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習春風在山坡上溫暖得讓人打瞌睡,泓楚世長長的伸了個懶腰,仰倒在青草地面,微微的,頸間裸露的皮膚,有一點青草的扎癢。
他閉着眼睛似乎很是享受,一時竟忘記了跟着的兩個人。
墨楓依然有禮而守職的呆在不遠處守着,也不靠近。染雪則恭敬立於一旁,默默望着他,卻並不開口擾他。泓楚世雙目微閉,安靜了許久,讓人幾乎以爲他已經睡過去,不料他卻突然開口:“你怎麼不坐?”
“皇上面前,怎敢失禮。”染雪清悠的嗓音如近在耳畔一般,讓人覺得舒心,泓楚世睜開眼看她,她也淡淡看着他,不曾迴避視線。
泓楚世突然一笑,面如冠玉,雕琢一般清俊,含笑道:“你要裝到什麼時候?”
染雪微微一怔,“染雪不懂皇上的意思。”
他又緩緩的閉上了眼,嘴角依然噙着笑意,“你不是那麼無聊滿腦子禮教死腦筋的女人,對吧?谷大人千金,美貌無雙,溫婉賢淑……在勾心鬥角之中置身事外宛如出水青蓮,會注意不到明刀暗槍,只靠着運氣便逢凶化吉,還能注意到哪裡的院牆比旁處低,哪裡的守衛比旁處少?”
那話裡並無責備或試探,只是在陳述。染雪靜靜的看着他,她幽深如淵的一雙眼睛閃爍的情緒卻無人看到。
“死腦筋的女人,大概不會被皇帝拖着偷偷溜出宮而處變不驚。我也不記得,自己找了個死板的人物陪我同來。”他悠然說着,自閉目去養他的神,也不理會谷染雪作何反應。
染雪的脣邊淺淺的露出一抹無奈淺笑,卻輕輕走到他身旁,在旁邊坐下來。
身邊的人,不曾改變。閒致淡雅,悠然隨性,與其作一個帝王,倒不如當一個閒雲野鶴來得更適合他。
泓楚世嘴邊的笑意更深,莫名的,只覺得有這個陪在身邊,竟然如此安然寧靜,只想靜靜的,就此變作亙古。
“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分飛後,淚痕和酒,佔了雙羅袖……皇上,可曾記得?”幽幽淡淡的嗓音,並非疑問。彷彿只是一個不需要答案,不需要希望的低吟。泓楚世卻猛地一震,睜開眼睛,心中如同一把錐子刺過,陣陣抽痛。
爲什麼?如此揪心的一句話……明明與他無關,明明……不,當真,與他無關麼?
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分飛後,淚痕和酒,佔了雙羅袖……
他緩緩轉頭,望着身邊的女子,這人,這容貌,分明過去不曾相識……可是他脫口問:“你是誰?”
“谷染雪。皇上,小女子只是本屆入宮的秀女,谷染雪。”
“只是?”他已經收斂了神色,緩緩的撐起身,閒適的笑望着她。
“只是。”她也淺淺的笑,笑容淡定無懼。
泓楚世一笑,閉上眼睛躺回去,突然移手覆上染雪的手背,輕輕握住,入手冰涼細緻。染雪微微一震,眼神中一抹恍惚去看他,他卻只是閉目養着神,輕鬆愜意,好似要在這暖暖春風中睡去。覆在手背的掌很溫暖,染雪臉上卻無半點笑容。
她,似一個故人……只這樣靜靜在她身邊,便如此安心,懷念……泓楚世的脣邊,卻始終掛着那一抹微笑,呈現在他如玉般“溫和俊朗”的皮子上,卻紮在她心上,陣陣刺痛。
“皇上。”墨楓站在不遠不近之處,輕聲提醒,“該回宮了。”
泓楚世緩緩睜開眼睛,彷彿在望着天空,眼睛卻沒有焦點。他忽然輕聲問:“你……想進宮?”
染雪並不看她,淡淡地望着遠處,“這裡進了頻香園的女人,哪一個不是想進宮。”
“我是問你。”他轉過頭來,目光落向染雪。冰雪出塵的一張臉蛋,淡淡的,不見茫然,卻也不見慾望。“是,我想進宮。”她的聲音,一如冰晶撞擊般,清透悅耳。
泓楚世握了握她的手,放開,翻身起來。
“走吧,該回宮了。”
他走過墨楓身邊,墨楓自然的略一低頭,稍稍後退,走在兩人身後。
染雪看着泓楚世的背影,身邊的墨楓有禮的擺出一個“請”的手勢,她擡起頭,平靜的看了他一眼,微笑。
墨楓頓時如同雷擊一般定立原地,手腳冰冷。
這個眼神,微笑,太過熟悉……
微風中,兩人悄悄送了谷染雪回頻香園,泓楚世卻立在原地很久沒有移動。黑髮銀帶當風而起,墨楓聽到他無波無瀾的聲音,“或許……不該讓她進宮。”隱約中,似乎有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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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天啊,竟然是真的哎……”君渚探頭探腦的躲在轉角偷看,低聲驚呼:“谷染雪真的跟皇上一起出去了,還被皇上親自送回來,她不是這麼厲害吧……”
“人家厲不厲害又關你什麼事了。”君濃想要拉她走,卻沒拉動。
“怎麼沒關?她若那麼厲害,我還怎麼當貴妃啊?”
“你就那麼想當貴妃?”
“先前還沒那麼想,現在麼……”君渚笑笑,笑容明豔坦率,“皇上那麼俊美如玉的一個人,我當然想了。”
君濃翻翻白眼,乾脆丟下她自個慢慢看,一個人走了。身後還傳來君渚的唉聲嘆氣,“皇上大概會選她的吧……也難怪,谷染雪長那麼美……哎,你說怎麼就有人能長成那樣啊,這還是人嗎……”
……
無聊。
樑君濃走了幾步,見一個宮女行來,略一禮,道:“君濃小姐,太妃召您和君渚小姐往桐安宮一見。”
君濃這才走回去,拖上君渚,跟隨那宮女同去。
樑太妃對於這一雙侄女,本就十分喜愛的,招呼了她們,閒話幾句,無非是住得慣不慣,有沒有什麼需要一類。君濃自然不認爲太妃召她們來只是爲了閒聊,直到門外太監一聲:“皇上駕到——”她轉看一眼太妃的笑容,方知道太妃原來是做了這個打算。
這會兒皇上已經換回了一身深紫皇袍,不復那閒雅公子的悠然模樣,邁步走進。屋裡的人跪了一片,君濃君渚也跟着福身行禮,太妃笑道:“皇上可真是越來越忙了,連哀家去請,也要這半天才見人呢。”
“太妃說笑了,不過是有點事情耽擱,這不馬上就過來了。”泓楚世的笑容可謂清俊有禮天衣無縫,君渚心裡倒是直泛嘀咕。——有事?還不是忙着陪美人去了,滿頻香園甚至滿後宮的人都知道了,他倒好,一轉身,換了衣裳就變個人,大言不慚。
撇嘴皺鼻子的小動作落入泓楚世眼中,他向君濃君渚看了一眼,太妃立刻拉了她們來,“還沒有讓她們拜見過皇上呢,這是哀家的侄女兒君濃君渚。哀家覺得有些悶,便召了她們來陪哀家說說話。”
泓楚世這才仔細看了她們,兩人眉眼間五分相似,卻一個溫寧一個跳脫,一靜一動各自風情,都不失爲美人。只是……倘若與谷染雪相比,卻幾乎已是仙,人之差。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怎麼會突然想起她來,暗自笑了一下,就算他的後宮當真三千佳麗,怕是也難找能與谷染雪相較的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