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凌天?番外 夜色清澄〈上〉
他出生在夜晚。
那天，宮內燃着整晚的燈火，宮牆映着火光，匆匆來往的宮女太監便投下走馬燈似的流影。人人神色緊張，動作間都透着惴惴的小心……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時候有什麼差錯，便會賠了自己的xing命。
首先是因爲這個宮的主子實在華貴，否則深幽的皇宮中那麼多妃嬪，添個皇子皇孫又有什麼稀奇？
可是玉貴妃可是代代出權臣的杜家小姐，如今又是皇上封的貴妃，在宮中能和她相當的也只有德貴妃了。
第二個理由，只有少數人高層知道。那是一個預言，一個傳說，一個關於帶領鳳舞走向強盛極點的，王者的傳說。外臨島國，內有世家，尉遲家的統治並不如表面上的平穩，真正的大一統，卻是千年來未能實現。
那個關於“鳳凰轉世”的說法，既然天象司中的那位說的，就一定不會有錯。
因此早年大皇子出生時，以皇太后爲首的長輩也是十分重視，幾乎就要立德貴妃爲新後，然而這個孩子卻實在不爭氣，從小小年紀就能看出，將來絕對成不了什麼大事。失望之餘，衆人只有把希望寄託在後來的子嗣中……
那麼，事隔三年，同樣尊貴的玉貴妃有了身孕，太醫又症斷出是男孩子時，自然也引來了同樣的重視。
嬰兒的啼哭聲打破了緊崩的空氣。
他蜷縮着身體，柔弱的肌膚接觸到冰冷的空氣。周圍恭敬的人們說，“娘娘需要休息”，於是，他被抱給了“父親”。
他不安地睜開眼——看着他的眼神，冰冷而憂慮。
消息隱秘的各個宮中飛快地傳着。
天象司的大祭司副涪洌大人在那天晚上秘密會見皇上，皇上出來後就前往玉妃寢宮看皇子，併爲之取名“清夜”。
啊呀，是夜色清澄的意思嗎？
人們總是諂媚地誇讚這個名字，而他也總是努力用自己的行爲印證着這個名字。母妃對他很好，卻從不象其他娘娘一樣撫摩自己的孩子，外公也對自己很好，其實所有人都對自己很好，但他總覺得所有人需要的是“二皇子”殿下，而不是他“清夜”。
那天，他終於奏成了第一首曲子，於是興沖沖地抱着古琴要演奏給母妃聽，小小的身軀因爲跑步微微上下起伏着。
可迎來的確實母妃的斥責。夜兒，前幾日西席先生說你最近醉心於古琴，這些樂器本是增添風雅，又怎能潛心於此？再過些時候，你就要學騎射了，可千萬不要輸給你皇兄！
玉貴妃注意到孩子眼眶有些紅，心中不由恨道，這孩子爲什麼就是不像自己！
清夜搖搖頭，甩去整夜爲了博得她誇獎而練習的影像，把步滿傷痕的小手往後面藏了藏，展顏道，“兒臣明白，請母妃放心。”
玉貴妃終於滿意地點點頭，就想揮手讓他下去，爲了奪取儲君的位子，最近和父親商討頻繁，不免疲累，這孩子卻總是拿這些煩自己！
清夜卻憂鬱地睜着亮亮的雙眼，“母妃……兒臣前幾日聽宮女說，外面的家庭裡，小孩都是叫孃親的，我可不可以在私下也叫您……”
“夜兒，這種話再不可說第二次了！”面若寒霜的玉貴妃當頭給他倒下一盆冷水，“本宮是尉遲皇家的貴妃，而你是尊貴的皇二子，皇家禮法怎能改變？！”
皇家禮法……麼？
他懵懂地走出去的時候，發現臉上一片潮溼，任由慌亂的宮女驚恐地擦拭着。
那麼，我要的母愛呢……？
但是，他還有父皇。他還有這個他送給自己的名字，不是嗎？所以他能面對所有嫉妒，恨意的眼光，所以他才能不屑地學習枯燥的，像巨山一樣壓着他的功課啊！
夜色清澄……
只要還有這個美好的名字。
後來，他才知道，夜色再如何地清澈美麗，也終究是無法洗滌的黑。那個時候，他的名字便成了枷鎖，鎖着他一生疼痛。
關鍵的一刻，發生在他九歲那年。
皇上，衆妃，御花園賞花。
母妃豔絕後宮，笑語間，絕代方華無人能及，她一手挽着她的皇子，依靠着父皇，得意非凡。
一個疏忽，一隻鳥兒自籠中躍出，飛入花園深處。
他在那時已然學會迎合，便故作活潑地，在長輩起碼是表面上的寵愛目光中追逐去了。
走了許久也沒看見那翠綠的身影，最後走近湖，發現那之小鳥翅膀沾了水，撲哧着沉重的羽毛，欲飛不能。
他好笑地上前，正要把它小小的身體拉上來——
卻突然停止了動作。
也許，它死去會比較好。
它必會被重新捉進籠中，困囚終身，那是不是不如溺死在這裡？他恍惚間，鳥兒已經入水更深，更加猛烈地撲着翅膀，水面圈圈漣漪。
他呆楞了，眼前一片影像交錯，心中卻逐漸涌起一種奇特的感覺。
——於是，他緩緩地伸出手指，點在鳥兒小巧的身軀上，一點點，一點點地用力……
直到，他的雙手粘滿了水，小鳥再也不動……他有種錯覺，彷彿那是紅色的某種**，而不是純淨的——水。
耳邊驚呼，走動聲……真實的世界又席捲着，回到了他的視線。
他轉頭。
妃嬪幸災樂禍的神情，母妃憤恨的眼神，父皇……
冰冷，驚異，最後隱藏的那個感情，他終於看懂了，而在這以前，它總是在父皇看自己的眼神中，琢磨不透——
厭惡。
正，與反。
邪，與善。
世界上的很多很多極端，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天使，於是就這樣變爲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