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可能聽得到她說的話，而是繼續低頭，揉了揉她額前的碎髮，對懷裡的女孩說着話，他曾經不敢說的實話。
一邊說一邊哭，止不住地淚流成河。
終於，一滴滴地血色淚珠滾燙滾燙地穿過洛昀正揚起的手……
她啞然。
怎麼還是忘了？看着自己消散成虛無的手指，當血淚穿過之後，重又凝聚起來。
但她並沒有因爲這樣而放棄，她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來，試圖擦乾他嘴角的血水，可當自己的手指劃過他的嘴邊時，瞬間消散於無形。
他的淚水像是一顆顆血色的珍珠落進了生命樹的樹根深處。
洛昀覺得此刻的自己太沒用了，她只能看着，等着，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玖璇哀慟至極，瘋狂地抱緊了懷裡的人兒，她支離破碎的肉身和靈魂已經修補好了，但爲什麼不能醒過來，陪着他？
後祁爲自己方纔的決定後悔了。她慌張失措了一瞬，但立馬鎮定下來。
生命樹一旦死亡，整個獅族都將難以生存下來。
她鄭重地拿出兩枚古樸的銅幣，拋向高高的空中，最後“嚓”的一聲，全部落在地上。
她定睛一看，原來如此……
霎時，一抹決然劃過心頭。
收起占卜所用的銅幣，對玖璇說：“你先別急，我有辦法讓她醒過來，只是需要點時間，你願意等嗎？”
“怎，怎麼……可能……她已經……死了……”
他呆滯地雙眼失了神彩。
“相信我，我說能就一定能！”
後祁用斬釘截鐵的語氣低吼着。
玖璇一驚，真的，可以嗎？
立馬好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般，眼睛放出奇異的光芒：“我願意！別說是一點時間，就算是一輩子，我也願意等！”
後祁雖是覺得自己這麼做不公平，但爲了生命樹的再生，她也在所不惜，爲今之計只有寄希望於這個女孩，將來讓她還了這份人情債。
“這樣吧，我將她的靈魂引入新的世界，讓她在那裡獲得新生，你跟着他一起去，等到她重新歸來之時。就是你兌現諾言的時候。”
一個人的輪迴纔多久？
彈指一揮間，不過幾千幾萬年罷了。但是九界不同，每個種族的生命太過漫長，她有足夠的時間去等待。當然，她會以另外一種方式與她相見……
想到這裡，眼神有了些許蒼涼。
就如同洛昀今日所見的她，那般蒼涼。
玖璇滿口答應：“好，我答應你。”
後來，後祁爲了彌補自己年輕時因爲一己之私而犯下的過錯，她將自己的生命獻祭給了這棵生命樹，生命與其融爲一體，徹底消散於光明的人間。
這是她早就料到的，所以在死前留下一縷執念。就是爲了等待那個吸收了生命樹所有能量的女孩歸來的那一刻，救活這棵爲獅族提供生命供養的大樹。
而她沒有料到的便是，三殿下竟是忘記了當年的承諾，就連那個女孩也忘得一乾二淨。
這連她都爲這個姑娘生出幾分憐憫來。
不過幸好，她還記得，只要她在，那麼一切都不是問題。
當後祁見到洛昀從記憶中悠然轉醒之際，發現她竟是那般的平靜與淡然。她心裡一面對她讚賞有佳，一面又有些躊躇即將開出的條件。
“怎麼樣你才肯解除和玖璇的約定？”
直奔重點，絕不拖沓，她爽快得有點讓人難以置信。
而後祁也不是個拖沓的人：“第一，讓這棵樹重生，我想這點對於別人來說很難，但對於你來說，並不難做到。”
“還有呢？”
“第二，我會把月影石交給你，但是你必須要嫁給我的兒子。”
洛昀聽到這個條件時，頓住了，眼睛危險地眯起。
而後祁繼續說道：“我不會告訴玖璇，關於你的過往。畢竟你是殺害顧城的兇手。而我，更會給你安排一個新的身份，讓你成爲我獅族的先知大人，也是名正言順的貪揚的王妃，將來更是獅族的女主人，這個條件你可答應？”
怎麼聽着有點高高在上逼迫她答應的意思啊？洛昀反問道：“爲什麼？爲什麼你要綁定你兒子的婚姻？”
“我看得出來，我兒子是喜歡你的，這並不是強迫他。”她頓了頓，收起懷念的神色，道，“而你，這對你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嗎？”
“我拒絕。”
乾脆利落，毫不猶豫。
後祁驚詫，雙手猛地捏緊衣角。
她她，她竟是拒絕了……不可能的，她爲了這一刻驗算過無數遍，無論從什麼層面來說，她都不會拒絕。“你別無選擇。”
“那你就試試看！”
直視着洛昀異常尖銳的目光，後祁怔住了，她算計來算計去，就沒有算過她會拒絕。
不禁拔高了聲調，反駁道：“你就不怕三殿下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和你翻臉，甚至是想要了你的命？”
“他根本就不記得他和你發生過什麼，但你可知他與顧城的關係有多深厚嗎？甚至是比他和白芝的感情要好。你有信心讓他爲了你，而放棄報仇嗎？”
“還有，如果這些對你來說你都不在乎，那麼好。”她冷笑着，發出最後通牒，“你若是不答應，我現在就讓誓言生效，他永遠都要受制於人，就因爲你的自私自利，讓他永生永世失去自由嗎？！”
無言以對。
她竟是無言以對。
洛昀剛纔只是因着自己腦海裡立刻反應出來不假思索地就拒絕了她的條件，但是這個女人講的不可謂不字字誅心，字字讓她不得不退一步。
但……她也不是那麼容易妥協的。
一定有哪裡是突破口，趕緊想出來！
對了。她是獅族的先知，是爲獅族帶去的希望與光明的人。
她用着淡然的口吻，說出了威脅的意味：“你開出的條件很誘 人，但你針對的人是我，就別想那麼容易了。”
“我想要捍衛的是我的愛情，我的男人，你若想要逼我做出決定，我保證，你會親眼看着這棵生命樹徹底毀了。”
最後一句剛剛說完，不等她有所反應，她攤開手掌，凌空一指，畫出一道破滅劍道，黑色的圓形光幕在她面前驟然出現。
這一方天地中的生命力凝聚成一道道肉眼可見的細線，正以瘋狂的速度消失，涌進這塊光幕中心的空洞內。
“你……”
後祁駭然，她突然感覺到後怕。
這個女孩竟是如此決絕，她難道就不怕她現在就發動契約，讓她深愛着的男人永遠受制於人。
沒有停止，後祁感受到整個生命樹內的空間正在快速流失掉生命力。
“你先收手，凡是好商量！”
這樣的力量太過於霸道狠辣，尤其是在生命樹的核心部分，她險些站立不穩，思緒轉過萬千，她還有退路。立馬鬆了口。
“這可是你說的。”洛昀收回了黑色光幕，放在手掌心中，並未全部收起，以此作爲威脅。不過樹內生命力的流失好了不少。
後祁這才意識到，她的可怕。
當兩個人手裡同樣握有籌碼的時候，不過是看誰的心夠狠。她步步緊逼竟讓她看出了她內心的慌張，以退爲進，簡簡單單地亮出自己的底線。
而她……敢賭嗎？不敢，她不敢賭上全族人的性命！她是不自由的，她只是一縷執念，更害怕更焦急的反而是她。而她偏偏看到了這點，竟然以武力震懾她。
可她不想放棄，表情凝滯了片刻後，後祁嘆息着說：“那好，我退一步。”
“第二個條件，我依然把月影石交給你，但是，月影石的職責是守護，你必須保證我兒貪揚的安危，保全獅族四大妖族的地位。”
洛昀態度散漫，拖着長長的調子問她：“妖族風雲變化，歲月漫長久遠，我以一人之力又能保得了多久？你不會是想要永遠吧？”
後祁深吸一口氣，這獅族千千萬萬的生靈她不可不顧，她身爲先知就必須要彌補當年爲了一己之私所犯下的錯誤。
罷了罷了，到頭來她什麼都沒得到，都是懲罰啊！
“只要月影石還在你的手上，這個條件你就是有效的。”言下之意就是說，她歸還了月影石，這個條件就沒有了束縛的力量。
“你先立個誓，我怕你反悔！”
“你！”後祁擰眉，可到底是忍住了，她的時間不多了。
“我與面前的這個女孩約定以下協議：她做到了我所開出的兩個條件，第一，拯救生命樹，第二，保全族人與貪揚的性命，我就將月影石交給她，並且永遠不動用與三殿下玖璇的契約之力。”
“我同意。”
隨着洛昀的話音一落，金色的符文從天而降。
誓言成立，不可更改。
金光普照，將這一片黑暗照耀得金光奪目。
法陣落在二人腳下，就此達成了共識與同盟。
後祁終於如願以償，方纔的高傲與緊逼悉數消隱了下去。
她相信這個能夠引出生命樹奇蹟的女孩有能力挽救獅族的危機，也相信她能夠給貪揚帶去希望，在她走之前，她還是想做些什麼的。
“洛昀……”
洛昀怔住，這個名字多久沒有人喊了……
她扭頭看向快要消散的金髮女人，驚訝地發現，她那妖嬈的身段漸漸消隱在這天地之間，要消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