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只付了五日的店錢,眼見賬期臨近,湘綺束手無策。
也不見黃安老管家來還錢,那主僕幾人竟然杳如黃鶴。
雪狸不由生疑偷偷問:“小爺,該不會那黃家主僕是騙子吧?”
湘綺敲她的頭制止她胡說,心裡卻也忐忑不安。雖然那銀兩是杜家老伯所贈川資,但是畢竟是要她代兒子君玉入闈趕考。點蒼反有些焦急了,畢竟他是受老主人之託隨這位冒牌的杜公子進京趕考“全身而退”的。
“都賴你們,不食人間煙火,聽人家幾句好話耳朵根子一軟,大把的錢就借與了陌生人。離科舉還有個幾日,看你們如何熬日?”點蒼抱怨着。
“可是短了你的嘴?哪裡這些廢話!”雪狸搶白道。
湘綺止住二人的爭吵,心想那黃家主僕定然是遇到了事一時無法抽身才耽誤了還錢。因是急於籌措銀子救急,湘綺便去求助同科趕考的舉子們。
新近結識的隔壁鳳陽考生張大喊爲難低聲道:“若在往日,百十兩銀子都不在話下,不過近來手頭拮据。”,又壓低聲神秘道,“實不相瞞,欲買今科試題。”
湘綺無可奈何,拱手謝過,起身欲走,張大喊說:“賢弟留步,依了賢弟的文才,何不去魁星閣去參那‘文擂’比試爭錢?我們青州考生同各地聚集京城的舉子們比拼才學,雙方纔子各不相讓,日日都是文星輝燦,比鬥精彩,下注去賭輸贏及赴賽者皆有利可得,收入頗豐的。魁星閣店主親許青州考生彩頭,若是一局勝出,一日便有二十枚錢的進帳,若算了其他的潤筆銀子,林林總總的收入可觀。只是這勝出不易,高手如雲。”
聽到這話,湘綺眼中有神,忙問:“魁星閣在哪裡,比試些什麼?”
“吟詩作對,射覆文章。”
湘綺提了氣,蹙了眉,心想也只得如此,若是論旁的或許不能,只是這文才,她自信不在話下。
翌日,湘綺來到魁星閣擡頭望去,高高的樓閣,燈綵耀眼,兩派人分坐左右,中堂一幅仙鶴靈芝圖。湘綺搖了泥金摺扇,一領青衫舉止灑落,一路作揖拱手同衆人談笑上樓,立時令衆人刮目看來。聽
說湘綺是青州的考生,年老的孝廉咳嗽幾聲搖頭擺手道,“且去一旁觀戰,看得熟練,藉機進局吧。”
湘綺不快,抖抖袍襟翹了腿依了靠窗一把交椅上坐下,袍襟覆腿,儀態優雅從容,手中一柄摺扇把玩,時開時闔。
對面一位山羊鬍老者起身出對子拱拱手對四周,笑嘻嘻說:“老夫出一題,是‘天爲棋盤星爲子,何人能下?’”一臉拿捏的笑環視左右,頗爲得意。輕輕吹起,花白鬍須飛飄,似是炫耀。
青州府四位坐場的書生交頭接耳商議對策,湘綺就聽身旁旁觀押賭的人議論紛紛:“背氣,早知不該押青州,他們已連輸兩局。”
“唉,既是同鄉,破費些爲同鄉長些志氣也是好的。”
眼見青州一派舉手欲推倒玉牌放棄此題,湘綺朗聲cha話道:“青州考生杜君玉,願對此聯。”一時間無數驚異的目光投來,見湘綺少年俊秀,眉目中自帶一段風,流,只是那稚嫩的模樣,如何能應對此絕對?
主事一人提了牙板請湘綺應對,便見她搖頭晃腦道:“地作琵琶路爲弦,哪個敢彈?”
滿座譁然,衆目投向湘綺,有人低語批註:“湊巧而已。”
那出題的定值老舉人哼哼幾聲似不服,後輩舉子,竟然敢如此放肆,恰見中堂下秘色青瓷大瓶中cha了五穀豐登穗,麥黍稷,稻糧菽一應俱全,就用扇子指了湘綺問青州這邊:“麥黍稷,稻糧菽,這些雜,種,哪個先生?”
場上情勢劍拔弩張,衆人屏息不語。此人太過狂傲,欺人太甚!
湘綺手中摺扇一抖,搖了扇閒然一笑,眼角神采微飛,添了幾分嫵媚自矜應道:“詩書易,禮春秋,許多正經,何問老子?”
只在那“老子”二字拖長尾音,略略重點些,立時惹出哈哈哈哈一陣爆笑,青州的舉子童生捶桌拊掌大笑,定值那邊出題挑釁的老舉人咳喘不已,氣得險些閉氣。
青州這邊上座的舉人連稱高手,請湘綺入席,湘綺滿是得意沾沾自喜。
“火燭沖天亮,文光射鬥;”對方問。
“驚爆落地響,怒氣沖天。”湘綺答。
……
“樹大根深,不宿無名小鳥。”定值又一清瘦的書生起來發難,白眼望天。
湘綺笑笑,手中摺扇一展不假思索回敬:“灘幹水淺,難藏有角蛟龍。”
在一旁觀戰的雪狸已是樂得笑逐顏開,那聚到她跟前的彩頭越來越多,不過一陣功夫,照章收了四十二文錢。
湘綺得意的目光掃視四周,並未看出什麼異樣,除去自命才高八斗來比試的舉子,就是那些賭徒,哪裡有人言的“請刀者”。
只是人羣中忽然看到個熟悉身影,錦衣玉服頗爲搶眼,正是黃澄。
湘綺心一動,不想他竟然在此出現,吟吟淺笑對她望着。心裡氣惱不已,若不是他言而無信爽約不還她銀兩,何至於她來到魁星閣鬥詩賦掙銀兩餬口?但仍是若無其事地手中執扇拱手對他一笑。
步出魁星閣,天色已晚。
黃澄道:“抱歉得緊,是我失信於前,自罰請賢弟去對面吃酒。我去高升客棧打探,才知你主僕來到這裡。”
一路去到對面的杏紅樓,尋個靠窗的位置點了一碟銀魚炒蛋,一碟菱角毛豆,給無肉不歡的雪狸要了一方玫瑰紅色的腐ru醬肉,一壺放了梅子的五穀水釀。
瑩潤如玉的邢窯瓷碗盛來琥珀色的水酒,牙箸輕輕撥開那方腐ru醬肉,深褐色的皮,瑩白的肥肉如水晶般入口可化,絳色的肉鬆軟如絲。
因是腹中飢餓,雪狸埋頭苦吃,如昔日陪她去貪玩誤了窗課,回到客棧前要埋頭狠補一番。
雪狸吃得滿嘴油膩,才擡頭看湘綺笑望他,安閒如夏花,笑容明媚在光影下。
用羹匙助了盛入雪狸的碗碟,猛擡頭,卻見黃澄正托腮癡癡地望着她,也不動牙箸。湘綺尷尬地摸下額頭,懷疑自己面上沾了贓物,但黃澄依舊看她在笑。湘綺慌神,莫不是他識破自己的女兒身?做賊心虛般,她咳嗽一聲沉下面孔,黃澄才道:“家父許我同衆考生一處住客棧,也好切磋文章。”
湘綺便去看守在一旁的管家安伯,安伯無奈搖頭道:“哥兒可是來辦正事兒的,莫要貪杯貪玩。”口氣彷彿教訓一個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