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鄉。
千丈崖下。
廬外二人並肩而立,看向南方。
雖然無法看見,但卻能夠察覺。
察覺仙家氣息消隱,察覺三味真火熄滅,察覺仙家之輩大道潰散,再察覺到那一方山谷隱去,仿若洞天福地一般,從此隔絕了人世。
“北斗五氣水德星君。”
玄松子嘆了聲,道:“就算是我當年道行尚在時,也不見得能攻破山谷,將他打殺……除非真仙之輩,否則他確實是無敵於人世。可惜道祖之輩,終究是道祖之輩……”
他連連嘆息,有着十分惋惜的語氣。
清原靜靜看了他一眼,大約能夠感覺得到,眼前這位毀壞了根基的仙家,言語之中,隱藏着幾分莫名的意味,像是勉強才隱藏起來的笑意。
看似嘆息惋惜,實則……嗤笑?
“紫霄大仙已經消散於人世。”清原平靜道:“接下來我的劫數將要到了,你若不想當第一個動手的,便快些把你來的事情辦妥,然後離開罷。”
“明白明白。”玄松子施了一禮,認真道:“小道也不想與你這個三界公敵走得太近,看你如今,如同禍胎,已是舉世皆敵,小道可不想被你拖下水去……”
他禮儀不失,而又語氣誠懇,神情肅然。
清原目光微寒,忍着將白玉尺往前打下的想法,冷聲道:“你來尋我,又不殺我,是要作些什麼?”
若在以往,面對這位曾經得道成仙的人物,他會心懷敬畏。然而今日之後,情緒起伏,舉世皆敵,在危局當前,他已沒有了太多想法,只想儘快騰出空閒來,爲自身增長一分本事。
“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玄松子摸了摸臉頰,笑道:“小道可是知曉你如今想要什麼……而小道這一次,就是受人之託,來送你一場造化,可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清原皺眉道:“什麼造化?”
玄松子說道:“當年取了你的淮陰草,答應給你太陰養魂丹……如今你已成陽神,這太陰養魂丹對你雖有效用,但也不算明顯,所以小道給你換了一種丹藥。”
清原道:“什麼丹藥?”
玄松子道:“幻狐丹。”
清原聞言,怔了一怔,旋即眼中閃過一縷精芒。
他雖然對於煉丹之術不甚精通,但作爲紫霄宮燒火的童子,對於各種丹藥,並不陌生。
幻狐丹,能成幻境。
這可以作爲一種毒藥,使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從此只能昏睡不醒。
這也可以作爲一種良藥,其中幻境可以讓人有着無窮益處。
是毒藥還是良藥,取決於其中蘊藏的幻境,究竟是哪一類。
甚至這幻境,便可以說是幻狐丹的一味主藥!
“內中什麼幻境?”清原問道。
“對於你修成六月不淨觀之中的洞玄樓,會有莫大幫助。”玄松子這般說道。
“我如何信你?”清原沉吟道。
“你可以不信。”玄松子攤了攤手,道:“小道受人之託,只是送你一粒幻狐丹,只要你收了便罷,信與不信俱都隨你,再與小道無關了。只不過,灕江一事,你力敵各方真人,救下諸多百姓,倒也讓小道高看你一眼,念在這一點,便奉勸你幾句……”
“你如今區區七重天道行,縱然鬥法的本事要比尋常真人更高,但又有多少本事,能敵天下修道人?”
“此次追殺於你的,必然不乏真人,甚至人仙。”
“你能一日力敵七真人,甚至八位真人,但你接下來面對的,又何止八位真人?”
“或許你仗着乾坤封閉之術,自以爲可以隱匿世間……但浣花閣怎麼可能將門中秘術完整無缺地交與你手?就算是完整無缺之術,但既然外傳出來,交與你手,又怎會沒有剋制之法?”
“你不入洞玄,必死無疑。”
“踏破洞玄樓,能趨吉避凶,勘透世間真相,儘管未必就能活,但至少能有兩分活命的希望……當然,也只有兩分。”
“這幻狐丹用是不用,隨你之意……雖說你時日不多了,但這兩日勉強還可考慮一二。”
玄松子屈指一彈,有一粒丹藥,破空而至。
清原伸手按去,收在掌中,攤手看來,只見這是一個純白丹丸,桂圓大小,而在周邊,有着朦朧白光,宛如月華,隱約在外形成一個白狐虛影,
白狐虛影蜷縮在他掌中,像是懷抱着這白色丹丸。
剎那之間,香味撲鼻,席捲十里。
只是嗅了一嗅,便覺飄飄欲仙,彷彿人在雲端。
清原以六月不淨觀這等仙法而修成陽神,倒也不至於被丹藥香氣所迷住,他將幻狐丹收起,看着玄松子,說道:“你說受人之託,那是何人?”
玄松子說道:“你的酒友。”
清原聞言,不禁一怔,但瞬息之間便回過神來,腦海中在剎那之間閃過無數個念頭……酒友?
姜柏鑑?
黃公子?
清原眸光微凝,道:“他是什麼人?”
玄松子說道:“這便讓你自己去猜了。”
清原頓時沉默,略微點頭。
他早已猜測過,這位以仙酒招待過他,讓他節省了數十年苦修的黃公子,或許不是俗世之輩。
但封神之世,仙家不能下界,因此這個猜測,他一向覺得有些異想天開。
只是如今看來,相半仙是下界仙人,而玄松子也是下界仙人,那麼黃公子……甚至是他身旁的護衛,也不見得就不能是仙人。
紫霄大仙滅了相半仙,但卻並未對玄松子出手,也未有對黃公子出手,再經過先前玄松子一番話,清原已然明白,當今封神之世,雖然嚴令仙人不得入世,但其實在暗地裡,仙人未必不能下界,只是要分作多種方法。
玄松子及黃公子的方法不算違逆了規矩,而相半仙這一種下界的方式,便是爲諸聖所不容,因此被抹殺在了今日。
“他原身該是仙人……只不過,仙界茫茫,又是哪一尊仙家?”
剎那之間,清原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而再看之時,玄松子擺了擺手,逐漸遠去。
清原看着他的背影,再看了看那幻狐丹,眼底有着一抹嘆息之色。
他擡頭看去,茫茫雲空,一望無際。
白雲已散,紫氣消隱。
藍天清澈。
無風無雨無陰雲。
平靜得使人心悸。
但清原似乎隱約從雲空之後,看見了更深處的風起雲涌。
“該來了。”
清原看着那幻狐丹,微微閉目,站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