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前往貝納勒斯的途中,本多一再地想起這祭祀的情景。

這是在忙於做着某種準備的情景。犧牲的儀式並不會就這麼簡單地結束了,而是有什麼將要開始,彷彿向着肉眼看不見的,更神聖、更可憎、更高的地方架起了一座橋樑。那一系列的儀式似乎是爲了迎接某位聖者的光臨而鋪出的一條紅地毯。

貝納勒斯是聖地中的聖地,是印度教徒們的耶路撒冷。接納了溼婆神道場喜馬拉雅山溶雪的滔滔恆河,在此地彎曲成絕妙的月牙形,其彎曲之處的西岸即是古名瓦拉納西的貝納勒斯城。這是奉獻給迦梨女神的丈夫溼婆的城市,是通往天國的主門。這裡還是各地人們前往朝拜的目的地,是恆河以及豆他帕帕、基爾納、亞穆納、斯羅斯瓦提這五條聖河的匯合處。如果用這裡的水沐浴,便可坐享來世之福。

《吠陀》中關於水浴之惠有如下的詩句。

“水乃仙丹良藥。

可除去疾勞,

可增添活力。

水乃萬靈仙草,

可醫治百病,

可清除邪惡。”

另有一首:

“水可長生不老,

水可護體強身,

水可驅除疾患,

勿忘水之威力,

水乃身心之藥。”

正如詩中所頌揚的那樣,以祈禱淨化心靈,以水清潔身體的印度教禮儀,在貝納勒斯的各個階梯浴場達到了極至。

午後到達了貝納勒斯,本多在旅館裡放下行李,洗浴之後,馬上要求旅館給安排導遊。儘管遠道而來,車馬勞頓,但不可思議的勃勃生氣,使本多處於躁動不安的狀態中,窗外灑滿令人煩悶的夕陽殘照。恍惚覺得躍人其中,能立刻捕捉住神秘似的。

貝納勒斯是極其神聖的城市,同時也是極其骯髒的城市。日光僅能照射到狹窄小巷的房檐上,小巷兩邊擺出了各種小攤,以及糖果店、算卦屋、麪粉店等等,充斥着惡臭、溼氣和疾病。從這兒穿過去,來到河邊的石磚地廣場,從全國各地來朝拜的,等死的麻風病人成幫結夥地在廣場兩邊蹲着乞討。廣場上有許多鴿子,午後5點的天空是灼熱烤人的。乞丐跟前的白鐵皮罐子底兒上只有幾枚銅幣。一個麻風病人的一隻眼睛潰爛着,向上伸着失去手指的手,就像被修剪了的桑樹。

這裡可以見到各種各樣的殘疾人,以及蹦跳着走路的侏儒。他們的就像欠缺共同符號的,未解讀出來的古代文字般的排列着。這些並非由或墮落所導致的,看似奇形怪狀的形體,依然以活生生的和熱氣,呼出可憎的神聖的東西。成羣的蒼蠅像搬運花粉似地搬運着血和膿,每隻蒼蠅都很肥,發出綠熒熒的光。

在通向河邊的道路兩旁,搭起了畫有鮮豔聖紋的大帳篷,在聽講的人們身旁,放着裹着布的屍體。

——切都浮游着。衆多最露骨最醜陋的人的實像,與排泄物、病菌、屍毒一同曝曬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像從現實中蒸發出來的熱氣那樣漂浮在空中。貝納勒斯是一條越華麗越顯得醜陋不堪的地毯。有1500座寺院,寺院的硃紅柱子上各種姿勢的黑檀雕刻,終日高聲誦經的等待死期的寡婦們的家,居民,來訪者,將死者,已死者,渾身瘡痍的兒童,叼着母親**死去的孩子們……貝納勒斯就是這些寺院和人們夜以繼日地無比喜悅地懸掛在天空的一塊喧囂的地毯。

廣場朝向河流鋪設了斜坡,行人很自然地被引向階梯浴場“十馬犧牲”。傳說那裡是創造神布拉瑪獻上十匹馬作爲犧牲的地方。

這滾滾流淌的黃土色河流就是恆河!在加爾各答,被虔敬地存儲在黃銅小壺裡,灑在信徒額頭上的點滴聖水,竟這樣在眼前的大河裡澎湃奔騰。簡直是神聖而難以置信的饗宴。

在這裡,無論是病人、健康人、還是殘疾人、瀕死的人都毋庸置疑地充滿了黃金般的喜悅之情。連蒼蠅蛆蟲都沾了喜悅而肥胖。印度人特有的嚴肅而煞有介事的表情中,充溢着與無情難以分辨的虔誠。本多不知如何才能使自己的理智溶人這酷熱的夕陽、以及這充滿惡臭的瘴氣般的河風中去,如何才能投身於這由禱告的唱和聲、鐘聲、乞討聲、病人的呻吟聲密集編織成的熱烘烘的毛織物般的傍晚的空氣中去呢?本多害怕自己的理智會像揣在懷裡的匕首,刺破這塊完整的織物。

關鍵是得拋棄理智。從少年時代起,本多就把理智的鋒刃作爲自己的職責,雖然幾番轉世突襲使它捲刃,卻仍保存至今,但是現在只得悄悄把它扔在這充滿汗臭、病菌和塵土的人羣中了。

階梯浴場上豎着無數個蘑菇似的遮陽傘,供沐浴的人們歇息。日出時是沐浴的高峰,現在是傍晚,所以見不到什麼人。導遊走下河邊,跟小船上的船伕談價錢。夕陽像烙鐵似地烤着脊背,等候着的本多覺得時間似乎無限的漫長。

小船載着本多和導遊漸漸離開了岸邊。在恆河西岸遍佈的浴場中,十馬犧牲浴場大體位於正中。參觀浴場的船隻先南下,看過十馬犧牲以南的浴場後再北上去看十馬犧牲以北的浴場。

恆河西岸如此的神聖,而東岸則相反,甚至傳說住在東岸的話,死後會投生爲驢,所以遭人忌諱。從遠處望去,是一片低矮的綠色灌木叢,一座房子也沒有。

小船南下時,酷熱的夕陽旋即被建築物隱沒了,許許多多壯麗的浴場和形成其背景的成排的大柱子,以及這些柱子所支撐的緊密排列的殿堂,被夕陽映照出一片背光。只有十馬犧牲浴場背靠廣場,夕陽得以肆意照耀。夕空把河面映成了柔和的玫瑰色,來往的船隻投下了淡淡的帆影。

那是夜幕降臨之前的,遍地灑滿神秘光線的時刻。這一時刻端正萬物的輪廓,細微地描繪出每一隻飛鴿,給大地染上枯萎的黃薔薇色,保持河面的反光與天空殘照之間的陰鬱的調和,支配着欣賞銅版畫之精緻的最佳光照度。

階梯浴場正是與這種光照相稱的雄偉的建築羣。與宮殿和大寺院相同的石階伸向水中,其背後是高聳的巨大背壁,即便排列着柱子與穹隆,那柱子也是壁柱,拱廊是盲窗,因此階梯更顯示出聖域的威風。柱頭採用科林斯式和近東式相混合的裝飾。高達40英尺的柱子上,用白線標出了每年夏季的洪水的水位,特別幅度大的漲水,則除了白線外還註明1928年、1936年等年份來作爲紀念。比令人暈眩的柱子更高的是有人居住的長廊,背壁的頂部是拱洞,石欄杆上常有鴿子停歇。房頂上輝映着逐漸減弱的夕陽的背光。

小船漸漸向喀達爾浴場靠近。附近有人在撒網捕魚。階梯浴場十分冷清,沐浴的人不多,浴場裡和臺階上的人都像黑檀木般乾瘦,兀自沉浸在祈禱和冥想之中。

本多的目光被一個走到臺階的中央,準備沐浴淨身的人吸引了。他的背後是一排壯麗的黃土色立柱,柱頭裝飾在落日的餘輝中看得非常真切。此人恰好站在神聖的中心地,與旁邊蹲着的削髮僧人們的黑身子比較,使人不由懷疑他是否真的是人。他是個身材魁梧的老人。只有他的眼中發出真正薔薇色的光。

他的頭頂留着很小的白髮髻,左手撩着腰間沉甸甸的緋紅色腰布,**着豐滿而略顯鬆弛的。他彷彿無視周圍人的存在,陶醉於深深的冥想中,茫然遙望着對岸遼闊的天空。他的右手緩緩伸向天空,像在企求着什麼。他的面部、胸部和腹部在殘陽中呈現出新鮮的淡粉色,顯示了與其他人迥異的不凡氣質。然而老人的現世痕跡的黑皮膚,卻像黑痣或黑斑或黑紋似的在手腕、手背以及大腿上斑駁地殘留着。正由於這個殘缺,更襯出他那淡粉色皮膚的崇高。原來他是個白癜風患者。

一羣鴿子飛了起來。

再次北上的本多坐在小船中,見一隻鴿子受驚嚇飛起,只一瞬間,無數的鴿子從菩提樹叢中振翅高飛。在許多浴場的間隔處,都有伸向河面的菩提樹枝,據說等待轉生的亡靈,在10天喪葬期內就棲息在那一片片葉子上。

小船駛過十馬犧牲浴場,沿河的紅沙岩住家,用綠色和白色的瓷磚裝飾窗框,室內都塗成綠色,這些都是“寡婦之家”。從窗口飄出嫋嫋香菸,傳出陣陣鐘聲,齊聲合唱的聲音穿透天井,撒向河面。來自各地的寡婦們住在這裡,一心等待死期的到來。她們覺得在不堪疾病的折磨,期待以死亡來解脫的這一段光陰,能在貝納勒斯度過是最大的幸福,所以希望住進這樣的“祈求之家”。因爲一切都離這裡很近。北面不遠的地方是火葬浴場,而火葬場上面就是供奉着上千種姿勢塑像的尼泊爾愛染寺的黃金尖塔。

本多看見船邊有個包裹在水面忽隱忽現的。從形狀、體積和長短來看,好像是兩三歲的幼兒,果不其然裡面包的是幼兒的屍體。

本多無意中看了下手錶,是5點40分。天色漸暗,卻見前方的階梯浴場仍是燈火通明,那是瑪尼克爾尼克浴場的葬火。

那個階梯浴場在一座印度教寺院下面,面朝恆河的五層寬窄不一的祭壇構成寺院的基座。寺院中央高塔的四周有幾座高低不同的寶塔,每個寶塔都有回教的蓮花形拱洞露臺。這座巨大的黃褐色寺院被煙燻得黢黑,又坐落在高高的柱廊之上,越離近越覺得它那煙霧繚繞,陰森可怖的威嚴像是浮在空中的幻影似的不吉祥。在小船與臺階之間盪漾着土色的水。黑沉沉的水面上漂浮着很多供花(其中也有在加爾各答見過的紅色爪哇花)和香料等。葬火沖天的火焰倒映在河面上。

火焰升騰,塔上的鴿子**不已,天空變成了藍灰色。

階梯浴場臨水處有個被煙燻黑了的石頭小祠。供的是溼婆神和他的妻子沙蒂,沙蒂是爲維護丈夫的名譽投身火中而死的,他們的塑像前也有供花。

附近停泊着許多滿載火葬木柴的小船,連本多的船都難以靠近臺階中央。在熊熊燃燒的柴火後面,可以窺見寺院的柱廊最深處的小火焰。那是永不熄滅的聖火,每次火葬都是從這裡取火種的。

河面上的風停了,空氣中積澱着令人窒息的暑熱。此時貝納勒斯也和其他地方一樣,喧囂代替了沉靜,從階梯浴場也開始傳來各種聲響,叫嚷聲、孩子們的歡鬧聲、誦經聲渾然一體,不僅是人,皮包骨頭的狗也跟在孩子們屁股後面跑。在距離葬火較遠的石階那兒,趕牛的大聲吆喝着,把浸在水中洗澡的水牛趕出水面,它們光滑的黑脊背一個個浮了出來,晃晃悠悠地上了臺階,水牛的黑皮,像鏡子似的映出了葬火。

火焰不時被籠罩在白煙裡,從煙霧的間隙中竄出火苗。被風颳到寺院露臺上的白煙,在黑暗的殿堂裡生龍活虎地翻卷着。

這個階梯浴場是淨化的極點,是印度式的公然暴露的露天火葬場。正如在貝納勒斯一切神聖潔淨之物無不令人作嘔一樣,這裡也毫無疑問是現世的盡頭。

溼婆與沙蒂小祠旁的臺階上,放着一具浸過恆河水的紅布包裹的屍體,等候着火葬。緊緊包裹屍體的布如果是紅色的,表示死者是女人,白色的表示男人。死者的親屬和僧人在同一個大帳中等候着,他們要等屍體放到柴堆上點火時,將黃油和香料投入火中。不久又一具放在竹架子上的白布包裹的屍體,在僧人和親屬們的唱誦中擡了過來。幾個孩子和黑狗互相追逐着在人羣中竄來竄去。正如在印度隨處可見的那樣,活着的東西總是躍動着糾纏着。

6點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有四、五個地方騰起了火焰。煙塵被吹向寺院,所以船上的本多聞不到臭味地觀看一切。

最遠處的右邊,有個地方專門集中骨灰,浸泡於河中。固守的個性消失,衆人的骨灰混合在一起融入恆河的聖水,迴歸四大①和浩氣。骨灰堆的最底層在被水浸泡之前,恐怕與其四周的溼土已難區分。印度教徒不建墳墓。本多突然想起去青山墓地爲清顯掃墓時,發現墓碑下確實沒有清顯而渾身戰慄的情景。

屍體一個接一個投入火中。捆綁屍體的繩子燒斷了,紅的白的屍布燒成了灰。有的屍體突然擡起黑胳膊,有的好像在火中翻身打挺。先着火的地方成了黑灰色。煮開了鍋似的咕嚕咕嚕聲從水面傳來。最難燒的是頭骨。拿着竹竿走來走去的焚屍人,用竹竿敲碎那些身子已燒成灰燼,卻還在冒煙的頭骨。他使勁戳那頭骨時,胳膊的黑色肌肉被火映得通紅,咔咔的敲擊聲迴響在寺院的牆壁上。

爲迴歸四大的淨化如此緩慢,而與之背逆的人的,死後還要散出無用的芳醇,……在火焰中,紅布掀開了,光滑的肢體顫動着,黑色的粉末與火花一起飛揚,彷彿生成了別的什麼,透過火焰看得見有什麼東西在不停地閃爍。有時轟的一聲響,柴堆倒塌,火苗減弱,焚屍人加添了木柴,又升騰起火焰,火勢幾乎要將寺院的露臺吞沒。

①四大:佛語。構成萬物的四元素:地、水、風、火。

這裡看不到悲哀。看似無情的東西都是喜悅。人們不僅相信輪迴轉生,而且把它看做是與水田生長水稻,果樹結出果實等相同的天經地義的自然現象。就像收穫、耕耘需要人手一樣,轉生也需要一些幫助,但是歸根結底,人是爲了輪流做自然的幫手而生的。

在印度,看似無情的事物都與隱秘的、巨大而恐怖的喜悅相連接!本多害怕理解這種喜悅。但是自己既然目睹了終極的東西,就再也無法視而不見了。就像貝納勒斯患上了麻風病一樣,本多的視覺本身也好像得了這種不治之症。

關於這終極的印象,在下面那一瞬間到來之前還是不夠完善的。那一瞬間使本多的心感到了水晶般純粹的戰慄。

那就是聖牛朝這邊望的一瞬間。

在印度,白色聖牛可以隨意行走,有一頭聖牛轉悠到了這火葬場。它一點兒不懼怕火堆,不一會它被焚屍人用竹竿趕開,它便佇立在離火焰較遠的寺院黑暗的柱廊前。柱廊裡黑洞洞的,聖牛的白色愈加顯得神聖凜然,充滿了崇高的智慧。白色的腹部在晃動的火光映襯下,猶如喜馬拉雅山的雪沐浴在月影裡。那是冰冷的雪和莊嚴的肉在獸身上的無垢的結合。火焰包藏着白煙,白煙掩蓋着火焰,火焰有時紅彤彤地bi睨四周,有時被旋轉的濃煙吞沒。

此刻,透過焚屍的白煙,本多隱約看見聖牛那白色的莊嚴的臉正轉向這邊,他確信是轉向自己這邊的。

晚上,本多吃完飯,匆匆跟導遊交代了一句明天拂曉前起牀,就上了牀,藉着酒勁兒入睡了。

他夢見了許多景象。在夢中他的手指彈着從未摸過的鍵盤,發出了音響,他像個技師似地檢查了宇宙機構的各個角落。忽然間恍然前面出現了潔淨的三輪山,山頂的磐石千奇百怪地橫臥着,從岩石的裂縫中迸出血液,伸着血舌的迦梨女神現身了。他還看見燒成灰的屍體復活了,一個美麗的青年站起身來,青年的頭髮和腰部遮着楊桐樹葉。附近那座令人憎惡的寺院忽然變成白淨沙地的寺內庭院。一切觀念以及所有的神祗都在推動着巨大的輪迴之環。這個宇宙的渦狀星雲似的環,載着感覺不到那輪迴的,沉浸於喜怒哀樂的人們轉動着,就如同每天生活在地上而感覺不到地球的自轉一樣。輪迴之環又像是諸神遊樂園裡的,霓虹燈閃爍的夜空中的遊覽車。

印度人難道知曉這一切嗎?即使在夢中,本多也感到了恐怖。好比地球自轉這個事實,決不是五感所能感知的,是以科學的理性爲媒介好不容易認識到的。輪迴轉生也是日常的感覺或智力所無法把握的,它是憑藉某種極其正確的,系統而又直觀的超理性才能認識到的。正是由於知道這一切,印度人才這樣的懶惰,這樣的反抗進步,而且,把我們用來判斷人的感情基準的共同符號——人的喜怒哀樂從他們的表情中統統刪除了。

不言而喻,這只是一個旅行者的淺見。夢境往往把最崇高的象徵和最卑俗的思考混淆起來。本多在夢中思考的時候,過去當審判官時代的呆板冷漠的思辨方法又冒了頭,恰如那種思想“怕燙”的人,將很熱的未分化的事實冷凍起來,不製成概念化的冷凍食品就進食。這種性格和職業習慣至今仍然殘存在他的身心之中。人在做夢時尤其變得小心謹慎,本多也不例外,他或許還沒有丟棄早已掌握的精神保身術。

夢境儘管荒誕離奇,但現實中的所見所聞則是更加確實的,更加解不開的迷。那些事實具有的熱度,在他醒來後,更加清楚地留在了身心之中。他感覺就像染上了熱病。

旅館走廊盡頭的服務檯點着昏暗的燈,留鬍子的導遊正在和值夜班的侍者小聲說笑。看見穿亞麻西裝的本多向這邊走過來,便遠遠地向他恭敬地行禮。

本多天不亮就出門,是想去看看階梯浴場上,人們等待禮拜日出的熱鬧景象。

貝納勒斯是奉獻給衆多而又單一的,具有神格而又超越神格的梵天,這一多神教下的統一原理的。太陽即是神的體現,太陽從地平線升起的一瞬間,其神聖達到了頂點。正如聖徒商羯羅阿du梨所說:“神把天空和貝納勒斯放在天平上時,重的貝納勒斯墜落於地,輕的天空飄忽上升。”所以,聖城貝納勒斯一直受到與天空相等的對待。

印度教徒認爲,在太陽裡看到了神的最高意識的體現,對神來說,太陽纔是終極真理的象徵性的化身。因此,貝納勒斯充滿了對太陽的仰慕與祈禱,人們的意識掙脫地上的羈絆,靠祈禱的力量把貝納勒斯自身託向天空,就像懸浮的地毯。

十馬犧牲階梯浴場被多出昨天無數倍的人擠滿,一個個傘下的燭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跳躍着。對岸樹林的上空,重重疊疊的雲霞下面,已露出微明。

各個竹傘下面都放着長凳,溼婆的化身“**石”上裝飾着紅花,人們用小藥杵搗碎浴後點額用的硃砂。準備用黃銅瓶裡裝的,已獻給寺院開過光的恆河水攪拌硃砂粉的僧人等在旁邊。有些人想在水中叩拜旭日升起,急步走下臺階,先捧起水拜了拜,然後慢慢浸入水中;有些人跪坐在傘下等候日出。

晨曦從地平線上進出,轉瞬間沐浴臺階上有了輪廓和色彩,女人們紗麗的顏色、皮膚的顏色、鮮花、白髮、疥癬、黃銅聖具……彷彿一齊發出色彩的呼喊。憂鬱的朝雲徐徐變形,讓位給擴散的光芒。旭日的火紅色尖端終於出現在叢林之上,這時,與本多擁擠在一起的人羣一齊發出了虔誠的讚歎聲,有的人就地屈膝跪下。

半身入水的人們,或合掌,或張開雙手禮拜漸漸升起的火紅的朝日。紫磨金般的水波之上,人們的半身影子抻得老長,直抵站在臺階上的人們腳下。人們向着對岸的太陽表達着無限的歡喜。人們彷彿被看不見的手牽引着,絡繹不絕地浸入河水中去。

太陽已經升到了叢林上面,剛纔容許人們注視的紅色圓盤,突變爲瞬間也不能夠注視的光輝火團。它已變成了威風八面,轟鳴四射的光焰。

突然本多意識到,勳在自戕的虛幻世界的彼岸所描繪的太陽,正是這樣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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