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已是秋陽烈烈了。
燦爛的陽光,自大敞的軒窗,射進了房間,在地面投下一片耀眼奪目的白色光影。微微探首,望向天空,只見如洗的空靈藍天上,飄浮着朵朵白雲。
秋高氣爽,心情倍加愉悅。雖然,昨夜和哥哥相談之後,面前的情勢不容樂觀,可並無礙於我出外一遊的興致。
穿上一身粉色水綢勁裝,細心洗漱一番後,便取出了包袱內的鏡奩、胭脂水粉。這些物什,乃前陣子一時興起選購。素來不喜塗脂抹粉的我,本並未打算一用。不過,今日既然和哥哥一起出去,自然要好好裝扮一下。
古語云,女爲悅己者容。呵呵,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梳好雙鬟髻,淡描了一下眉,又輕點了點脣後,便攬鏡自照。
黑鬢似鴉,形如飛燕。膚若凝脂,粉霞微生。娥眉似黛,纖巧微曲。一雙剪水瞳,仿似漾漾秋波,卻又靈動活潑。
清爽卻又自然,正是我喜歡的效果。
將物什放回包袱內後,便推門而出,欲去隔壁尋哥哥。
孰知,方一推門,便見哥哥早已在長廊外的朱漆雕欄前,面朝天井,倚柱而立。
聽聞開門聲,本仰首望天的他,側過頭,望了過來。
瑩潤墨黑的眼眸,盈者暖暖的笑意。幾許欣賞,幾許愛意,糅合着,緩緩漾出,將我籠罩。
說實話,這可是我頭一遭描眉畫眼,雖然方纔自己甚爲滿意,可……
擡眸再望眼哥哥,心下有些忐忑。一張臉,已似發燒般滾燙。
“可好了?”溫潤的聲音,隱着絲絲憐愛。
躊躇半晌,方垂着頭,絞着雙手,問道,“哥哥,好嗎?”說至最後,聲音已似蚊子般嗡鳴。
哥哥徐步踱了過來,附耳輕聲低語,“很美。”說話間,哥哥已經追了上來,一把取過我手中那裹着琴的布包,背在了身上。
我斜眸,羞澀地瞄了哥哥一眼,方開心地笑了。
突然間,他似想起了什麼般,擡首,有些認真地問道,“那楊旭可是對你有意,否則如何會因你而分神?”
“哥哥,爲何驀地問這?”我狐疑地問道。
擡眼望去,些微醋意,自他眉眼間,悄然隱現。
哥哥微微一怔,旋即,淡淡地一笑,“隨口一問。”說罷,似根本不甚在意般,繼續邁步前行。
我宛爾一笑,“怎麼會?他如此,僅因我搶……”
一時嘴快,竟說漏了。
擡眸,小心翼翼地望向哥哥。
本頭裡走着的哥哥,已經緩緩止步,迴轉身,眉頭微攢地望着我。
些微責備之意,自瑩潤如黑晶石般的眼眸,奕奕而出。
“搶了他什麼?”哥哥沉下臉,有些不悅地問道。
我忙噘起嘴,撒嬌道,“其實我本無意惹他,是他使壞於前。”接着,便將茶廝旁發生的一切,向哥哥娓娓道出。
說到那般人狼狽不堪,奇癢難忍的好笑之狀,自己不由又呵呵笑開了。
哥哥的臉色,也恢復了往昔的和煦,隱隱笑意,溶漾於眉宇。
“所以,我便搶了他的愛駒。”故作楚楚可憐的聲音,讓人難起責備之意。
哥哥淺淺地一笑,擡手愛憐地撫了撫我的頭,“雪兒,天外有天,樓外有樓。出門在外,還當謹慎行事。萬一……”說着,他緊了緊攬着我腰際的手臂,“我會擔心的!”
輕柔的囑咐,平實的語言,卻飽含哥哥的關愛。
我認真地點點頭,向哥哥保證,“以後定不如此了!”
出了客棧,我們便尋了一家鋪子,選了一隻樸實的長劍。旋即,於背街、無人之處,將玄羽劍放入其劍鞘內,並用絲帛裹好其劍柄後,又將玄羽劍的劍鞘塞入裹琴的布包,方循着客棧小二指點的道路,前往淮餃頗爲有名的“一品軒”用早餐。
玄羽劍這番僞裝,主要是爲了防範那般暗地窺覷之人。
時近午時,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擦肩接踵。販賣吃食的小攤,誘人玩戲的雜耍,嘈嘈嚷嚷於長街兩側。沿街的商鋪,也悉數開門迎客。不算廣闊的街巷,容滿各色人等,那喧囂聲、叫賣聲,不絕於耳,頗爲熱鬧。
我和哥哥並肩而行,一邊感受着揚州的繁華,一邊仰首尋望“一品軒”。
方行至街口,便瞧見了揚州有名的秦淮河。
碧綠、幽深的秦淮河,在金色的陽光下,波光粼粼,彀紋暗漾,仿似絢麗的錦緞般,流光溢彩,繽紛炫目。數葉小舟,幾隻畫舫,在其上悠悠緩行,隨灣而轉,舟合溪回。兩岸楊柳紛布,綠枝低垂,拂掠河面。曲曲小橋,好似虹影,橫躍河面。遙望橋的盡頭、對岸處,一幢雕欄飛檐的朱漆紅閣屹立河畔。
定睛一瞧,那不就是幾番尋覓的“一品軒”嗎?
“哥哥,那兒可不是‘一品軒’嗎?”我一面高興地扯着哥哥的衣角,一面雀躍不已。
“嗯。”哥哥翹首一望,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一股奇異的臭氣,便攸地撲鼻而入。循味望去,只見曲橋旁側近河處,一個麾麾老人,立於一個貨擔之前。其左側的貨擔內有隻小爐,似炸着什麼般。
我不由停駐腳步,一面輕輕扇着手,一面好奇地瞅着那老人身前的貨擔。
哥哥含笑望着我,“臭吧?”
我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有點,可也不算。”狐疑間,一時難以表明。
“走,去試試。”說着,哥哥不由分說地拉上我,向那鬢角花白的老人,行去。
“這是豆腐?”我疑惑不解地望着小鍋裡一塊塊小小方方的豆乾。
金黃色的油中,黃澄澄的豆乾,慢慢地泡起來。看着,鬆鬆脆脆的。嗅一嗅,臭氣中有點幹香之味。
“臭豆腐,香脆的臭豆腐!”笑容可鞠的老人,衝着哥哥和我,大聲地叫賣。
“兩塊。”哥哥掏出一枚銅錢,遞了過去。
“好咧!”老人一面答應着,一面用筷子夾起兩塊已經鬆泡的豆乾,放入了右側的磁盤中。
旋即,他取下貨擔上插着的小刀,將其盡爲劃開。澆上紅褐色的醬油、辣椒醬做成的調料,又擱了些白嫩嫩的黃豆芽和青綠色、尚散發着清香的香菜末後,用油紙一裹,便遞了過來。
遲疑地望了望哥哥,方緩緩伸手接了。
“嚐嚐。”說罷,哥哥已經將那微臭的豆乾,放至脣邊,輕咬一口,細細品嚐起來。
看着哥哥賞心自樂的模樣,我方微微一笑,放心地品起那微臭的豆乾。
一口下去,幹香、芳辣盈滿口。慢慢咀嚼,更覺鮮美非常。
我和哥哥一面細細品味,一面相視而望,會心一笑。
綿延不絕的愛意,自眸間流出,如絲如網般交揉。
似蜜般的甜意,在心間漾開,……
正在這時,一個尖銳刺耳的女聲,驟然響起,撕破了方纔的一片祥和。
“是說此處競這般臭?原來因你在此?”冷冷的話語中,趾高氣揚之意昭顯無疑。
嚥下最後一口豆乾,側目望向街口,那不是當日茶廝旁的紅衣女子是誰?
今日,她身着一襲織金銀絲線的鵝黃色勁裝,腳蹬一雙白如寒雪的靴子。烏黑的鬢邊,一朵鵝黃色的絹制宮花,在秋風中簌簌輕顫。此番裝扮,與上次的俗豔相較,清麗了幾許。
冷冷地上下打量一番後,嫣然一笑,“西施未至,鄰人先到!”
那女子,黛眉一蹙,幾分迷惑,幾分不解,涌現那雙仿似春水般的黑眸。
冷笑一聲,便不再理她。只是側首,對身旁的哥哥說道,“咱們走!”說罷,便走向一側,欲繞過她。
那女子一見,立時搶到我身前。不過,似因上回吃了虧,故而依舊保持數步遠的距離。
“想走?沒那麼容易!”說着,那女子蛾眉一豎,氣呼呼地抽出了腰間的長鞭。
我不屑地瞄了瞄那根金玉其表,沒啥力道的銀鞭,“這乃稚齡孩童玩耍之物,莫要動輒取出嚇人!”說話間,一抹嘲諷的笑容隱現嘴角。
“你……,哼!”那女子氣噎當地,一張臉慘白無色,一雙美目已似兩叢烈火般,恨不得將我熔化。
稍適,她恨恨地盯着我,氣鼓鼓地大聲嚷道,“楊旭,今兒你若再不爲本郡主懲治這野丫頭,看我回京如何向父王稟報!”說話間,她已經悄然放下了提鞭的手。
郡主?楊旭?
斯時,昨夜“洞天別居”前,那爲玄寒稱爲小王爺的男子驀地閃現腦海。定睛再瞧那惱怒非常的女子,眉眼間,倒與那人有幾分相似。莫非……再者,這楊旭既然與之交好,爲何又夜探其府邸?他當時究竟爲何而去?
怔想間,側目一望,十數步遠之處,楊旭默然而立。
一身藏紅色錦緞對襟長袍,將他那本就略飛粉霞的桃花眼,稱得更加勾魂攝魄,俊美非常。然眉宇之間的英挺之氣,卻又在沉靜的面龐上,愈加濃郁。此刻,他嘴角輕揚,一縷似有若無,如煙似靄的微笑,悄然隱現。只是那雙黑瞳,深幽隱徹,不見其底。
“呵呵!楊旭!”我眉眼一曲,笑着與之招呼。
“你們……”郡主眉頭緊蹙,氣惱地瞧瞧楊旭,又望望我。旋即,她鄙夷地一笑,高聲叱責道,“鄉野村姑,不知廉恥,四處勾引他人!難不成,還想烏鴉變鳳凰?”尖銳的聲音,劃破怡然、溫煦的天宇。
聽着,心不由一沉,可面上卻不以爲意地一笑,“鄉野村姑,倒是不假。至於勾引……”說着,我刻意側首,凝望着楊旭,慢慢說道,“這女相的桃花眼,沒興趣!”說話間,收回了目光,蔑然地瞥了那郡主一眼,“烏鴉與否,鳳凰與否,豈由烏鴉定奪?”
說實話,這番言辭,於我而言,已很算給這郡主面子了。雖然,並不懼怕她,可思及其與那般窺覷玄羽劍之人的關係,實在不願多惹是非。
“死丫頭!”說着,她已經怒不可謁地奔了過來,揮起手臂,欲掌我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