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與上官旭度過了一個比較輕鬆的一天,但午後回到皇宮,我還是控制不住地萌生了對哥哥的期盼,期盼着他能來到兩儀殿爲我祝賀生辰。
到萬春殿稍作一會,便以有事爲由,離開那裡回到了兩儀殿。
方踏上石階,便瞧見含月從殿側迎了過來。不及上階,我便迫不及待地問道,“今兒,可有人來過?”
含月立時會意,她怔愣一刻,抿嘴遺憾地搖了搖頭,“不曾。”
“哦。”我失望地應聲,沒精打采地垂下頭,一面緩步上階,一面解開了頸下的絲結,脫下披肩,將其交給含月。
含月接過,卻並未立即離去。她躑躅半晌,終自懷中取出了一張雪白的絲絹,遞與我,“皇上,這是奴婢的一份心意,望陛下笑納。”
雙手接過那絲絹,定睛一瞧,其上繡着一朵美麗的牡丹花。那細密的針腳,繽紛的色彩和仿似鬼斧神工雕刻而成的形狀,讓那朵牡丹花栩栩如生。而在綻放的花瓣中,又無形地蘊藏了含月本心的溫柔和寬和。
“謝謝!”我衝含月微微一笑,旋即,鄭重其事地將其摺好,納入懷中。
換身衣服後,我便捧着一隻暖爐,坐在窗下。一面細細地品着清香的茶,一面觀賞着窗外那一片枯細的瘦枝。
寒風呼嘯,細枝搖曳,“咿呀”之聲。不絕於耳。那滿目的枯枝,仿似一雙雙蒼老的手,在風中搖擺。
眼觀此景,心下涌起一片悲涼之感,既爲自己苦等無果,也爲自己那付諸東流地深情。
時間點點流逝,不覺間,天色沉暗,夜幕降臨。殿外依舊悄寂無聲。不見片影只聲。
期盼,已漸化爲了無盡的絕望和哀怨。但,我依舊不肯就此作罷,我想當面問問哥哥,當面了知一切,而非猜測。
“陛下,點燈嗎?”含月自殿外翩然而入。
我搖了搖頭,“取披風來!”
含月狐疑地望着我,點點疼惜和關切隨之而流泄。
“陛下,晚膳已備妥。是否用過膳,再……”她遲疑地話語,婉轉規勸我。
“不用了!”說罷,我堅定地站起身,大步向殿外而去。
“是。”說着,含月急步走到屏風旁,取過披風,追上了我。
含月爲我披上披風后,取過門側值守宮女已備妥的燈籠,便陪着我。步下石階,向含元殿而去。
含元殿,漆黑一片,好似一個沉默的怪獸,鷙伏於此。那洞開的門扇,仿如它的血盆巨口般。
殿外空寂寂。了無一人。本當在殿側值守的宮人。早已不知去向。沉靜而寥落的院內,唯有猛烈的夜風,在盤旋呼嘯。
佇立園中,陣陣朔風,夾含着透骨地寒意,自領口、袖口,洶涌而入,侵襲着我的肌膚。直擊心底。陣陣寒顫連續而至。我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披風,
“陛下。……”含月擔憂地望着我。
我搖了搖頭,“你先回去吧。”說着,徐步向前。
立於高階之上,透過那敞開的門洞,向內張望,只見殿內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更甚於外。畢竟殿外曲徑之上,尚有不少燈籠,雖然光芒黯淡,近乎於明滅之間。
難道哥哥外出了?
心下疑惑,猶豫一刻,終決定還是進屋看看再說。
舉步,正欲跨過門檻,屋內卻驀地響起了哥哥清冷若山泉般的聲音。
“你爲何要來?”不含半點喜悅,卻似蘊藉了些許責怨。
心猛地一沉,滿腹的委屈和哀怨,攸地幻化爲一股強烈的惱怒。然,面上依舊竭力保持着平靜。
“來,便來了。”我踏入前殿,一面循着方纔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一面淡淡地問道,“莫非,不過半月不見,哥哥便變了心意?”一語雙關,暗有所指。哥哥靜默不語,並未回話。
藉着窗外那黯淡的燈光,依稀可辨他低垂着頭,癱坐椅中,往日地冷傲之氣,昔日的清雅絕塵,早已煙消雲散。那垂首弓腰之態,無形散發着一股頹喪之態,完全不似方訊所報的那樣淡定從容。
“抑或哥哥早就變了心意?”我氣惱地望着,心懷責怨。
哥哥微微擡頭,輕揚嘴角,一抹淡若雲煙般的苦澀悄然浮現。
“你已經知道了?”輕輕的問話,不含絲毫心緒,只是平冷如水。
“一點點。”我徐步踱向哥哥,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希冀能從那張已回覆沉靜的臉龐上捕捉到些漣漪。
其實,在內心,我更想直截了當地質問哥哥,爲何要私結清德王,私結玄寒?難道哥哥真是想以復辟爲其終極目標?我期盼着哥哥能否定我的疑惑和猜測,希冀他又一次告訴我能讓我信服的迫不得已的理由。但是我又十分懼怕這樣直接的詢問,因爲一旦哥哥所答與我所期完全相悖,那麼我與哥哥地關係,便無可挽轉了。而我直至如今也無法想像與哥哥相對沙場的情景,更無法想像與之兵戈相向。
哥哥擡起那雙黑黢黢的眸子,凝望着我,“你打算如何處理?”
哥哥竟然沒有一點辯駁!我的心,頓時似墮入萬丈深淵般,不斷下沉,不斷下沉。
然,斯時腦海突然又迸射出一個念頭:上回哥哥似乎也似這般默然一切?!想着,陰霾的心空,頓現一絲明亮。或者哥哥又一次在想着師傅?
“哥哥務須顧忌他人,若是被迫而爲,儘管說來。”我走到哥哥身旁,半蹲下身,舉眸仰望着他那水玉般清雅的面龐,“非到迫不得已,我自是不會責難於任何人。”說着,喟然深嘆一息,緩緩站起身。望着窗外那交錯枯枝後地黯淡橘色光芒,對哥哥說道,“畢竟,此事若有涉及,必定乃我之至親。”
“你多慮了,我並無任何顧忌。”斬釘截鐵地聲音,撕碎了我最後的一絲夢。
我緊闔眼簾,竭力忍住內心那如刀割,似油煎的痛楚,顫聲問道。“那你意欲爲何?”
哥哥靜默片時,啓口道,“你以爲呢?”
“我不知道。”話雖如此,猶疑已生。
哥哥身子一僵,似被電擊了般。轉瞬,他徐徐站起身,繞過圈椅,來到一旁的窗前,背身望着窗外無盡的夜色,沉聲說道。“權利之誘,勝乎於情。成王敗寇,古今常理。”
往昔的柔情蜜意,此刻,頓時煙消雲散。我緊緊地拳着雙手,竭力隱忍內心那拍天海浪。稍適。冷冷說道。“多謝教誨!”說罷,一陣風似地奔離了含元殿。
急行十數步,正要拐彎,餘光卻驟然瞄到一抹黑影飄忽而過。定睛細望,卻一切了無,只有凜冽的寒風和枝椏“嗚嗚嗚”的鳴叫聲。
沉心細憶,覺得那黑影似有些象師傅。師傅?倘若真是他,前來作何?莫非此回一如上次?
思慮間。我立即掉頭。施展“絕影”,回到了含元殿外。
側耳細聽。殿內果然響起了兩個熟悉地聲音。一個清冷、沉重,是哥哥地,另一個低沉、謹嚴,是師傅的。
“她準備如何處理此事?”師傅焦灼地聲音,滿含期許。
“不知道。”哥哥凝重的聲音,沉緩而悲傷。
看來,哥哥內心,並非似方纔那般絕然,我在他心中還是有份量的。他只是在二者必取其一之間,迫不得已做出了選擇吧。不過,這也從另一面說明了我在哥哥心中並不如他曾經所言那般超過一切。當然,今日的結果,其實我早已預計,不過是自己內心一直不敢正視。最終,弄得自己再次受傷。
想着,一抹苦澀之意,頓漾心頭。
“她近來,變了很多,讓人捉摸不透。”
“一時無虞,你務須擔憂。”哥哥啓口,寬慰師傅。
“姑且再待些時日吧。”師傅若有所思地問道,“那東西可有眉目?”
“沒有。”哥哥低低地應承,似有些心不在焉。
斯時,一息深深長嘆,驟然響起,爲那本已沉暗的吧含元殿,再贈一抹蒼灰的陰鬱和沉重。
“成就大業,必有所取捨。雖然此事於你艱難,但望你能堅持到底。至於雪琴……”師傅停頓片刻,方繼續說道,“以她目下的性情,你應該知道當如何處理了!”說罷,一串輕輕地,近乎可忽略的腳步聲,緩緩響起。
我忙躍入灌木叢,隱匿己身,心下暗自冷靜思忖目下與哥哥之事。
自今日看來,天下於哥哥頗爲看重。此事若是發生在幾年前,他直接清楚道與,我一定會拱手相讓,甚而會幫他處理掉一切障礙,可是,他偏偏選擇了欺騙和隱瞞。而這,偏偏是我最爲不可接受的。再者,我朝開朝已久,雖然最近發生了清德王反叛一事,但朝局終究穩固,尤其是有了凌傑坐鎮。且,一旦發生朝代更迭,必然會致使衆多心有不軌、虎視權力之人,趁機作亂,致使百姓受苦。況,此刻燕脂人一直窺覷我朝,若國內發生動亂,其必然起兵侵略,奪我山河,掠我財富,奴役我百姓。還有一點,也是我最爲顧忌的便是:憑着我對哥哥的瞭解,他一旦掌控天下,必然會除掉上官氏和修羅門,當然也一定包括上官旭和凌傑。而這,是我最不願看到,也無法接受的。故而,若是哥哥決意如此,我也只好與之對敵了。只是,我知道自己終是不能看到他死的,不論是誰想殺他。至於師傅,他於我有養育和教導之恩。若非他,便不會有今日的我。可是,如今他和外公執意與我對陣爲敵,我雖不願傷害他們,但若他們執意取我性命,傷害我之親近之人,我也難保不會還手。當然,與哥哥相類,我也是不能看到他們死的。
自那夜之後,我再也沒有去過含元殿,只是又一次囑咐方訊,特別留心哥哥的一切動向。當然,我同時也召喚李石,命其派出頂尖高手、監控師傅和外公。李石雖然狐疑,卻依舊盡心職責。兩日或三日,便會親自入宮,前來稟報。不過,師傅和哥哥因爲顧及之前,近來並無任何動作。
知曉哥哥一事後,我內心已經很少真正開心過了。上官旭許是察覺了我地心境陰鬱,不知就裡的他甚至還以爲我是因爲上官氏之事而傷懷,所以他百般體貼、照顧於我,並經常尋些開心的事,希冀逗我開心,同時,竭其所能地遊說上官氏。對於他的良苦用心,我倍爲感激,可是卻只能將錯就錯,不與點明,表面上,卻因其而裝出開心狀。當然,這並非出於不信任,而是他一旦知曉,言行之間難免會有所泄露。倘若爲太后知曉,必然就此大做文章,剷除異己。如此一來,哥哥他們定然性命不保。
表面的壓抑,上官旭的關懷,非但沒有讓我忘卻哥哥欺瞞和另樣抉擇爲我帶來地痛苦和悲傷,反而使其彌加深刻。它們,猶似釀造地美酒般,隨着時日越長,藏得越深,而越發濃郁,更具傷害力。每每憶起那些,都似有一把把鋒利的刻刀,在心上狠狠地劃過般,鮮血淋漓,痛徹神髓。雖然,這次的傷害還不能與七年前的相比,但也已經讓我跌得頭破血流。經歷此事,我已不相信世上真有愛存在,更不會再輕易相信誰了。因爲哥哥、師傅和外公,這些我的至親,尚背叛了我,還有誰能信任?當然,倘若說世上還有什麼人可能能讓我信任,恐怕也只有凌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