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雲錦的房裡,雲錦依舊用錦被矇頭哭得悲悲切切,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醒來的。
湘綺湊坐在她身旁,看到那大紅錦緞平金繡芙蓉衾被一波波顫動,雲錦在抽噎。
“錦兒,莫慌,我同卓二公子談過,是場誤會,他不會亂講話的,不過是在嚇你罷了。”
湘綺本是好言安慰,雲錦悲泣着露出頭,髮髻鬆斜,一綹發斜垂肩頭,雙眼紅腫,楚楚可憐。
“只是,你日後還是少去接近卓大學士。他怕是誤會了。”湘綺試探道,果然雲錦在衾被中突然安靜,一動不動。
“姐姐,錦兒無事,若是此地不宜久留,錦兒還是搬回寺院爲妙。”雲錦從衾被中吱吱嗚嗚提議,如一隻貓兒。湘綺掀開一角被子,她徐徐露出半個面頰,愁容不展,目光遊弋,似有無限難言之隱,反惹起湘綺另一段心思。當時是她來京城無處落腳掩人耳目,卓梓做主讓她暫住卓柯府邸。如今卓柯同雲錦不睦,再有她同卓柯勞燕分飛各西東,似留在卓柯別院多有不符。
但若拒絕了卓梓,姐妹搬回寺院,一是怕有違她狀元的身份惹人生疑,二是駁了卓梓的好意。但云錦的事她卻只能爛在腹中有苦難言。
她想,再待個一兩日,朝中府裡風平浪靜,人人心平氣和時,她再不動聲色向卓梓辭行,但願不必引起卓梓的猜疑。
出了雲錦的房間,湘綺吩咐德四叔速速去尋個院子租來住,又命下人們準備行囊,打算搬出卓柯的別院。
德四叔憂慮地探問:“小姐,四小姐是如何了……”
德四叔本是個粗人,逢到小事卻心細如絲。湘綺叮囑說:“雲錦怕是受了驚嚇,待大帥的冤情有個着落,府邸歸還,我自會安置錦兒。”
“既然大帥府就要發還,還急得搬出去尋個地方週轉費事嗎?不如等等。”德四不解的問。
湘綺眼眸一轉,笑了說:“聽說,是卓二爺要成親了,這裡當新房,我們在這裡多是不便。”
德四這才明白,嘔了一聲,點點頭揉揉拳有些遺憾:“德四還種了些藥材,也不便挖走呢。”
閒話一陣,德四問:“聽人說,皇上要給大帥立衣冠冢,請法師去邊塞陳州爲大帥招魂。大帥九泉下有
知,也當含笑了。”說到這裡,德四的眼裡蘊着淚,草莽武夫的淚有時更是動人。
湘綺想想,此後的時間不多,她女狀元的身份隨時會被揭穿,君威難測。皇上此刻縱容她,是因爲她還是枚可用的棋子,幫他扳倒了魏太師一黨。但此後呢?怕還是要及早將父親冤案一事善後收尾,早早離開京城纔是。
第二日清晨,湘綺去上朝去了。
雲錦醒來,就覺一顆心在噗噗的跳,忐忑不安。婆子見她臉色慘白,就哄她睡過了晌午再起身。
過了正午,吃了祛暑的荷葉飲,雲錦開始梳洗打扮,對鏡梳妝。自小她引以爲豪的就是嬌媚的容貌,人人都說她在譚府女子中生得最美。
前院的薛媽碎步急趨了過來稟告:“有幾位二爺的貴客在水榭候着,只是二爺一早出門未歸,怕是怠慢了去,所以二爺出門前一再囑咐,要楚楚小姐代爲照應纔是,是女客。”
雲錦本不情願,尖酸道:“你們二公子的客,我如何能去應酬的?”
薛媽爲難道:“這也是不湊巧的事,二爺是一早被老侯爺派人傳回府去的,這府裡再沒女眷了,就煩勞小姐了。”
雲錦不便推諉,懶懶的撇撇嘴梳洗停當起身去向水榭。
她手裡執着雙面繡蝶戲牡丹瑩紗紈扇,半遮了臉,鬢側斜簪一朵芙蓉花,襯托粉面更顯嬌媚。一雙眸子左右看着,陽光刺目,她拿紈扇擋了日光看天邊飛去的一對兒白翅膀的鳥兒,在庭院上空盤旋。
行至半路,前院有人來尋薛媽有事離去。雲錦搖了扇踱步向水榭,一樹一人高的芭蕉遮擋了軒窗,綠蠟般油量欲滴的葉子舒展,卻是礙了雲錦的眼,看不到窗內的女客。
人未到,已聽到嘰嘰喳喳的說笑聲,笑聲肆意,不似是尋常人家的女眷。
“二公子這別院果然雅緻。”
“二公子對你郎情妾意的藕斷絲連,召你來家裡,定然是要納了你。”
“媽媽渾說,還當了綠翹姐姐說這些話,誰人不知二公子最中意綠翹姐姐的。”
“卓二公子風流俊雅,京城女子誰人不知?自古嫦娥戀少年,可是嫦娥太多,少年只一個,便是望穿秋水去盼等又如何?”
笑語聲盈盈
,卻是刺耳而來,那聲音再熟悉不過。雲錦愕然定在原地,遲疑片刻顫抖了手悄悄掀開芭蕉頁向裡看去。這一看,不由大驚失色,嚇掉半條魂兒,屋內一立兩坐,立着的人背對了她,那身形聲音分明是醉晚坊的姬媽媽,而坐着的人粉腮香頸,不是綠翹更是誰?
姬媽媽搖着手中的帕子驅汗,四下望望道:“你們要指望二公子肯爲你們重金贖身,怕是在做夢呀。還是偶爾來助個興就是了。癩蛤蟆怎麼能吃天鵝肉呢?”
雲錦撒腿就跑,一路失魂落魄的狂奔,彷彿身後有那三人在追趕,若是被她們擒到,萬劫不復。
她衝去尋姐姐湘綺,不想不曾見到湘綺,卻同迎面而來的卓梓撞個滿懷。
她揚起頭,又低下頭,梨花帶雨般嬌柔,她忍不住啜泣,又只是搖頭,任是卓梓再三問,她也只是搖頭。卓梓也不多問,吩咐人送雲錦回房。
晚間,無月,陰風肆虐庭院花樹,不多時淅淅瀝瀝下起小雨,雨並不十分大,羊毛一般,霰雨打在廊下,陰溼一片。風吹過,檐角鐵馬聲零亂,燭光在風中搖曳,光影盪漾不定,映得牆上的人影也在抖動。
湘綺纔回府正在更衣,德四叔匆忙進來稟告道:“大小姐快快去看看,四小姐病得頭髮燙,如熱水開滾的,是不是要去請個郎中?”
湘綺這才倏然起身,不容分說頂了雨衝出去,急得德四叔追在身後喊:“傘,傘!”
雲錦不肯吃藥,一頭烏髮垂散遮住多半張臉,亂髮中露出那雙絕望茫然的眼,一如昔日在醉晚坊初救出她時的模樣。最絕望處莫不過你竭盡全力從河裡奮力救出一個人,眼見她即將上岸,卻一個無情巨浪措手不及打來,將她又捲入湍流中,急得你聲嘶力竭地在茫茫驚濤中呼喊不見她的行蹤,欲救不得。
雲錦貼在湘綺懷裡深深抽噎着,她道:“姐姐,若不是妹妹今日果敢逃得快,怕就要被那醉晚坊的人擒到,姐姐,這裡妹妹是住不下了,我們離開此地吧?”
她撫弄雲錦的烏髮,倍覺可憐。
姐妹說了一陣兒,總算安撫雲錦睡下,湘綺覺得精疲力竭,回房去歇息。丫頭打了燈籠在前面照着,雨已停歇,院中花木扶疏,燈籠在風雨中搖曳,光線忽明忽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