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塾裡的耕地緊挨着本澤斷崖,那裡有一塊被草叢覆蓋着的形似假山的大岩石。只要繞到岩石背後,從塾舍那邊就看不到這裡的動靜了。斷崖下淺灘的水流,在岩石河牀上急急地瀉流着,高高聳立在對岸的巖壁,像是要擠壓過來。巨巖的背後有一小片草地,很適合於大家團團圍坐在一起交談。夏天這裡想必是個理想的地方,可現在卻是10月下旬,甲州的晚風會帶來陣陣沁人肌膚的涼意。但不會有任何人覺察到這種涼意的,因爲那時大家一定正熱烈地進行着討論。

來這裡的路途中,阿勳領頭走在田間小道上,注意到那裡有一堆昨天還不曾見過的篝火的黑色痕跡。灰堆上還能看出稻秸的形狀,只有車轍壓過的地方纔顯出稠密的黑色。這黑色被混進紅土裡,顯得分外豔麗、妖冶。出乎意料的是,被車輪壓進大地裡去的那些殘餘的新鮮稻草秸,比車轍中燒成稻草灰的部分更能喚起對熊熊燃燒的篝火火色的想像。火苗上強烈而又野蠻的猩紅,車轍下粗鄙、庸俗的濃黑……這纔是它應有的形態,真實的比照。熊熊地燃燒,然後被壓進大地,始終維持着同樣的強烈,同樣的鮮豔。走過那裡只需一步,在這一步之間,深深打動了阿勳內心的,當然是對起義的幻想。

一行人默默跟隨着阿勳,在耕地南端巨巖的背陰處圍坐成一圈。崖下的淺灘,在桂川彎成直角的地方喧囂着瀉流下去。對岸險峻的斷崖**出灰白色的巖肌,好像正咬牙切齒地表現出堅強的耐力。紅葉的枝條從那裡伸展出來,在陽光的照耀下,顯現出憂鬱的色彩。從頭頂高高的樹隙間,可以看到凌亂的雲塊正閃爍着光亮。

“今天就要決定行動的時間了,大家都要有思想準備。我先把計劃的梗概和每個人的任務重新確認一下,然後請相良報告經費計劃……行動的時間,本來應當像神風連那樣通過祈請來決定,可是……好吧,這個問題最後再商量吧。”

阿勳用爽朗的語調開口說道,心裡卻在想着昨天發生的那些事情。父親和本多吃過簡樸的晚餐後便立即回東京去了。雖說這只是一次禮節性的拜訪,可父親爲什麼要特地到這裡來呢?父親與佐和曾一起商量過什麼吧?另外,本多的樣子怎麼也有些古怪?他沒有像第一次見面時和那以後在長信中所表現出的那樣冷靜、周到和親切。本多昨天面色蒼白,不大願意和阿勳說話。而且,在昨晚的餐桌上,坐在遠處上賓席上的本多,曾目不轉睛地久久注視着阿勳。

阿勳從內心裡驅走那些鬱暗的回憶,把計劃書鋪展在草地上。

一、行動日期

月日時

二、計劃綱領

本計劃之目的,在於攪亂帝都治安,使之施行戒嚴令,以扶助維新政府之建立。吾等本爲維新大基之碎石,誓以最少之人員而發揮最大之效果,以期喚起積極響應之同志,全國一致,振臂而起。其時先以飛機播撒檄文,宣傳洞院宮殿下已領受大命之事實,務使此宣傳儘快成爲現實。戒嚴令施行之日,便是吾等任務完成之時。後時不拘成否,須於翌日拂曉前決然赴死,全員切腹自決。

明治維新之遠大目標,在於將政治及兵馬大權奉還於天皇。吾等昭和維新之遠大目標,則在於將金融產業之大權直隸於天皇,攘伐西歐唯物論之資本主義及,拯民衆於塗炭水火之中。炳乎天日之下,冀求皇道恢弘,御政親覽。

爲實現攪亂治安之目的,須先行炸燬市內各處之變電所,再乘夜暗刺殺藏原武介、新河亨、長崎重右衛門等金融產業之巨魁,同時佔領日本經濟中樞之日本銀行並縱火焚之。拂曉前於皇宮前聚集,一起切腹自刃。若屆時不能來此聚集,各人則可就地自決。

三、編制

第一隊(襲擊變電所)

東電龜戶變電所

相良

鬼怒電東京變電所

瀨山

辻村

鳩谷變電所

米田

榊原

東電田端變電所

堀江

東電目白變電所

大橋

芹川

東電澱橋變電所

高橋

宇井

第二隊(暗殺要人)

暗殺新河亨

飯沼

三宅

暗殺長崎重右衛門

宮原

木村

暗殺藏原武介

井筒

藤田

第三隊(佔領日本銀行並縱火焚燒)

由堀陸軍步兵中尉指揮,除爆炸各變電所後騎自行車馳來集合之12人外,另派高瀨、井上等二人蔘加,共14人執行之。

別動隊

由志賀中尉駕駛飛機投放照明彈並播撒檄文。

……其實,到目前爲止,阿勳一直猶豫不決,不知該讓誰去刺殺藏原武介。本來他想由自己去刺殺藏原,可又擔心有人會加以阻攔。佐和說過的那些話,使他放不下心來。

就在開着會的這段時間裡,阿勳都在擔心佐和會搶先暗殺藏原。假如那麼一來,這裡的全盤計劃就必須擱置下來,等到社會上風平浪靜後才能進行。

佐和那麼說也許只是好強逞能或恫嚇威脅,到時候其實連手都不會伸一下。

絲毫不理睬佐和所說的那些話,果敢地殺死藏原,這原本就是阿勳的任務,因爲,警衛最爲嚴密的,肯定就是這個藏原。阿勳把刺殺藏原的任務讓給了井筒,藉口這是出於對那位易於輕信、豪放而又明朗的青年的友情。井筒對此非常感激,可阿勳卻第一次覺得自己從某個事物那裡“逃走了”。

飛機不投炸彈而改投照明彈和檄文,是根據堀中尉的勸告而對原計劃做出的修改。堀中尉還答應,將邀請盟友志賀中尉參加。

最大的問題便是武器了。20個人中只有10人各有一柄日本刀。不過,在爆破變電所時,腰裡掖着柄日本刀也許反而不方便,暗中帶上一把匕首也就足夠了。估計新式的混合炸藥可以搞到手。另外,堀中尉至少還可以弄出兩挺輕機槍。

“相良,先把必需物品的清單在這裡念念吧!”

“是!”相良擔心被其他人聽見,便小聲讀了起來,大家都側耳靜聽着。

寬幅漂白布

用以製作書寫標語的長旗,長度約爲一丈六尺,自刃時立於身旁。其餘則爲各位裹腹之用。

纏頭巾、袖章、袖章用別針、膠底鞋勞動時穿用的一種膠底鞋,俗稱水襪子。各20份。

紙張

白紙一個卷,彩紙二至三個卷。與印刷檄文所用紙張數相當。

汽油

縱火用。從三至四個加油站分頭各購入一至二罐。儘量分散購買。

油印機一臺及附屬品一套。

筆墨類

繃帶、止血藥、提神用燒酒

水壺

手電筒

“……大致就是這樣。這些東西由大家分頭買齊後,一點點地藏在準備好的隱蔽地點。回東京後立刻開始物色隱蔽地點。”

“所需要的經費夠用嗎?”

“是!飯沼君的存款全額是85元,再加上其他各位的存款,一共有328元。另外,剛纔來這裡前,還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掛號信,信封上只寫着‘明治史研究會全體成員收’,我想當着大家的面拆開,就把它帶來了。這信有些奇怪,裡面裝的也許是錢。”

相良打開信封,只見裡面裝着10張百元大鈔,大家都很驚愕。信封裡還有一頁便箋,上面寫着兩三行字。相良念道:

這是匆匆賣掉老家山林的錢,是乾淨的,請你們派上用場吧。

佐和

“佐和?”

聽到這個名字,阿勳的心不禁猛地顫悠了一下。

佐和又做出了一個令人難以理解的舉動。雖說阿勳相信這錢確實是乾淨的,可他還不清楚,佐和這樣做,是想以這個開盤價來換取刺殺藏原的行動呢,還是打算借赴死前留下千元鉅款以作紀念這種形式來表示自己將要單獨採取行動?

阿勳必須儘快做出決斷。他說道:

“這個佐和是塾裡的塾生,一個沉默寡言的同志。這筆錢可以收下。”

“太好了!這樣一來,經費就足夠了。我們如有神助!”

相良扮着怪相,把百元大鈔緊貼在眼鏡上,裝作頂禮膜拜的樣子。

“具體問題以後再做說明,先決定日期和時間吧。詳細時間已經寫在計劃裡了。如果行動時夜已經很深,就顯不出停電的效果,因此應以晚上10時爲上限。然後要在一個小時內襲擊日本銀行。關於行動的日期……”

這時,阿勳的心中,彷彿現出了太田黑伴雄在新開大神宮的神前虔誠叩拜,以求神示的姿影。

當時正是盛夏正午時分,太田黑伴雄在正殿中進行的兩個祈請分別是:

以死諫當道,惡政須革新。

夜暗揮寶劍,當道奸佞除。

這兩個祈請都沒能得到神的嘉納。現在,阿勳他們想要卜問的神意是後面一條。

雖說存在着夏天和秋天,肥後和甲州,明治和昭和等區別,但青年們都渴望能在暗夜裡揮舞那嗜血的寶劍。那本小冊子中的故事,不知不覺間已衝破語言的堤壩,漫溢到現實的田野上來了。早在閱讀那個故事時就熊熊燃起的靈魂之火,並不能因此而得到滿足,而是急切地真正要去放火了。

白鳥沖天翔,

我自陣陣心相慕。

若能追隨去,

空遺骸骨在人世,

亦爲何所惜?

櫻園先生的這首和歌,就像昨天剛剛吟唱過似的,在阿勳的腦海裡響亮地迴旋。

大家都沉默地看着阿勳的臉色,誰也沒有說出自己的意見。阿勳正仰視着對岸懸崖絕壁的上空。夕限映照下的彩雲,已不似先前那樣流光溢彩,卻還保留着非常醒目的紋理,恍若用梳子細細梳理過一般。阿勳在期待着,神的眼睛能從那彩雲的紋理間看到自己。

絕壁已被染上黃昏的陰影,還能清晰看見的只有崖下淺灘的白色浪頭。自己現在已經變成了傳奇故事中的人物。自己和夥伴們,也許正處於將被子孫後代永遠紀念的那個光榮時刻。或許是因爲這個原因,或許是由於其他緣故,在這晚風的清涼中,竟蘊含着紀念碑上青銅的寒意。該是神明顯靈的時候了吧?

……沒有顯現出任何關於日期和數字的啓示。在那高雅的彩雲光輝中,沒有出現強加於彩雲之下的他心靈的跡象。沒有產生任何無須語言便可直接進行感流的東西。像是遭到琴絃的拒絕,竟沒有一絲音響。

雖說如此,卻也沒像太田黑伴雄那樣清楚地知道已被神明所拒絕。現在,神明還沒有明確地表示拒絕與否。

阿勳在考慮,這究竟意味着什麼?現在,聚集在這裡的朝氣蓬勃的青年都不滿20歲,他們把熱烈而明亮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阿勳身上,把阿勳視爲高高的懸崖峭壁上的聖潔神光。事態發展到了這種程度,時機也已經成熟,現在必須出現某些徵兆。然而神明卻未置可否,好像模仿人間把難以決斷和不盡如人意的事情擱放在一邊那樣,在天際的光華中,就像把脫下的御鞋隨便丟在一旁似的,放棄了應有的決斷。

這一切都急於得出結論。在阿勳的心中,某些東西暫時閉合上了蓋子。宛如蛤蜊閉合上貝殼那樣,一旦遇有情況,平常總是暴露在外接受潮水沖刷的那“純粹”的肉塊便被覆蓋、保護起來。一個小小的惡的觀念,如同海蛆①一般從心頭一隅爬過。早已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像這樣在必要的時刻閉合起自己心靈的蓋子了,但只要做過一遍,就會很快習慣起來,在以後的多次重複中,也就變得如同家常便飯一般了。

阿勳並不認爲這是說謊。當神明還沒有明示真實和虛假時,人們便妄測爲說謊,實在是一種僭越。只是他現在必須像老鳥喂雛那樣,儘快對他的同志們說上幾句。

“12月3日夜裡10點。這是神的御示。就這麼決定吧!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是足夠準備的。此外,相良你可忘了一件大事。這是一場純潔、高尚的戰爭,如同百合花一般聖潔的戰爭。爲了讓後世的人們能夠把它稱之爲‘百合戰爭’,請你把鬼頭槙子送給我們的那些‘三枝祭’用的百合花,每人分上一瓣,出發時務必把它珍藏在胸前的口袋裡。這樣,就一定能得到狹井神社武神的保佑……另外,對在12月3日,也就是星期五這天行動有異議的人,請當場提出來。或許還有一些個人的情況。”

“連命都豁出去的人,還有什麼個人情況啊?”一個人大聲說道,大家都笑了。

“那麼,現在開始報告各人的準備情況。大橋、芹川,你們先向大家報告一下對目白變電所的調查和破壞計劃!”阿勳命令道。

大橋和芹川稍稍推讓了一下,結果還是善於言談的大橋站了起來。

每當同阿勳說話時,芹川總像新兵似的緊張地挺起胸脯,常常在他那激動的感情還沒表達出來之前,倒先口吃起來,使得別人很難聽懂。但他行動起來卻很踏實,從未耽擱過命令他乾的事。說話時只要一激動,他的聲音聽上去就像一邊哭一邊說似的。他在報告時,不善於把事物歸納出條理來,因而由頭腦靈活、口齒伶俐的大橋來替代他,而他卻在一旁認真地傾聽着,同時不停地用力點頭以示贊成。

①甲殼類等腳目的節足動物,身體爲長卵形,褐色,體長約三釐米,胸腳異常發達,常吸附在岩石或船體上。

“我們到目白變電所去了,在大門口遇上一個穿工作服的人,他正修理着銅線。我和芹川對他說,我們是機電學校夜校的學生,想到這院內參觀一下。我們到別的變電所時,都要看我們的學生證,最後刁難一番趕走了事。可這個穿工作服的人卻很和氣,告訴我們到二樓去。來到二樓,那裡有三名辦事員,其中一人讓那個穿工作服的人領我們去參觀。穿工作服的人能從工作中脫身出來,情緒很好,得意地領着我們一處處參觀並加以說明。問到機械的構造等問題,他也詳細地給予解答。我們這才知道,在這個變電所裡,有油冷式和水冷式兩種變壓器。

“大致說來,變電所的主要設施有變壓器、配電盤和冷卻用水泵。

“如果僅僅破壞水泵,只要用鐵錘什麼的砸壞水泵電動機上的開關,再扔上一顆手榴彈就足夠了。可這樣做效果卻不一定很好。當然,只要破壞了水泵電動機,自然也就止住了變壓器冷卻水的循環,機械便會很快因爲溫度過高而無法使用。只是這樣做多少要耗費一些時間,而且另一臺油冷式變壓器還可以運行。

“不過從破壞的難易程度來說,水泵設在中心建築物以外,又沒人看守,幹起來要容易一些。可要想破壞得更徹底,就必須先派一個人殺死值班的人,然後進入建築物內部,另一人在配電盤上安放炸藥,點着導火線後立即逃走。這也是最好的方案。如果在現場遇上意料不到的麻煩時,就只好僅僅破壞水泵了。

“我們建議,今後再去變電所調查時,最好先找個熟人,從機電學校的學生那裡借來學生證,這樣就容易進去了。報告完了。”

這個報告頗得要領,易於理解,阿勳感到很滿意。

“很好!下面是關於繪製日本銀行示意圖的問題,由高瀨向大家報告。”

“是!”

由於染有肺疾,高瀨的嗓音顯得有些嘶啞,可他的肩膀卻很健壯。他用射出熾熱光芒的眼睛銳利地看着阿勳說道:

“其實,我們也曾考慮過很多方法,卻找不到一個理想的方案。除了報考夜班警衛並被錄用外,再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在錄用時,身份調查和體格檢查非常麻煩。我沒有指望通過體格檢查,就拜託井上替我去了。因爲不管怎麼說,井上還是柔道二段呢。

“這樣一來,已經決定捨生取義的井上便毫不畏懼地一步步幹了起來。他先以想幹夜班警衛以掙錢補足學資爲名,從大學運動部長那裡開來了推薦信,然後帶着柔道二段的證書前往日本銀行,就被順利地錄用了。以後上班時他便帶上一些對思想無害的書,裝出一副認真學習的樣子。我曾去看過他一次,別的警衛對他還很有好感哩。聽說還有人請他吃夜宵,吃的是那種油炸豆腐條加蔥絲的清湯麪。就連井上也說,一想到不久後自己將要在這裡放火,多少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哩。”

薄暮中響起大家充滿青春活力的笑聲。

“直到行動的那天夜裡,井上一直要若無其事地幹好夜間警衛工作。他說到時候他從內部接應。我準備同堀中尉以及其他同志一起研究一下從內部打開大門的暗號。在行動的兩個星期前,我和井上負責繪製好示意圖,然後請堀中尉審查。井上還說,與其在銀行內慌里慌張地到處調查,莫如一面認真工作,同時自然、逐漸地熟悉道路。那傢伙不大愛說話,眼睛細長,笑起來很招人喜歡,人緣也就出來了。”

說着,高瀨看了看手錶。

“啊,銀行就要下班了,那傢伙上班的時間也快到了。很遺憾。他沒能來這裡,不過他現在擔任的,倒是最重要的任務。報告完了。”

諸如此類的報告不斷進行着。由於這都是阿勳事先知道的事項和內容,他的思緒便開起了小差。

於是,父親、佐和、本多、藏原等幾位他不願想到的那些人的名字,忽然間像亂哄哄上下翻飛的燈蛾一般麇集在他的眼前。阿勳竭力把住船舵,將心靈的船頭對準自己最渴望的、最光輝的、最能喚起陶醉感的想像。在旭日初昇的斷崖上,向那輪冉冉升起的紅日竭誠叩拜……俯瞰着閃爍光亮的大海,在高潔的松樹的樹根上自刃。不過,當在東京市內舉事之後,很難趕到這種理想的海邊。如果爆炸變電所能夠奏效,在一片黑暗之中交通將會斷絕,那時,乘坐電車遠走高飛的想法恐怕很難實現。對於能否從暗殺現場脫身後再逃向遠方,阿勳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儘管如此,阿勳仍在夢想着,有一個清淨的地方正等待着自己前去切腹。很顯然,那是神風連六志士切腹時所在的大見嶽山山巔的幻景。晨風吹拂着切腹現場攔繩上的白紙條,山頂的黎明雲蒸霧蔚,顯現着死境的幻象。

阿勳現在還不想把這地點確切地定在某處。因爲現在確定了,舉事後若無法趕到那裡也毫無意義。即便現在不做決定,一直守護他到最後一刻的神意,也會自然地引導他趕到那裡。在某地一定有一個場所,拂曉時的松風吹拂而過,初冬清晨凜冽的寒風沁人**的肌膚,不久後,冉冉升起的太陽明亮地照耀着他那血染的屍骸和紅松的樹幹。

假如能安全地逃到皇城前……他產生出一個不勝惶恐的空想。自己渡過結着薄冰的皇城護壕,順着對岸的山崖爬到崖上的松樹下,在那裡靜靜等候着黎明的到來,或是遠眺月島方向浮現着船影的大海的曙光。在眼前的丸之內大街浮雕般地被染上第一束曙光之前,自己便可以伏刃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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