後,申皓兒被單獨囚禁在一個營地,在無數的不眠夜中,那日田敏麗被催眠時的場景反反覆覆地在她記憶中被重溫……她承認,有些事情被她錯過!
可她向來懂得掩耳盜鈴,她不願曾認,當日顏墨璃拍打向她的左臉時,那刁鑽的動作直接拍陷她臉上的填充物,分明是想阻止她再開口。
儘管她已隱隱有了答案,可她一直是拼命地否定。
可今日,卻被賀錦年一語撕開。
西靈春等人雖奇怪,賀錦年在這生死一刻突然提及公審,但她們瞭解賀錦年,在這陰森寒冷、哀鴻遍野之地,賀錦年如何有心理拿申皓兒打趣?
她從來就是一個分得清輕重之人,尤其是在顧城風獨自力敵惡靈之時。
所以,衆人皆保持沉默地警戒在賀錦年的四周。
申皓兒的腦袋混濁一片,可惜賀錦年根本連給她思考的時間也沒有,突然扣住了她的手腕,輕輕一彈,“咯嚓”一聲,腕骨應聲脫節。
“你——你是誰?”申皓兒倒吸了一口難以置信的冷氣,她的眼眶有倏地放大到極限,大腦一度放空,近乎呆滯地瞪着賀錦年的雙指如彈跳的舞姿般在她的手指間來回地舞動,時而輕輕一彈,關節處便應聲脫落。
當賀錦年冰涼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琵琶骨時,而後遊至她的衣襟,輕輕地裉開她的袍子時,她感到全身被毒蛇纏繞住一般,無法動彈。
申皓兒的衣裙一件一件地落地,“你身上的關節,現在可折卸的有百處之多,我已多年不曾玩過卸骨,估計得費些時間!”賀錦年指尖靈活地跳躍她胸下的肋骨之上,眸光象是一個優秀的裁縫在測量着她的身子,而吐出來的話語卻讓四周的人冷不仃地停住了呼吸。
賀錦年動作優雅,令所有人感到詭異的是,申皓兒竟沒有一絲的反抗——
她的眸光緊緊跟隨着賀錦年的手指在移動,心頭怦怦亂跳,這動作,這場景似曾相似乎!
她甚至沒有留意到自已身無寸縷!
脫臼帶來的痛感已刺激不了她的神經!
腦中竟瘋魔般地想求證這不是她的一時錯眼,所以,她任由賀錦年一節一節的折卸着她的骨骼。
申皓兒空空洞洞的腦子裡,突然驚過多年前的一個組畫面。
五年前,申鑰兒從蒼月回到大魏,申府裡的一丫環,奉了她的命令給申鑰兒偷偷下毒,誰知被申鑰兒察覺,一伸出手便卸了那丫環的腕骨,毒藥從丫環的袖襟掉了出來,緊接着,不過是一眨眼間,那丫環的手指已被她扳成一朵盛開的蘭花。
幸虧之前申皓兒早已做了充足的準備,那丫環的一家子的命都在她手上,那丫環知道躲不過,也不待申鑰兒多盤問,一口便咬了嘴裡的毒,自盡身亡。
可申鑰兒當時那流暢優美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卸骨動作便永久地記刻在她的腦子裡,也是從那以後,她再不敢輕易去冒險。
“四年前,你進蒼月時,以田敏麗的爲人,一定是再三交待你途中儘量低調些,可我知道,你向來愛顯擺你是大魏國護國將軍嫡女的身份,所以,我讓景王的影衛在天下歸客那守株待兔。你在裡面見的所有的夥計、廚師、全是影衛所裝扮。我想,你一直不明白,當夜你明明在井邊看到一地的屍體和血跡,可爲什麼第二天連一點的痕跡也沒有?”
“……”此時,申皓兒已一個字都吐不出,塌陷的半張臉像是要撕裂開來一般,模樣猙獰恐怖之極,她幾度張嘴,卻被賀錦年無情似尖刃的一字一句死死抑住。
“蠢……”賀錦年輕輕吐出一字,靜靜含笑地睨視着眼前崩潰的女子,字字句句帶着尖芒綿綿地穿進她的心臟,“只要在地上輔上三層防水的油布,再將一層草皮放在上面,最後將屍體擱在井四周的草皮上。”言畢,賀錦年的手指已達她的肩關節,談笑中,輕輕一扭,便將她的整根臂膀卸下——
“猜一猜,你的養母看到你如此狼狽,還會不會出來救你……”賀錦年看着虛弱不堪的申皓兒,臉色慘白得如同那些死去的禁軍死靈,嘴脣青紫控不住地瑟瑟而顫,嘲弄地笑笑,神情平靜得象古井深潭,突然俯過耳,低低地在她耳畔輕輕吐出一句,“或是認了親生女兒,就不要養女……”
“你,你,你不是,你不是……”申皓兒瘋狂地否定着心中的懷疑,可她的潛意識裡卻在告訴她,眼前的少年就是申鑰兒,那卸骨的動作天下不會有第二個人。
是的,一定是的!因爲只有這個肯定的答案,才能解釋顧城風接回申鑰兒後,突然離奇地專寵於賀錦年。
西靈春感到四周的霧氣漸漸散開,死靈的動作漸緩,她神情一慟,與上官凝和燕凝霜交錯了一個眼神後,三人散開,各自站到一個方位,眸光緊緊環視着四周,她一直知道控陣之人不會太遠。
只待賀錦年成功引出田敏麗,她們就馬上控制住她。
“原來……一切是你,申鑰兒……城門上那些申家掌控大魏朝臣的罪證也是你一手策劃的吧,還有大魏皇太后之死,也與你脫不了關係,是不是?是你,一定是你,所以,我、母親,郭嵐鳳,每一個人都被算計了進去。”
賀錦年玉脣隱隱滲笑,“不錯,勇氣會讓人的智慧添色!”
她從不想讓田敏麗知道她就是申鑰兒,她想割裂前世的親緣,儘管她已經知道田敏麗和東閣的竄謀是爲了想喚醒挽月小築中的申鑰兒,她是爲了贖罪。
可她希望所有的緣份至此爲止。
但在這生死一刻,所有人的安危於高於她的個人情感選擇。
只有讓田敏麗知道她纔是真正的申鑰兒,她們纔有可能活着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