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裡裡面就一張鋪,上面有羊皮褥子,看去暖融融的,下面一個大炭火盆,極爲溫暖。
刀疤臉二哥咳嗽的聲音漸漸遠去,她從裡面栓上門,麻利地收拾自己,又淨過手對鏡整理一番。一盞茶的功夫過後,刀疤臉二哥回來了,和麻子三哥提了朱漆提盒,放在桌案上,打開時,裡面有酒有肉有菜。
“二哥,三哥,不必如此破費。”湘綺感動卻慌得制止。
刀疤臉二哥笑了:“杜五老弟呀,哥哥們榨乾骨頭也買不起這一頓飯呀。是有人託我們送進來的。”
湘綺愕然,心裡在猜測,刀疤臉二哥伸手比劃個“八”,又比劃個“九”,不言自明。
“大理寺查牢的官兒都該去大睡了,老弟放心,今日就在哥哥們這牀上睡,明早送你回去。二哥去隔壁你三哥的房子擠擠。”
湘綺感激不盡,又不放心問:“二位哥哥,該不會給二位哥哥惹來麻煩?”
“不會不會,今朝有酒今朝醉,吃吧。”刀疤臉二哥一聲招呼,兄弟三人開懷暢飲。
湘綺見也瞞不住,幾次想開口講明自己女扮男裝的事刀疤臉二哥揚手製止,似心照不宣,卻不必她再多講。
這幾日,幸好玄愷、玄恪兄弟託人放下話來,大理寺上下無人敢對她造次,更不敢提審。一日三餐雖不是珍饈美味,卻也是四冷碟、八大碗,外加湯羹點心無數,十分豐盛。湘綺吃不下,大多時是將菜餚分給牢頭兒或隔壁監號的兄弟們。刀疤臉二哥在大理寺做牢頭兒,也能照應她一二。
過幾日,杜君玉病殤的事傳到牢裡,湘綺心裡又驚又怕,那自己豈不是成了活鬼?杜君玉已死,皇上如何處置她?
她託刀疤臉二哥去打探,帶回來的消息是杜狀元已死,但是皇上對杜狀元家人封賞頗厚,田地宅院金銀財寶,皇上對已故的女婿還頗是多情,只是苦了年少守寡的興平長公主。
湘綺雖放下心,杜老莊主已死,如此來杜家也是總算求瓜得瓜,名利雙得。只是愧對興平長公主,她雖然刁蠻任性些,卻是因爲自己受牽連,莫名其妙落個寡婦,還未享受夫妻恩愛便成未亡人。
“皇上的女兒不愁嫁,你憂心得什麼?便是改嫁,京城官宦子弟也是如蒼蠅般撲上去的。這給皇上當女婿,誰不想呢?”湘綺聽刀疤臉二哥如此說,心裡也如此
寬慰自己,可總對興平長公主有些愧疚。
這日刀疤臉二哥再次引她去那間小屋,她進去,裡面竟然立着一人,背對她而立,一襲皁色斗篷,從頭到腳,黑黑一團立在正中很是矚目。
那人徐徐回頭,湘綺不由驚喜,是玄愷。
“八,八爺。”她脫口而出,整個人恨不得飛撲上去。
玄愷豎個手指示意她輕聲,壓低嗓音對她說:“我帶你走。”
湘綺一張臉兒繃得如繡花繃子上的綾緞,只問他:“可是要牽累你?我也不想牽累刀疤臉二哥。”
玄愷爲難道:“我同你一起逃,這京城也住膩了,誰稀罕得當什麼個窩囊的王爺!”
湘綺試探問:“又同皇上鬥氣?”
玄愷一笑,一抹苦澀自脣角緩緩逝去,淡淡的如籠愁煙,他說:“只是厭倦了,纔想同你走。”
湘綺道:“若是連累刀疤臉二哥,湘綺不願走。杜君玉已死,怕不日此事就要有個發落。”
“可本王不許你冒險!”玄愷固執道,緊緊扳起她尖尖的下頜,捧起她的小臉,那面頰湊去,灼熱的脣在她額頭親吻。
二人擁在一處,她緊緊抱住他的脖頸,感受着他的心跳,緊得兩人如融爲一體,不分彼此。
她悽然道:“我本不該如此的。家門罹難那日,就想好了爲復仇而生,爲復仇而死,若能替父平冤昭雪,湘綺百死莫辭的。”
“可是本王不許你死,你還有我!你一身爲家門,可曾顧及過我?”玄愷霸道的在她面頰親吻,直到脖頸,彷彿將她融化。她看着他湛湛的眼眸,如青天滄海,浩瀚無際,似不帶一絲凡塵牽掛。
翌日,湘綺忽然被傳去過堂。
天矇矇亮,庭院裡煙嵐未散,景物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拂曉時寒氣透骨,勁風如利箭直入肌膚。湘綺忍不住連打幾個噴嚏:“阿嚏!阿嚏!”
用衣袖掩口,卻聽到身後的獄卒也阿嚏聲連連,各個將個手對插進短褐的袖中,躬個身子默唸着:“莫不是堂官大人夜裡吃了如夫人的追魂索命腳,大半夜逃去堂上提犯人審案打發時光了。”
照規矩,獄卒只將她交給前堂當班的皁隸,對接過提案犯的綠頭木牌就結了差事。
押送她的並非刀疤臉二哥和他的手下,接她去過堂的皁隸更
是個個臉色肅穆,毫無表情,如佛堂裡的金剛,瞪着碩大的眼。反令她有些心驚膽戰,腳步都遲緩了。
“磨磨蹭蹭做什麼呢?你的好日子來了!”皁隸罵着,一棍子掃在她腳踝,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她不知發生瞭如何變故,也暗自後悔昨日沒有追隨了玄愷亡命天涯而去,留下來空受屈辱。
前面引她的皁隸在對話,滿臉麻子坑的圓臉漢子問:“這提簽上分明寫着姓杜,貪贓枉法的罪過;如何這會子又改成姓胡,是個刺殺朝廷要員的胡人細作了?陰陽不分了?”
“嗨,關你何事?如此大堂上就有一出好戲看。聽說萬歲爺動怒,親自過問此案,着桂丞相來提審案犯,即日處以極刑。”邊走邊回頭看隨在其後戴着重枷的湘綺,不懷好意地笑道:“怕是要被千刀萬剮點天燈,行刑前再騎木驢遊街示衆讓爺們兒們大飽眼福呢。”
湘綺沉個臉,心驚肉跳卻不露在面頰上,她想皇上一定對她恨之入骨,關鍵時刻爲保全玄愷她擅作主張露出身份,讓太后反敗爲勝,亂了皇上的一步好棋。但是畢竟她從冒名高中起就是冒犯天顏,戲弄了皇上,頭cha宮花披紅彩在朝廷走一遭,還當了女駙馬,日後留下笑柄。
“你在這裡等着,不許亂動!”皁隸叱罵一句,兩人提着水火棍向垂花門走去。
湘綺站了片刻,不見他們回來,但那黑漆角門大敞,可以看到外面的街衢院牆,反似是偏門。
咴咴的馬嘶聲,門口探進一個頭,竟然是朱大哥,對她招招手輕聲說:“賢弟這邊來。”
湘綺忙走前幾步,腳鐐沉重嘩嘩作響。
刀疤臉二哥躥過來拉她到門外,一把推上馬車,也不等她恍悟,打馬狂奔而去。
“劫囚?”
湘綺驚得低聲道:“二位哥哥不可,湘綺不能連累哥哥。”
朱貴大哥還改不過嘴,依舊親切地喚她“賢弟”,只說:“你放心,哥哥們縱然有天大的膽量,可也不能在皇帝眼皮下面的大理寺自來自去的,又不是貓子。”
“駕!”趕車人馬鞭一抖,在空中噼啪一聲亮響,馬蹄如飛。身子在車籠中顛簸,朱大哥替她解下枷鎖鐐銬,動作迅速絕對是有備而來。頃刻間,湘綺想起一人,那張俊朗的面頰飛揚的眉宇,英挺的身材,除去他,還有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劫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