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時今日看到嘉樹,他心底卻衍生了一絲絲的慶幸。
這個孩子,他終究是先生的骨肉啊。
他也許,可以試着換一種思路,留下這個孩子,讓他好好活在世上,而不是隨着他的母親一起,埋在地下,成爲灰燼。
傅城撥了傅竟行的電話,卻提示關機狀態,他心頭一凜,傅竟行這支電話,只會在乘飛機的時候關機,那麼,先生出差了?
他想了想,又打給顧恆,顧恆卻一副一無所知的驚訝口吻:“先生不在宛城?我都不知道……先生沒告訴我啊……”
傅城的心卻緩緩的向下沉去。
先生對他,從不曾有任何的隱瞞,可這一次,他的行蹤爲什麼一個人都不曾講,他是不是,已經不再對他信任如初了?
是了,人是永遠會變的,就像他,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隱瞞先生,甚至對他喜歡的人痛下殺手,那麼如今,他在先生心中的地位,是不是也會因着常年在國外,不如顧恆周山那般伴他左右,而逐漸變的不再那麼重要了呢……
若先生心中對他生了懷疑,那……江小姐該怎麼辦?
她唯一可以依靠信賴的,也只有他了。
若連他都沒有能力護着她,助她得償所願,她又該怎麼辦?
但事已至此,此刻這裡人多眼雜,他定然是什麼事都做不得的,那就只有按下心思,慢慢綢繆好了。
傅城隔着車窗,又看了那個小小的孩子一眼,他正被聶三小姐抱在懷中,兩個人的臉緊貼在一起,笑的開懷無比。
傅城的目光定住,漸漸的,聶三小姐那笑顏如花的一張臉,好似一點一點的變成了江小姐……
若真有這一日,他的心,是會真的安定幸福,還是也會,痛不欲生。
他不知道那情愫是什麼時候滋生出來的,大約是她對他笑容明媚的時候,大約是她每一次看到他都認真與他打招呼的時刻,也大約是,徐屹然慘死那一年,她昏倒在他懷中那一瞬……
但他知道的,他出身低下,孤身一人,無父無母,她對他笑,她在他面前哭,也並非有禮貌客氣之外的任何成分,他自知他相貌平平,配不上她,所以,他從不曾有過妄想……
只是,等將來她當真得償所願的時候,他又該如何自處呢?
傅城在第二日的清晨,接到傅竟行的電話,他此時身在加州,問他可曾找到聶掌珠下落,她是否安好。
傅城在趕去機場接傅竟行的時候,遙遠的香港,渠家大宅,那端然坐在桌案之後的清俊男人,正垂眸定定看着郵箱裡那一封昨夜收到的郵件。
只有很簡單的三個字:加州,危。
渠鳳池看着這一封郵件,足足坐在這裡兩個小時,都未曾起身。
當日他答應回來渠家,不過是因爲渠老爺子遭人暗算即將離世,更因爲之前,他曾與他保證過,有渠家在一日,定然沒人可以尋到聶三小姐下落,也不會有人動她一根手指頭。
他知道父親言出必行,所以當日,他方能逼着自己忍痛離開……
他曾以爲他會很快回去加州,可誰知世事難料,他回去渠家,前後接連經歷了渠老爺子傷重病逝,生母不知所蹤,渠家幾房內鬥,不知名的私生子鬧上門來搶奪家產,與施家的聯姻因爲他的不從和施家四小姐的病重不了了之,他成了這汪洋大海中的一粒孤舟,自身都尚且難以保住。
他此時方纔知曉,這麼多年他之所以能夠無憂無慮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任性的全部資本,不過是那個護着他寵着他縱着他的父親而已,如今沒了渠老爺子,他縱然是渠家唯一獨子,卻也逃不過那顛沛流離的命運。
時光如白駒過隙,三年,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他失去了一隻手臂,左眼幾乎失明,生母的下落終於有跡可循,可因着之前被人拘在那不足十平方的小小石屋之中整整一年,她夙夜咒罵哭泣,以至於他接回她時,她已然雙眼不能視物,雙腿無法行走,性情,也發生了大變。
他用了三年時間,從蹣跚學步的孩童變作撐起這個家的樑柱,他吃了多少苦頭,跌過多少跟頭,他不願對任何人提起,心底唯一能支撐着他走下去的,卻也不過是念着遠在加州的她。
他無數次在深夜裡閉上眼,就會看到那一夜她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哭着四處尋他的模樣。
他問過自己,若再來一次,他還會不會拋下她,就此無了音訊。
他想,他終究還是會走的吧,身爲人子,他不曾在父親身邊盡過孝,卻不能不送他老人家最後一程。
那一夜他飛回香港時,渠老爺子已經口不能言,可聽到他的聲音那一刻,他緊閉的眼瞳中卻不停的涌出渾濁的淚來。
他將緊緊攥在掌心裡的渠家信物顫抖着放在了他的手裡,然後,痛苦掙扎了整整一夜,方纔嚥下那口氣。
渠家信物在他手中,那些妄想蠶食渠家的人,不敢貿然要他性命,卻也下了狠手,若不是有父親生前留下的忠心耿耿的下屬護着他,他想必就不會是失去一條手臂這般簡單,他怕是早已沒了這條命。
渠家安定下來之後,他想過去加州找她。
可當那一日,他起牀沐浴,在傭人的幫助下穿好衣服,他站在鏡子前,看着那空蕩蕩的袖管時,他忽然生出了退意。
而此時,加州傳來她的消息,她已然回國,回了宛城,她如今,正住在宛城傅竟行新置的宅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