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柯看她迴避了目光,只痛苦的揉了面頰,粗重的喘息,恨意滿胸。他指了院門大聲喝道:“出去!你給我出去!”
卓梓不容分說揮手又一記耳光,卓柯並不還手,只默默承受,怨憤的目光看着湘綺,那目光似乎在挑釁,似乎在問:“你怕得什麼?怕我說出什麼?我不會,我還沒有那麼卑鄙。”
他微微揚起頭,卓梓反是訓斥道:“回侯府去,即刻就走!回去見侯爺,讓侯爺看看你臉上的掌印。”
卓柯起身,揉了面頰眼中噙淚,只戲謔般問卓梓:“大哥,你便如此信這女人的話?言聽計從。若你不信柯兒,萬千話語解釋無意。侯爺他眼中有什麼?他眼中只有自己,大哥若讓侯爺來教訓柯兒,反是玩笑了。”
弟兄二人僵持片刻,湘綺心中還滿是怒意。卓柯遊戲花叢如浪蝶狂蜂,來去無影蹤,只那經他戲弄留戀的花朵不久將迎風枯萎凋謝。爲什麼此人貌美如斯,心毒如蛇蠍,楚楚只因生幾分姿色過人,他便苦苦糾纏?還是心裡對她懷恨報復?
“還是搬去寒舍小住吧。”卓梓無奈對湘綺道,“我這就吩咐人去拾掇。”
“呵呵呵呵,某人正中下懷。”卓柯毫不遲疑地接話道,反令湘綺氣得無言以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莫非他懷疑是她設局害他,而只爲了進學士府小住接近大學生卓梓?她含憤怒是卓柯,彷彿此前愛之深,此刻恨之切,愛恨纏綿交錯一處反如亂麻無可摘出頭緒,卻是欲斷不能。
卓柯忽然哈哈狂笑,仰天望月,又慘然若泣,大步離去。
湘綺別了卓梓,獨自回房,走到竹溪徑。丫頭打了燈籠在前面照着,湘綺滿腹憤懣,舉頭看月華如洗,低頭院中花木扶疏,月下歷歷可見。只自己一道淡淡的孤影拖在地上,長長的,似有無限悽清。
前面不遠處一錦衣白袍的人影在等她,她心裡的氣恨直撞喉頭,此人竟然寡廉鮮恥還敢來這裡候着她。
她揚起頭,快步靠近,卓柯並未轉身,獨立寒輝下,冷冷道:“你真信那jian人的鬼話,我輕薄於她?前日侯爺大怒,拿卓柯瀉火,屁股都被打爛了,便是青樓票ji也不會挑這個時分,你說呢?”
挑釁地問:“你可想一看,我可以褪衣讓你辨看真僞
。看看誰真誰假?如此蛇蠍之心的婦人,怕家兄未必是她的對手。令妹即便是絕色佳人,驚豔四座,可也是個殘花敗柳之身。”
湘綺比聽到卓柯調戲雲錦更爲震驚,卓柯不似在玩笑,這兩日似見他步履平緩,少了往日的自如飄逸,不時託腰,眉頭露痛苦狀,原來如此。
但心頭一寒,無風卻打個寒戰,莫非是雲錦?怎麼會是雲錦,她纖纖弱質,淪落風塵,若有那份心思,何至於被青樓勾欄整治得如此悽慘,那遭遇聽得令人泣下。她心頭如無數亂刀絞割,一點點一寸寸的剜,剜得她欲哭不能,膽戰心寒。
卓柯被父親毒打一頓,這幾日有傷,怎麼能去狎ji?他百口莫辯,卻沒有將雲錦的詭計戳穿。
“令妹鸞嬌同你一樣聰明得太過,男兒聰明得過倒也罷了,女子聰明得過,未必是吉兆。你好自珍重。”
湘綺回到房裡,雲錦正起來吃粥糜,見湘綺回來,顯出幾分孱弱,哀哀道了聲:“姐姐。”
長髮下一雙明眸令人生憐的望着她,蓄着珠淚。
湘綺含笑望着她,不發一言,反看得雲錦不知所措,避開目光,又望她訕訕問:“姐姐,這是如何了?”
湘綺反似不認識她,溫笑地坐在她身旁道:“錦兒,自幼娘總誇我聰明,可是娘說,真正聰明並不會讓人覺得聰明,那聰明藏而不露,如利劍藏於平凡古拙無奇的劍鞘中,直到劍身出鞘,才直取敵顱。錦兒,姐姐是該贊你還是該嘆你呢?”
雲錦故作糊塗道:“姐姐,錦兒不懂姐姐說得什麼。”
“你機關算盡太聰明,怕卓柯終究會將你的身世如實告知給卓大學士,所以你處心積慮去設了這個局。他不是君子,你也無須用君子之計謀去應對。只是,此計甚高。卓大哥知道了卓柯對你曾圖謀不軌,即便卓柯供出你的身世,卓大哥也會認爲是他伺機報復,胡言亂語污衊你的清白。此記頗高,可是你不該如此。”
雲錦手中的羹匙放在一旁,愣愕愕望着湘綺,許久,她苦笑搖頭:“你眼前有一毒蛇,對你虎視眈眈阻擋去路,你是該同他共處,還是打掉它?”雲錦反問,也不掩飾,這是冷笑,“姐姐自然能居廟堂之上說些鹹淡的話,妹妹連此資本都不該有。無論姐姐救出來一條
毒蛇也罷,將死的小貓也罷,總不會去傷姐姐的。只是世間不會有譚雲錦,若有誰指正,楚楚不會苟同,定要告她蓄意懷良家女子清白。”
湘綺氣惱,雲錦卻利目而視,如一隻被激怒的小貓。她徐徐起身,手中的粥碗擲向遠處晶瑩薄透的琉璃屏風,嘩啦啦一聲,碎片滿地,玉碎宮傾一般。
雲錦開懷的笑,邊笑邊哭:“姐姐自然威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女孩兒家珍貴的東西一樣未失,男兒家可望不可即的東西姐姐唾手可得,巾幗不讓鬚眉,佔盡人間富貴繁華。妹妹可有什麼?一個令人唾棄的姓氏,即便是昭雪平冤後也要做人嚇人的jian人,妹妹做錯了什麼?卻要承受家門帶來的不幸和屈辱。如今妹妹在暗夜中看到一線光亮,費盡心力去追尋,生死不惜,如何將這亮光熄滅的反是姐姐?”雲錦痛哭失聲,聲嘶力竭,她哭着滾落下地。
湘綺又恨又憐,只訓斥她道:“你有千百種方法可去爭,可我也想你幸福,終身有靠,但卓大學士不可,萬萬不可!”
“爲什麼不可以?就因爲妹妹是千人騎萬人踩到青樓jian女?可雲錦也是姐姐的一母同胞!若是那日抄家發配官奴那日,不是妹妹搶在前面擋住了姐姐,怕是被拉去青樓的就是姐姐,不是我!”
“錦兒,你冷靜些,此事並非掩耳盜鈴就可矇混過關,若日後卓大學士得知此事,與其生出恨怨,不如留下美好往事在心。你忘記漢武帝李夫人的故事了?”
雲錦含淚搖頭:“李夫人,集漢武帝萬千寵愛於一身,所以臥病憔悴之面容誓死不讓武帝看到遺憾。她擁有了,希望留住美好,只是妹妹何曾有過?即便是能有那一場轟轟烈烈地覆天翻的愛,飛蛾撲火化做瞬間燦爛,妹妹也心甘情願。”
言語說罷,雲錦嫣然慘笑道:“既然生在世上讓姐姐厭棄,反是姐姐的拖累,姐姐也喜歡卓大學士,妹妹自不讓姐姐左右爲難。”
說罷掀翻針線笸籮,抽出一把剪刀,不容分說直刺向自己的喉嚨,這一下迅猛,絲毫沒讓湘綺有提防之力,她衝上前去抱住雲錦的手臂,那剪刀一偏,恰總脖頸劃過,血流而出。
丫鬟湖光送湯水進來,只見此情景驚得尖聲大叫:“來人呀!楚楚小姐自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