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勢在李賢妃的牀畔坐下,眸鎖其隨意搭在藕荷色錦手,柔聲說道,“賢妃娘娘,有病便需醫治。泰康不才,卻也粗通醫術。你既不信太醫,不妨容泰康一試?”說着,便探出手,伸向她那纖細如柳枝的手腕,欲爲其把脈。
李賢妃黑眸一轉,漠然地睖了我一眼,徐徐將手放回了錦被下。
莞爾一笑,稍稍向李賢妃挪了挪,“醫治,講的是:望、聞、問、切四者不可替代,卻各自能發揮相應作用。泰康雖年歲不大,但觀察敏銳,憑着望、聞,便有七分把握爲娘娘查明病診。”
李賢妃目色一沉,若隆冬風雪般的寒慄之氣,自那墨色眼底,咕咕而出,似要將周圍的空氣冰凝般。稍適,她撇過頭,避開了我的凝視。
側首細瞧一陣,緩緩說道,“娘娘面色蒼白,脣色灰淡,呼吸緊促,氣虛無力,當是內傷所致,失血過多,導致血虧。”
句句說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着李賢妃的側臉。它,隨着話語地點點道來,越發陰沉,直至陰霾瀰漫至整個烏瞳,漾至緊抿的脣角。
“娘娘,泰康可是說中了?”眼見其惱怒於心,我依舊不依不饒地含笑說來。
李賢妃冷冷地一笑,“泰康公主多慮了,本宮無病。”僵寒的話語,拒人於千里之外。我想,倘若非在宮內,她定是早將我趕出了房間。
雲淡風輕地笑了笑,“娘娘貴體,若是有個閃失。父皇定會傷心。不過,最難過的,怕是永昌了。想想,她年幼失母。日後……”說至最後,聲音低轉,哀婉不已,半是做戲,半是觸情而致。
李賢妃一聽,攸地暗轉烏眸,瞥了瞥我。那雙晶瑩的眼瞳,淚光閃閃。轉眼。她再一次將頭撇向裡邊。雖迅即如閃電,但我依舊看到了她那兩行已奪眶而出地淚溪。
我想自己的話,已經打動了李賢妃,或者說,恰如其分地掐住了她的軟肋。餘下。只要道出其底,便由不得她不承認。畢竟。永昌是她的命脈。當然,到此時,我對李賢妃乃纖麗鬼影一事已有九成把握了。
算定之後,我站起身。在房內來回踱了幾番,方徐徐說道。“鬼佬一生。不過收了兩個弟子。”話一出口,雙目如閃電般掃向李賢妃。
她驟然變色。滿面驚懼。那雙黑亮地眸子,若兩汪碧湖,深不見底。無數漩渦,盤蕩其間。
至此,我對自己早前對其之猜測已經篤定無疑了。
心一沉,刻意壓低聲線,詭異而有些深沉地說道,“他最愛的便是其大徒兒,只可惜她未能繼承遺志,走上了邪途,不得已鬼佬方另收關門弟子,以挾制她。原本,鬼佬對其尚心存一線,故留下遺言,她若改邪歸正,不再傷害無辜,便繼續留在門內,否則,……”說至此,悄然停住話頭,冷森森地瞅着李賢妃。
上述這些話,是我根據上官旭的行爲和凌紫萱的信息猜度、編排而出。雖無十分把握,卻肯定有七分真實。
李賢妃聽至此,本冰冷如高山積雪般的防線,緩緩融泄,漸漸崩潰。那本執拗地撇向一邊的頭,已在不聲不息中,扭了過來,恨恨地盯着我,滿腔怒火,在黑眸中熠熠燃灼,似要將我燒成灰燼般。
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完全不將她的惱恨放在眼裡,只是繼續說道,“雖未確診,但據你的面相看,我可斷定你活不過明日。你之今日,由你自己選擇,莫要遷怒於他人。”
李賢妃一聽,立時柳眉倒豎,惡狠狠地叱道,“哼!若非你,我如何會走到今日這步?”
此話,變相地證明了我之前地推斷,全是事實。
不以爲然地瞧了瞧她,冷笑道,“這話卻正是我想說的。若非你暗害我娘,我娘不幸遜命冷宮,我如何會到得今日這步?”
這話,其實是爲了故意激怒她,以讓她在激奮中,道出其所知的真正幕後。雖然,張淑妃有害於我,但我卻不能斷定她便是十餘年前害我娘之人。而今,她和李賢妃都有致我於死地之想,那麼是她們兩人中哪一個,抑或兩人皆有份,亦不得而知。故而,我纔想到了此法。
“我沒有害你娘!”李賢妃雙目圓瞪,斬釘截鐵地否認了。
我冷哼一聲,微眯雙眸,緩緩反詰她,“你以爲一句否認之語,便可了結當年恩怨?”說着,我走近數步,故意輕描淡寫地問道,“你說若是你殯了天,永昌會不會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魚肉?到時候,就算我不下手,那張淑妃可容得下她?說來,她之悲慘遭遇,比我只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說至最後,我不由故意仰首大笑。
“哈、哈、哈”地笑聲,邪吝而詭異,似從幽冥地府中傳出來的般。
李賢妃聽罷我語,惶恐之色,已若潮汐般涌上面龐。蒼白,已經幻化爲青色。她本想掙扎着起身,孰知卻因無力而摔倒在牀。轉瞬,她搖着頭,
力地喃喃道,“不要,不要傷害我地永昌。”說話晶瑩的淚珠,已滾出了眼眶,順着面頰滑落。
心不由一酸,我想我娘當初定也是這般守護着我。淚,悄然盈眶,卻被我死命地禁闔在了眼中。本看在永昌份上,不準備對李賢妃狠厲的我,此刻不由一橫。那點點柔軟,變成了如磐石般的堅硬。
“多行不義必自斃,你難道不知?”我冷冷地盯着李賢妃。
李賢妃微闔眼簾,任由淚水沖刷着她地面頰。那急劇起伏的胸脯,暗泄着她此刻激越地心緒。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李賢妃,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承認與否已經無關緊要。只要我讓上官旭站出來。向父皇道明一切,並讓那兩個宮女指證你。我娘之昨日,便是你之明日。”說罷,轉過身。做出欲離開之狀。
其實,她剛纔地否認,已經基本讓我相信了她。不過,這樣是不夠地。因爲,從其言辭中間,我覺得她定是知道些什麼,只是礙於一些不知明地原因,而對其三緘其口。而她所隱瞞的。卻正是我想知道的關鍵。
此刻,李賢妃已經完全惶惑失措。她撲倒於牀,竭力探出手,似欲留住我,又似想懇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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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我求你了。不要。”苦苦地哀求,自言辭間。黑眸中,漫溢而出,漾至整個房間。
緩緩回身,望着慌亂無助的李賢妃。望着她那驚惶的大眼,沉緩地說道。“可以。甚而我可以答應你日後照拂永昌。不過你必須將你知道的一切,告訴我。”
李賢妃一怔。那雙恍如子夜碧潭般的黑眸,更加深邃。躑躅一晌,她慢慢闔上眼簾,微微頷首,“好吧。”
我來到牀畔,扶起匍匐在牀的李賢妃,讓其重新靠入那綿軟、厚實的墊子後,自懷中取出一粒“養生續命”丸,爲其補充體力。
李賢妃服下丹藥後,微歇片刻,稍稍平息了其激盪不定的情緒,又略微理了理自己地思緒,方啓口說道,“幼時,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結識了師傅。他見我天資聰穎,又確實爲一練武的好料,方擯棄其不收官宦子女爲徒的規則,納我爲徒。他十分地喜歡我,可謂傾囊相授。我也頗爲敬重師傅,視其爲親爹般。然,好景不長,就在我行將出師的那一年,一次我偶然上街閒逛,一時大意,爲奸人所害,中了其特有地秘製毒藥。此藥,乃慢性毒藥,它會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損傷人之本質。時滿一年,若未能服下解藥,便會暴斃而亡,其狀似突發疾病般,既便行醫之人,也難以瞧出些微破綻。而且,此藥還有一個可怕的性能,它會順着血脈,傳至後代。換句話說,一旦中了此毒,若無解藥,其子孫世代,將受控於人。”說話間,她目光飄渺,似回到了久遠地過去。
“所以,你憂心永昌,在院中種滿了野百合,希冀永昌能幸福快樂一生?”在李賢妃停頓的片刻,我悠悠道出了心中的猜測。
李賢妃沉重地點了點頭,“你娘寵冠後宮,樹敵頗多,希望她早日殯天的,可謂多如牛毛。但,真正敢起歹心,卻又有能力爲之地,不過數人。我,雖也忌恨於她,卻從未有害她之心。”說着,她舉眸,深深地凝望着我,“若我真想害她,易如反掌,何須用蠱惑這樣大費周章的伎倆?”
我淡若輕煙地笑了笑,“那也不見得,若是你直接用‘鬼影神功’,豈非極易暴露?我想這也是你地幕後,知曉你會‘鬼影神功’,卻並未指使你出手地根本原因吧?再者,她留下你,可以繼續讓你爲其所用,她不用出手,便可殺人於無形,豈非更好?”
李賢妃眉頭緊攢,深嘆一息,“你所言不錯。她確實是如此想的。故而,只是讓我嚇了你娘數次,卻並未直接取其命。”
“不過,她給你下毒,你不也可以用‘鬼影神功’降伏她,迫其拿出解藥?”我不解地望着李賢妃,道出了心中地疑惑。
李賢妃搖了搖頭,“入宮之前,我也曾那樣做過,但一切徒勞。她非但不給解藥,甚而準備玉石俱焚。況,她家位居高位,若她有閃失,我爹孃,甚而李氏一脈,數百人都將因此而橫屍街頭。”
這時,心沒來由地“咯噔”一下,難不成她口中的她竟是皇后上官雲夢?不覺間,眉頭已經緊擰成團。
倘若事如這般,且不論之前,我與敵爲友,就說今後,要想爲娘洗冤,其難度之大,非我所能應付。況,旁側尚有一野心勃勃,幾度欲害我之張淑妃在虎視眈眈。若我對敵皇后,其豈非坐收漁翁之利?但,若我復仇於張氏之害我,那麼娘之冤屈,不到我登上皇位,恐怕是再難昭雪的。而這,又違背了我的初衷。這般進退兩難之境地,我當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