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虯髯客道:“夫人何以知道我必有條件?”

樂昌公主道:“因爲首領也有志於逐鹿天下,兵與錢是最不可少的兩個條件,首領沒理由如此慷慨的。”

虯髯客嘆道:“一定要說出個理由來,只能說我不願與你們爲敵,因爲我手中有了錢,有了兵,勢必要跟大唐起衝突,難免會與你們陣前相見。”

李靖道:“大哥,放心,絕不可能的。小弟說什麼也不會跟大哥陣前相見。”

“假如有命令給你呢?”

李靖道:“小弟寧可抗命,殺身亦在所不計。”

虯髯客道:“好,好兄弟,賢弟,你有這份情意,愚兄難道就不能犧牲一點嗎?所以,我把人給你們帶去,轟轟烈烈的幹他一場,不過,我的確有條件的。”

李靖道:“什麼條件?”

虯髯客道:“你們只能擁立李世民,不能擁唐。”

李靖道:“若唐室之主落於李世民身上……?”

虯髯客道:“你們所擁的不僅是唐室之主,更將是天下之主,若李世民不能一統天下,你們都來幫助我。”

樂昌公主道:“首領快人快語,妾身也不多作客套了,只是還要加一點附帶條件:若天下歸於唐公,李世民絕不可能去反對打倒他的父親,我們也不能幫他做這種事。”

虯髯客笑道:“那當然。我的意思是說唐公死後,天下底定,那時皇帝若不是李世民,你們也沒有理由再去幫助別人了,那時咱們再創一番事業。”

樂昌公主毅然道:“一言爲定!那時我們一定帶着自己所有的家當來佐助首領。只是萬一李世民得了天下呢?”

虯髯客道:“那還要看看他能不能當一個好皇帝。”

樂昌公主笑道:“這當然。老實說,如果我們發現他不是一個明主,不用首領相召,我們自動會離之而去,來投奔首領。”

虯髯客輕輕一嘆道:“假如這小子真能有一番大作爲,也不枉某家這番相讓之情,把中原的天下讓給他吧!”

“那大哥又將何去何適呢?”

虯髯客大笑道:“你們別替找擔心,天下之大,何愁沒有我容身之地。海外還有不少島嶼,我都已有人在那兒落腳經營了;實在不行,我到海外去當我的逍遙君去。”

李靖與張出塵都有點黯然。虯髯客卻豪情萬丈地道:“賢弟,小妹,別這麼沒出息,擺出一付苦相,末來的事難說,也許我們還是在中原相聚,共謀我們的大業呢!”

李靖道:“對!小弟向大哥保證,除李世民外,小弟不會再去擁立第二個人。”

虯髯客大笑着伸出一隻手跟他握了一握,放開手後,張出塵卻感動得靠過來,跟他抱了一抱。

那是把他當作了親哥哥一樣,不避形跡了。

虯髯客十分感動,攬着她的香肩,低喚了一聲:“小妹!”

張出塵也哽咽地叫了一聲:“大哥!”

虯髯客又艱澀地笑了一下,然後道:“不管天下怎麼變,記住,你永遠是我的小妹妹,大哥可以放棄一切也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這充滿感情的話,出自一位豪傑之口,別具感人的力量,尤其是這種保證,天知道將要付出多大的代價,說不定將是他垂手可得的天下。

因爲張出塵與李靖選擇了輔佐李世民,天無二日,虯髯客如果也有志天下,衝突在所難免,而他此刻的表示爲了張出塵,他將退讓。這又是何等大的犧牲,雖然他已經表示過一次,但卻不如此刻的誠懇。

張出塵激動地道:“大哥,我跟李郎也可以向你保證,我們也絕不會做出任何一件危害你的事。”

虯髯客道:“這一點大哥絕對相信,而且大哥要你們挾帶大批的人力財力到李家去,也是爲了不使你們難堪,使你們的意見,一定要受到別人的重視。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我不想跟你們作對,但人家未必能放過我!”

樂昌公主忙道:“首領,絕不會的,世民世子絕不會那麼做,他在邀請藥師時,郎已聲明過了,絕對不會讓你們處於敵對狀態中的,他也儘量尋求避免之道。”

虯髯客道:“避免得了嗎?”

樂昌公主道:“應該是可以的。世子說過,他足以天下爲重,並不志在天下,若是首領有一統天下的能力,而又確能造福於天下,他不會跟首領爭的。”

虯髯客道:“他是如此說的嗎?”

樂昌公主道:“世子不僅是如此說而已,也是真心如此地想。他不隨便作許諾,說了就一定算數。”

虯髯客沉思片刻後,毅然地一揮手,密林中出來一騎快馬,馬上一條大漢,背上揹着一個錦袱。

李靖與張出塵都認得,這大漢是虯髯客最親信的弟兄,叫楊全忠,不但武藝精通,而且兼能文事,是一個難得的將才,虯髯客後來訓練新軍,全由他一個人負責。

他爲人也很謙虛,跟李靖很談得來,此刻馬到臨近,他一縱而下,首先抱拳見禮道:“見過二莊主、三姑娘。”

這還是從前的稱呼。張出塵在結義的盟譜上最小,不過稱她爲三姑娘的人卻沒幾個,那都是虯髯客身邊的武士,不隸屬於神龍門中。

楊全忠又向樂昌公主抱拳道:“夫人,別來無恙,恭喜夫人與徐公子破鏡重圓,而且在唐公那邊很得意。”

他跟樂昌公主很熟,因爲以前虯髯客有什麼事要跟楊素協調,他們兩個人往往是雙方的代表。

樂昌公主也回禮道:“楊壯士好!兩三年沒見了,壯士添了不少風塵之色,倒是更見精神了。”

楊全忠笑道:“那是海風吹多了的原故,數年未蒙賜誨……”

虯髯客道:“全忠,你別忙着說廢話,以後向徐夫人求教的機會多着呢。現在你聽我作一個最重要的宣佈:從此刻起,你率領所有的弟兄,跟隨二莊主效力!”

楊全忠恭聲道了一聲:“是!”

虯髯客又道:“把人員的名冊以及全部資產也自即刻,移交給姑娘掌管。”

楊全忠又應了一聲,解下背上的錦袱,雙手舉着交給了張出塵道:“名單清冊都在包袱中,另有金龍令牌兩面,兵員武器,俱屯集在前面十里處,請姑娘查閱。”

虯髯客笑道:“藥師,小妹,人在前面,你們去點收吧,有全忠跟着,你們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問他,愚兄要走了,短時內我們恐怕不會再見。”

張出塵道:“大哥要上那兒去?”

虯髯客道:“我把人馬裝備起來,原是想跟你們會合碰碰機會的,現在既然沒我的事了,我想再到海外去混個幾年,再聚一筆本錢去。”

李靖道:“大哥,你又何必從頭開始呢?小弟這兒的人員已經不少了,你還是帶了去吧!”

虯髯客一笑道:“兵員訓練了就要打仗的,假如不打仗,不僅養着他們是負擔,閒置着無所事事,還容易出麻煩。這批已經訓練好的人員,交給你們正好派用場,至於我在海外,還有着一半的人員呢!你們多辛苦點,先把中原江山打出個局面來,幾年後,我來看看,說不定可以撿個現成的便宜呢!”

李靖笑道:“大哥總是最聰明的人。”

虯髯客也大笑道:“這可是你教我的。五人逐鹿,鹿死誰手不得而知。欲得其鹿,我就要面對四個強敵,若我退而作壁上觀,任彼相爭,剩最後一人時,我僅除一人即可得鹿,這纔是上上之策。”

李靖道:“小弟可沒說過這個話。”

虯髯客笑道:“這只是我的引申,你在談論戰略時說過一句話:戰爭中最後還能站着的人才是勝利者,而虎狼阻道時,先驅虎吞狼,養精蓄銳以待之,俟虎疲狼盡,再全力搏虎,則虎狼俱亡”

李靖道:“小弟只是論戰,與爭天下不同。”

虯髯客道:“我以爲道理是一樣的。”

李靖道:“不一樣。驅虎吞狼,則狼盡而虎疲,爭天下時,佔地越大,實力也越強,直到羣雄剩下一人時,已經無法推翻了。”

虯髯客笑道:“我不會打那種仗的,你要記得,大哥是個江湖人,我爭天下,也要用江湖人的方法,流血五步,斬首一人,就夠了,我只要有一批人來接收天下……”

李靖搖頭道:“大哥,這個方法行不通的。”

虯髯客道:“我知道,我刺殺的若是個仁君,我會成爲天下之公敵,我不會做這種笨事。若我刺殺的是個暴君呢?天下豈非垂手可得了?”

李靖不禁默然。

虯髯客揮揮手,揚長而去。

樂昌公主愕然道:“他就這麼把幾萬人交給你了?”

李靖道:“是的。上次把神龍門交給我,也是在三言兩語之間。”

樂昌公主道:“若論豪傑胸懷,舉世之間,無人能及此君,出手就是這麼一大筆重禮,尤其是在此時此刻,那是爭天下之資。”

楊全忠道:“夫人,張大哥的想法卻不是如此。他知道爭天下容易,保天下難,隋煬帝手中的實力不謂不盛,但保不住天下不說,連首級都保不住,所以張大哥在沒有保住天下的能力之前,不作爭天下之想。”

“那他何以要訓練這些人呢?”

“那是作準備。當他有了保天下的條件時,也當然要有一些取天下的實力。”

樂昌公主問:“他認爲如何才能保天下呢?”

楊全忠搖頭道:“我不知道。他一直都在尋求答案,這次他召集了弟兄整裝出發前,還一直爲此苦惱,最後纔對我說,他認爲目前取得天下後,唯一能保的方法,就是有兩個人的合作。”

“那兩個人?”

楊全忠道:“一位是二莊主,另一位則是夫人。”

李靖被提到是意料中事,但是樂昌公主沒有想到另一個人會是自己,倒是大感愕然,她訕然苦笑道:“那是你們首領在開玩笑。”

楊全忠道:“不!不是開玩笑。大哥說了,外有藥師爲將,可無敵於天下,內有樂昌爲策劃,可以使天下在握,我爲爭取此二人,曾不惜全力,奈何卻輸了李世民一步,此去只能碰碰運氣,能說得動他們助我,則大事可爲,否則就只有成全他們了……對不起,我冒昧地直呼二位的名諱,但那只是轉述張大哥的話……”

樂昌公主道:“這麼說,他是早已決定將一切交出來了?”

“是的,大哥早就作了兩種準備:不是二位歸他,就是他把一切交給二位。”

李靖與張出塵對虯髯客多少有點慚愧的感覺,樂昌公主則有點意外地道:“首領對我這個弱質女流太看重了。”

楊全忠道:“不然。在張大哥的心目中,夫人是天下最值得也敬重的人。他說夫人金枝玉葉而身遭亡國之痛,在輔佐楊素時又掌握了權術之秘,他深信你的認識,比任何一個人要透澈,因此,夫人策劃謀國時,必然可以避免以往的那些缺點而做到十全十美。”

張出塵道:“這倒是。大哥的看法相當正確,樂昌姐,你的確當得起的。”她見李靖笑而不言,忍不住道:“藥師,你難道不同意嗎?”

李靖道:“我同意。樂昌姐確有理國之能,把一個朝廷建立起來,按步就班地做事。”

樂昌公主則笑道:“藥師!你別捧我了,我對自己知之甚明,我不妄自菲薄,當世之間,沒有人此我有更多的理國經驗,因爲我身經兩個王朝的興替,而且都曾參與最高的決策,家兄主陳時,大部份都聽我的,楊素佐隋時,我也提供了不少的意見,只不過這兩個王朝都滅亡了。”

張出塵道:“那不能怪你,這是人謀不臧。”

樂昌公主苦笑道:“我不敢自擡身價,說那兩個王朝之亡是我的責任,但我未能防蔽起衰,防患未然,證明我的能力不足,虯髯客實在把我看得太重了。”

楊全忠道:“這個大哥也曾說過,他說夫人只要記兩次失敗的慘痛教訓經驗,再度理政時,便可以避免那些人爲的錯失,如此雖不能說必然大治,然已無人能及了,因爲究竟很少有人能連續經歷兩次失去天下的。”

這一說使得衆人俱爲之默然,樂昌公主嘆了一口氣道:“遺憾我只是個女流之身,夫婿尚在,不能自主,否則我一定去追隨張首領,以報答他這番知遇之情。”

楊全忠則興奮地道:“有夫人這番話,張大哥已經很安慰了。張大哥對夫人仰慕之至,曾經向越公致意,但楊素對夫人也十分敬重,回答大哥說,夫人堅貞可逾金石,在未得徐公子確息前,他不便作任何表示,大哥也就尊重夫人的意願,絕口不說此事,後來得知徐公子無恙,已與夫人破鏡重圓,大哥着實爲夫人慶幸,但也私底下難過了幾天,這話不會太唐突夫人吧?”

樂昌公主見他說得很坦率,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但隨即大方地道:“不,我感到很榮幸。張首領對我的這份情意,我十分感激,只遺憾相逢已是人婦,只有辜負他的一片情意了。”

楊全忠激動地一屈腿道:“多謝夫人!”

李靖道:“全忠,這要你謝什麼?”

楊全忠道:“我是替大哥感謝,謝謝徐夫人的這番話,對大哥多少是種慰藉。”他嘆了口氣道:“大哥雖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但他的感情卻極爲平常,他輕易不爲人動情,一旦動了情,就十分執着,在海外,有許多島國,大部份都是女子爲王,那些女王也都十分美麗,她們對大哥十分傾心,不但委身下嫁,以舉國爲聘,有的甚至只要求成爲大哥的外室,大哥卻連正眼都不看她們一下。”

張出塵笑道:“我倒不知道海上有這麼多美麗的人和事,難怪大哥經常留連海上了。”

楊全忠道:“三姑娘,大哥在海外一心擴展基業,完全沒有沾上一絲綺聞。那些女王對大哥有意,大哥卻懶得理她們,有時爲了避開地們,情願放棄那塊基地。”

樂昌公主笑這:“這一點我相信是真的,外子對我談過,他避難就在一個島國上耽過一陣子,那個女王對張首領十分煩心,但張首領卻沒興趣。”

楊全忠忽現異容道:“夫人,徐公子流亡海上時的經歷你都知道嗎?”

樂昌公主笑道:“知道。他流浪的那個島國在南海中,島上多爲女子,美麗熱情,統治者也都爲女子,外子即爲島上的女丞相所收容,招贅爲夫。”

張出塵道:“啊!有這種事!樂昌姐,你怎麼沒說?”

樂昌公主這:“這有什麼好說的!”

張出塵道:“你也不爲這件事生氣?”

樂昌公主笑了起來道:“那更沒什麼好氣的,本來就是不得已。他是乘船浮海,遇風浪刮飄到那個島上的,假如他不答應那位女丞相,就會被打入奴工隊中去做苦工,他嬌生慣養,吃不了那種苦,必然會被折磨死的。”

張出塵道:“你就原諒他了?”

樂昌公主莊容道:“若是在從前,我不會原諒他,可是亡國之後,我已經不是公主了,再者,我也親身體驗到人有許多不得已的時候,不能太堅持的。活下去纔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能慢慢去實踐自己的理想。所以,我已經懂得了容忍。”

她見張出塵在發呆,又正色道:“我是運氣好,國亡之後,被撥到楊素府中,若是被撥到別的大臣家中,就很難保持清白了。我一直在悶自己:設若我無法保持自己的貞節時,我將怎麼辦?”

張出塵道:“樂昌姐,我常看見你身邊帶了一柄七首,相信你一定是一死以明志的。”-樂昌公主苦笑一聲道:“不,那只是在開始的時候,後來,我想通了,我不會輕易一死,我會逆來順受,儘量地活下去,等到團圓的一日,我身懷與徐郎分手時的半邊銅鏡,相信總有團圓的一天。如若到時鏡圓人未圓,那豈不是更大的悲劇?”

楊全忠道:“夫人節勵冰雪,令人十分欽佩,而徐公子身懷半邊鏡子,也是深情無限,每天都要拿出來看一遍。”

樂昌公主道:“楊壯士,你怎麼會知道的?”

“因爲那個島我也耽過,而且我是故意前去的。我的計劃是前去刺殺徐公子的。”

衆人都一驚。只有樂昌公主平靜地道:“爲什麼?”

楊全忠道:“我聽說了夫人對徐公子的情意,又得知了徐公子在島上的消息,我想去殺了他,奪得半鏡做證,絕了夫人的指望,大哥就有希望了。”

樂昌公主居然一笑道:“你真要那樣做了,我很可能已經嫁給張首領了。因爲楊素也極力促成這件事,好與虯髯客再加深一層聯繫。”

楊全忠道:“不過我到了島上,發現徐公子對夫人深情未變,心中頗爲感動。”

樂昌公主笑問道:“那個女丞相長得如何?”

楊全忠道:“貌美如花。”

樂昌公主又問道:“性情又如何呢?”

“好極了,溫柔和馴,對徐公子尤爲恭順,她怕自己不當徐公子的意,還特地挑選了六名美麗的少女爲侍。”

“聽說她也很有學問。”

“是的。她是島上最有才華的女子,所以才選爲丞相,而且還能歌善舞。”

樂昌公主道:“真有這舊事,我還當徐郎騙我呢。”

張出塵道:“樂昌姐,你早已知道這些?”

“是的,徐郎告訴過我,我還以爲他說來哄我高興的,原來真是如此。”

張出塵不禁怪道:“徐公子在外另外招親,你居然爲了他那新寵美麗而高興,難道他又娶個醜八怪,你就不高興了?”

樂昌公主笑道:“的確如此。因爲我畢竟是公主出身,我的丈夫郎使要有外遇,也必須能像個樣子……”

張出塵忍不住道:“這是什麼話?”

“是規規矩矩的話,也是我與徐郎分手時,斬裂一鏡,各懷其半以期重逢時,叮嚀他的話!”

張出塵道:“樂昌姐,我不懂,你爲什麼要這樣叮嚀。”

樂昌公主道:“因爲我是公主,與常人不同,我的丈夫不得已而有外遇時,也必須”是個人間絕色,人見人愛的女子,一切條件都比我好,這樣我的面子上才過得去。”

張出塵叫道:“這有什麼面子好爭的?”

樂昌公主黯然地道:“這就是一個公主的悲哀。我是皇族,必須有皇族的尊嚴,不同於平民。我們的器度表現也必須與平民相異,即使我們的丈夫有外遇,也必須是出類拔萃的女子,以求別於平民。”

“這算是什麼?”

“這是最起碼的面子,讓人說起我們的男人不愛江山愛美人,還能成爲佳話,所以我從小被訓練成對這種事要坦然處之,以欣賞的心情,表示皇族女兒的心胸寬大。如果對象是一個十分平凡的女人,那就是我們最大的恥辱。當一個男人能爲一個平凡無奇而庸俗的女人而背棄我們,就證明我們除了富貴之外,一無可取了。”

張出塵道:“這不是太苦自己了?”

“不會的,當我從小受着這種教育,灌輸這種思想。當這件事發生時,我們會習以爲常。我們必須習慣於與別的女人一同來分享我們的丈夫,因爲我們做皇帝的父兄都是有很多女人的,我們不能打自己的嘴巴。”

張出塵同情地道:“樂昌姐,做一個皇族是件苦事。”

樂昌公主輕喟了一聲道:“是的,尤其是做一個亡國的皇族,更是件痛苦的事,國破家亡,別人已經不把你當作是皇族了,但我們自己卻仍然要在心裡維持那份虛榮與驕傲。”

張出塵道:“把這一切都拋開忘掉不就行了嗎?”

樂昌公主嘆道:“能忘掉固然是好事,問題就在很難忘得掉,因爲皇族畢竟是一個值得驕傲的身份。”

張出塵不說話了。她也在皇宮中住過,雖非皇族,卻瞭解到皇族的尊嚴與驕傲,一呼百諾,萬人屈膝,這種滋味的確是使人難以忘懷的。

楊全忠恭敬地道:“夫人這種超人的胸懷實在了不起,無怪乎徐公子一聽見夫人的消息後,就急急地趕回中原了。夫人可能還不知道,夫人的消息還是張大哥提供給徐公子的,也可以說是張大哥代夫人找到徐公子的。”

樂昌公主道:“外子沒說起。”

楊全忠道:“是張大哥不讓他知道的。在下潛入那個島國,與徐公子結交,徐公子也不知道我的身份。”

樂昌公主道:“我對張首領這份情義,除了感激之外,沒什麼別的話好說了。”

楊全忠想想道:“夫人,請恕在下說句放肆的話,我跟徐公子也相處了一段時日,知道他的人品學問,在當世而言,也是數一數二的人中之傑了,但是匹配公主,我覺得他實在是高攀了。”

李靖道:“全忠,你說得太過份了。”

楊全忠道:“是的,所以我告罪在先,這是我內心的感覺,而且我認爲非吐而後快。其實我跟徐公子私交不錯,我也沒有貶低他的意思。”

樂昌公主一笑這:“徐郎以各項條件而言,都不足與張首領相較,不過這個丈夫是我自己挑選的,我們婚後情意相投,感情很融洽,若是在我未曾擇婿之前,毫無考慮地我會選擇張首領,現在只有說一聲抱歉了。”

楊全忠無疑的是在爲虯髯客作最後的努力,這時見她作了如此表示,知道不必再說下去了,恭身一禮道:“是的,夫人,在下也替張大哥謝謝夫人對他的讚許。”

他退到一邊,李靖也覺得這談話可以結束了,他揮揮手道:“全忠,你先去把弟兄們召集起來,我即刻前來點閱接收,然後我們就逼取長安。”

楊全忠應了一聲,上馬先行而去。李靖越衆前行,兩隊會師後,聲勢壯大了許多,在距長安兩百多裡處,他們會合了李世民,見他只帶了三千兵馬,雖然都是些老弱,但是在李世民的訓練之飛,軍容仍是十分整齊。

李世民跟李靖見了面,也看到他帶來的幾萬大軍,十分高興,長長一揖道:“多謝先生來助,我大唐有了先生這一股巨大的力量加入,可以取天下而無慮了。”

李靖卻重申前議道:“世子,靖還是要把話說清楚。靖所歸者爲世子而非大唐,這批弟兄也是一樣,我們部將屬於世子麾下,不受任何人節制的。”

李世民略有難色地道:“世民也曾向先生剖示過,世民上有君父。”

李靖道:“這個李靖知道,只不過恭帝只一孺子,隋氏已失民心,這一個傀儡不設也罷,此番人都之後,相信必然有個明確的決定,唐公繼登大寶,也是必然之舉。”

李世民對這點倒未加辯解,他心中也有着同樣的計較,因此只點點頭道:“恭帝自己也知道難以得人擁護,而有遜位之心,這倒不必去說他了,但上有家君。”

李靖道:“唐公既爲君上,靖在殿下爲臣,自然是必須遵守旨意,所以靖才請求於前,就是我這些弟兄歸唐之後,不受分調,除世子外,不受他人指揮提調,唐公最好也尊重我們的意願,免得旨意下來,使大家爲難。這不是爲臣下的無狀而脅君,世子應該很清楚,這一批弟兄,大部份都是義兄虯髯客招來的,他們與虯髯客情同手足,除李靖外,別人也難以駕馭他們。”

李世民是知道其中難處的,虯髯客雄心勃勃,志亦在天下,很可能有一天會與唐軍正面相對衝突。

到時這支兵在李靖手中,李靖自會設法避開不正面爲敵,但若在別人手中,就無此顧忌了。

那樣一來,會有兩種情況。一是這些部隊服從命令,跟虯髯客火拼起來,那將使李靖十分痛苦,以虯髯客的人去打虯髯客,人情上也太說不過去。不過,那可能性不大,而最大的可能則是這批兵臨陣倒戈,幫虯髯客反擊唐軍,那是更傷感情的事。

李靖的要求是十分合理的。

但是李世民也有難處,他嘆了口氣道:“藥師先生,這事我可以向家君去陳說,此刻卻無法答應。”

李靖知道唐公李淵是個忠厚長者,耳根子軟,沒太多的主見,任何事情到了他那兒都會點頭的。李世民之所以不敢答應在先,倒不是父親那一關,而是他哥哥建成會從中阻梗。建成的權欲之心很重,目前千方百計在拉攏人才,擴充勢力,自己這麼一大批精兵去投歸,他還有不盡力爭取的?即使爭取不到,他也會想盡辦法,向唐公面前進言,把兵力分散的,使之不隸屬於李世民。

像這次進軍長安,他就想盡辦法,把老四李元-給搶了過去。李元-自從殺宇文成都之後,已經聞名於天下,所至之處,無人敢敵。公認爲天下第一英雄,建成知道把他拉過來不容易,只有慫恿老父與自己一路然後提出要求,要李元-隨行保護。這是一個無法推辭的理由,於是李世民的陣營中不但少了一名勇將,也分走了原爲李元-麾下的一批精兵,弄得更形勢弱了。但父親的安全第一,這個要求絕不爲過,甚至於不必建成開口,李世民也會這麼敵的,要怪只有怪李淵太偏心,既然分兵三路,而且指明以先取長安者爲首功,將有重賞,而且又指定了三個兒子爲領軍之主帥,就該公平一視同仁。

但是他卻搭在建成一軍中同行監督,硬幫着建成把小兒子要了過去。

李淵對建成是有點偏心,他內心十分清楚,四個兒子裡面,最有才幹、最孚人望、最有出息的是次子李世民。

在部屬中,最得人望的也是李世民,有時屬下的部將們鬧料紛起了衝突,他身爲主帥的出頭調停不一定有效。往往會鬧得很不痛快,-只要李世民居間調停,必然就皆大歡喜了。

因爲武夫爭鬧,大都是爲了意氣,李淵在處理這類事情時,不問情由而以私情好惡來斷曲直,他對那一個人印象好一點,無形之中,就會有所偏袒,出頭硬加彈壓,被壓制的一方自然不服。

有一次就是被他判定理屈的一方一怒之下,率了所部連夜開拔,要去投靠別的諸侯。

其實唐公雖然有所偏袒,也並沒有對另一方施予什麼處分,只是叫他當衆認錯而己。他卻不知道這種做法最易失去人心而導致人心向背。那個部將負氣一走,建成要派兵去追,幸虧李世民得了消息,單人獨騎,趕上了那個部將,力加勸說,結果那個部將把拉走的三千人馬全部交還,他本人卻說什麼也不肯再回來了。

這三千人馬是他最親信忠貞的擁護者,因爲主將受屈辱而不平,所以纔會跟他走的,真要派兵去追,這三千人個個奮不顯身地拼起命來,最少也要花上兩倍的代價才能把他們全部消滅,這一來,唐營就將損失一萬人。

若是任由這批人離去,對唐公的面子上固然難堪,對唐營禮賢下士的名聲更是受損,不-遠者不會再來,就是已經在唐營中的人,也將不屑於留。

唐公對自己的措置失當,心中未嘗不後悔。但是由李世民來替他把錯失彌補過來,卻也是很沒面子的事,這說明了他在別人心中的份量,遠不如兒子。

XXXXXX

李世民很孝順,若是在尋常百姓人家,耕樵以贍,無疑的他會認爲李世民是最好的兒子。

但不幸的他是一國之諸侯,是一個地方的領導者,不但統御了幾萬軍隊,也轄理了好幾個城市,數百萬畝土地、幾十萬的百姓,更由於時勢的演變,使他的領土日增,地位日見重要,而天下無主,已儼然爲一方之雄主。

那麼一個能幹而得人望的兒子就難以取得老父的歡心了。因爲李淵有了什麼措施不當,李世民常常要提醒他,有時李淵不接納池的意見,結果總是鑄成大錯。

甚至於李淵也明白,自己的這片基業,等於是靠着這個次子在幫着撐起來的,如果沒有李世民,唐公只能像別的國公一樣,侷促一隅作觀望,等待一個新的皇帝出現,本身絕不敢介入權力的鬥爭。

但是,兒子奪盡了老子的光彩,總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尤其是老子身爲一國之君。

建成是長子,會獻小殷勤,嘴巴甜,這些不去說了,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與唐公的思想、愛好,甚至於理事的能力都差不多,所以一件事如何處理,建成所想的,往往能與唐公相同,也會犯同樣的錯誤。

因此,建成對唐公的決定,都是熱烈地贊同,而李世民卻每多諍阻。

這都造成唐公偏向於建成的原因。

說得實在一點,唐公對這個次子,內心常有一種無形的畏懼之感,每當門人來報,二世子於半夜求詣時,李淵就知道,自己準又是什麼地方做錯了。

李世民很給他留面子,從不當衆諍談他的過失,而是在私下無人時,秘密進詣,分析利害得失,而後提出彌補的方法,使錯誤不致於鑄成。

李淵無法否認李世民的才華,也不得不承認李世民的每一個意見都是對的,但每一個意見都是針對着自己所作的一些錯誤的決定,這就很令做老子的大失光采了。

平庸的老子跟不平凡的兒子之間是很難和諧的,特別是在兒子漸漸地脫穎而出,在在都表現得此老子高明的時候,那使做父親的感覺到尊嚴漸漸地喪失,儘管兒子對父親的尊敬不減,但那種尊敬卻使做老子的有受之有愧之感。

李世民也明白到這些,也引以爲苦,但他卻無法不說出來,他不能因爲出於孝順,因而把大好的江山斷送,他每一次見過父親密談後離開,內心都感到很沉重。

但是,沒辦法,誰讓他們父子刻下所肩負的是天下的重任?他內心此誰都明白,自己的父親實在不是那塊材料,所以有今日,一半是時勢所趨,另一半則是自己爲他所經營而成的。

儘管李世民的心中全心全意地爲父親在作努力,不想爲自己樹立勢力,但是好容易有了一點成績,卻又不能聽任父親任性地加以毀了。

李世民對李靖的談話,充滿了痛苦與無奈。

因此,李靖對李世民是十分同情的,連忙道:“世子,這些請求對世子而言是很難堪的,而且也可能導致唐公對世子的誤會,李靖不敢再麻煩世子了,但區區微衷,卻不可不先爲明達,李靖只是在世子面前先落個案;唐公那兒,李靖再請柴紹兄去妥爲進言解釋好了。”

李世民嘆了口氣這:“這樣比較好一點,但是家君恐怕一樣的會反感,最近,姐丈跟我比較接近,很多地方與家君意見相左,翁婿之間,已不如往日親密。”

李-皺起了眉頭。

李世民道:“不過,有一個人可以在家君面前暢言無阻,就是先生的結義盟友秦叔寶壯士。”

李靖道:“叔寶兄曾經在途中救過唐公一次,那時正是唐公避禍而歸,途遇盜賊……”

李世民笑道:“那裡是什麼盜賊,全是宇文化及的家將改裝,他與家君素來不睦,在京中進讒陷害家君不成,又遺家將在半途行刺,那時世民尚年幼,目睹秦壯士英勇殺賊,凜若天神,內心異常傾慕。”

李靖笑道:“叔寶兄的武藝在三十六友中倒還列不得最高,但卻是最具威儀的一個。身高八尺,鳳目蠶眉,俊偉中不失清秀,魁梧中猶帶着嫵媚,是最上看的一表人才。”

李世民道:“不錯,他給人一種難忘的感覺,家君受了他的大恩,他卻連名字都不留一個,家君對他卻一直難以忘懷,回到太原後,立刻命我繪了一張他的肯像,裱裝好了,掛於後堂,每天都是衣冠端正,焚香禮拜,直到再次見到他,申過謝意後,才告停止。”

李靖道:“柴紹兄說起過這件事,他還說世子精於繪事,有過目不忘之能,全憑回憶落筆,宛然若生。”

李世民笑道:“我也沒有認真地練過,繪畫人物更是初次嘗試,也是那秦叔寶特別深刻,繪來就像了,以後也是一樣,我若是對一件事印象特深,就能很逼真的畫下來,否則就是面對着人,也難以畫得很神,因爲我學畫的目的在求其工,而不在其神……”

李靖笑道:“人家作畫都是講究其神而無論其工,世子怎麼竟反其道而行之呢?”

李世民笑道:“因爲我是從一位畫工學的繪畫技術,而我學畫的目的在於實用不是爲了恰情養性,自然要以逼真爲主。”

李靖倒是不解道:“世子不知用來作何實用?”

李世民道:“我以之來描繪所經的山川河嶽,關隘形勢,標明可險守之處,記錄其虛弱之點,每一幅都是我親手所繪,因以能瞭然於胸,若該地爲我所有,可密防以杜敵人之窺伺,若在人手,則可據之而攻其虛。”

李靖大有興趣地道:“世子早就有志於天下了?”

李世民道:“是的,我觀察天下形勢,深知隋祚必將不永,將來天下不知誰屬,但是能把天下形勢,瞭然於胸中,總是有用的,所以我十二歲時,就開始作這個努力,趁着前幾年太平的時候,我四出遊歷,一面收集各地險塞的資料,繪製成圖,一面也結交各地的英雄豪傑,現在已得九州八十一城,大半壁江山,都已有了底子了。”

李靖聽了後,心中着實欽佩道:“世子早年就有這份認識與胸襟,實非常人所能及,這一冊記載輿圖,應可傳諸萬世而不朽,因爲人生或不滿百,地卻是歷時千秋而不易,這本書永遠都有用的。”

李世民笑笑道:“先生!世民之所以興萌此念,也是爲了先生剛說的那兩句話人生或不滿百,城郭江山,卻是千秋不易。爲什麼不將它們的形貌、虛實等等都描繪記載下來,日後的人,不必親至,覽圖斗室之中,即可將千里江山置於眼底……”

李靖道:“不錯,正是此說,所以世子這一冊記載,若是傳之後世,相信必可與太公兵法、孫武兵法等列爲不朽之傑作。”

李世民搖頭笑道:“先生,我這本記載或許能有助於攻戰之決策,但我的本意着眼之處卻非在戰。”

“哦!世子又在於何者呢?”

李世民肅然道:“在於治。我鑑於煬帝開鑿運河之舉,大家說這是煬帝爲遊幸江南之便而鑿河,這實在是冤枉了他。誰都知道運河一通,南北水運,一舟可抵,對國計民生,不知方便了多少倍。”

李靖道:“不過運河所經之處,有時故意舍近而求遠,以便連通京師,這倒是不能怪人有此懷疑。”

李世民嘆道:“連先生如此說,無怪乎其他人誤解更深了。其實,這兩條運河之開鑿,其進行路線十分正確,它是一批真正有學問的人所策定的,有時爲了繞道,引起人們誤解,那是一般人不明地理之故。比如說,由甲地至乙地再連通丙地,雖有直線可達,可是再往前,卻有山嶽爲阻,要到達丁地就勢非繞山而行,費工而途遠,-如在乙地略斜,略過內地而取道戊地至丁,則全爲平坦,工程進行,方便多了。這樣多挖三十里,而可節省三百里之工,先生孰取孰舍呢?”

李靖十分慚愧,不再作聲。

李世民嘆道:“先隋煬皇帝治世之功過,別的方面不去說他,單是開鑿運河一項,卻是極具眼光的不朽創舉。只是因爲他本身私德上的一點微疵,乃使一般人對他滋生誤解,實在太-枉,所以我向家君上言請求過,倘能有機會定鼎中泵,必然要向天下人闡明澄清這件事,以免他沉-於地下,在人世留下一個昏君之名。”

李靖一嘆道:“先皇帝之所以被摒棄於天下,一半固然是民衆之無知,但另一半則是各地的諸侯反王,早已心存扳意,故對他的種種,曲意偏解,以引起四民之不齒之故,這些誤解雖是人爲,但他自己也要負責的。”

李世民似乎不以爲然地道:“先生,他的某些行爲雖是有違常倫,但是卻與他的治國無涉,他治國的決策,的確是用心無私……”

李靖道:“世子,一個爲天下君王的人,行止俱爲天下之範,他若不能修身律己,何以教民就正,所以就事論事,他治世的功過不去談了,他之所以先失天下,卻是一點都不-枉。”

李世民聽後思索了一陣,肅然長揖爲拜,恭敬地道:“先生指教的是,世民愚昧,以前見未及此,以致於很多地方都錯了,今後尚祈先生不棄愚頑,時加賜教。”

李靖也還了他一禮,神情嚴肅地道:“多謝世子器重,李靖敢不悉力以報。其實世子的見解看法已經很透澈,只是出發之點,還沒有放置合宜而已。”

李世民道:“請先生指教。”

李靖道:“世子跟李靖的看法,有時會不相一致,就是這出發點與立足處的不同,世子爲唐公胄裔,一出世就是貴族,所以在心中,多少是偏向於貴族方面,因以論先人之功過,世子着意彰其善而略其過。李靖則是一個士人出身,論是非則以民爲先,以天下爲得失,有時即或對君上不敬,卻仍不避諱……”

李世民點點頭道:“先生說得是。雖然以前我沒有分析過,但經先生一指出,我仔細地一想,倒確實是加此的。我雖然不致於強彌君父之過,-總是避免它,這一來就有失公允,今後當求改進。”

李靖道:“世子倒不一定要改,你若是隻求做個輔佐之賢臣,這種心中對君父尊若神明的態度,正是爲臣之道,若世子真有志於興革除弊,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則應該把心胸放寬,把腳步站得正,不偏不倚。”

李世民想了一下才道:“茲事體大,我要好好地考慮一下才能回答先生。”

李靖道:“不,世子,這一點無須考慮的,世子應該早加深思熟慮在心,作成決定了,現在只要說出來就行了。”

李世民終於道:“先生,我立志於天下千秋,但是我立身卻是人臣之子,若天命歸餘,我當仁不讓,但我絕不像先隋煬帝那樣,爲取天下而不擇手段。”

李靖所要的就是這一個答案,那也使也對自己未來的抉擇下定決心。因此,他肅然躬身一禮道:“世子,李靖誓以終身擁護追隨左右,生死不移。”

李世民再度回禮道:“謝謝先生支持!”

他沒有像虯髯客那樣說什麼以江山富貴相共的話,因爲富貴可共,江山不可共,一山勉強或可容二虎,一國絕無二君。

以李世民此刻的身份、實力、年紀、學識閱歷,那一點都不能與虯髯客相較的。

可是李靖卻舍了虯髯客,轉來效忠年才弱冠的李世民,這在一般人的想法中是不可思議的。

但李靖卻不這樣想,他看出這個年輕人的不平凡來,雖然他還嫩得很,不夠成熟,-還有一段時日可供他磨練,等他成長後,時機也成熟了,李靖相信這個年輕人必然會成爲一個君臨天下,空前的明君英主。

李靖決定輔助也到底,不僅是輔助也成就事業,也要輔助他成長。

在他沒做皇帝前,正好有個機會可以改正一些錯誤的思想與觀念,當他登上王位時,就會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好皇帝了。

雖然,李靖的歸唐是早經談妥的了,但李靖真正的決定態度,卻是在這一次深刻的談話之後。

在以前,李靖對李世民只是客氣和尊敬,卻不是恭敬,經過這一次談話後,他的態度也有着明頭的轉變。

兩人同行,李靖絕不併行,一定略後半步,兩相對坐,李靖一定不會正面相對,必然將自己的座椅略移偏一點,而且,他從不打趣或與李世民開玩笑。

李世民先前還感到很不習慣,幾次地向李靖表示,要他隨便一點,甚至直接了當地對他說:“藥師,即使日後我們有君臣之分,但至少目前還不是,現在我們的君主乃是隋室的恭帝,大家都是一殿之臣,你又何必在形式上拘禮呢?”

李靖卻正式回答他說:“世子,靖是歸唐而不是歸隋,這是起始就聲明瞭的,事實上恐怕除了唐公之外,也沒人會承認那個皇帝了,而唐公也不是真擁護那個小孩子,只是一種報恩的心理而已。”

李世民輕嘴道:“是的,家君是個受恩不忘的人。”

李靖道:“唐公是位忠厚的長者,但卻非理國之明主,因爲受恩固當報,卻不可以天下爲報,那是以江山社稷爲兒戲,試問,當真將天下之大權,交在一個無知小兒手中,就算得是忠心了嗎?”

李世民道:“家君一直沒有天下之念,他受權奸宇文氏一族的嫉害,性命幾將不保,後來則多虧得越國公與先皇帝的大力庇護支持,才得苟安於太原,感恩深重,倒是怪不得他老人家。”

李靖道:“我並沒說這不好,但必須說這種行爲不是理國之器宇,世子當記得先賢孟子的話,民爲先,社-次之,君爲輕,必需要具有這種胸懷的人,纔可以君天下。現在再回到我們的話題上,李靖之歸唐,非爲唐公而爲世子,所以對世子,理應保持適度的尊敬。”

李世民道:“敬存於心即可,不必拘於形式。”

李靖肅然道:“不然。敬生於心,乃形之於表,否則這恭敬便沒有基礎,靖治軍對人,都是如此,即使是夫婦之間,也從未有狎嬉之言行,這樣才能維持敬意。”

李世民沒話說了。

李靖卻倒過來規勸他了,說道:“世子,不僅是對靖一人,即其他的人,世子也應該對他們維持適度的距離,不可過於相近,君子不重則不威,此爲人主之大忌,像以前……”

李世民道:“我知道,先生指的是劉文靜,此人胸中倒是有點城府,只是太過於驕狂,我對他客氣一點,他就得意忘形起來,漸漸要左右我的言行了,所以我後來對他不假辭色,很叫他叫不了臺。”

李靖道:“他這個人恐怕受不了冷落吧!”

李世民道:“是的,他在我這兒不得意,刻下已轉到家兄門下去了,替家兄出了不少主意,像把四弟拉到家兄那邊去,就是他的得意傑作。”

李靖道:“劉文靜反覆不定固爲不掌,但世子也有責任。假如世子一開始對他保持適當的距離,未始不可以全終始的。”

李世民的臉紅了一下,顯然的,李靖的話說中了他的心裡,乃輕輕嘆道:“其實我對他也沒有太過狎近,只是他替我出過不少主意,辦成了很多事,都很成功,使我對他的辦事能力很信任,凡事都問他一下……”

李靖道:“集思廣益是對的,有事多徵詢一下他的意見倒也無可厚非,可是世子不能縱容他,因爲人受倚重之後,君子會愈形惶恐,而有些人就會恃重而驕。”

李世民笑道:“先生倒是很忠厚的,不肯加以小人之名,但劉文靜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小人,他見無法左右我的思想行爲,自然而然地轉到家兄那兒去了。”

李靖道:“世子,武侯出師表上就諫告蜀王,親君子而遠小人,卻沒有說絕小人,因爲小人是不能絕的,他會挾怨報復,而世子於此時絕他,尤爲不智。”

李世民也苦笑道:“先生,你一直在治軍方面任事,軍旅中,但有令出如山即可,不必處人,也無須去認別君子與小人!”

“不,我軍中一樣也有那種人的,小人在各類人中,都是些頗有才情的不甘寂寞者!”

“先生也遭遇到這種人嗎?”

“是的,如虯髯客的侄子張豹,就是其中之尤。他對我突兀入替很不高興,又對我幾次剝奪他的職權懷恨在心,終於拉了一批人反叛出去。”

李世民嘆道:“先生也知道小人之難處,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還沒等我去絕他,他已經倒戈而去了。”

李靖道:“他絕情而去,是自彰其不義,但世子若絕之在先,則是世子之不仁了,故而這絕與遠之間,仍是有差別的,因爲他多少是爲世子出過力,盡過心的,遽而相絕,毋乃太忍!”

李世民道:“照先生所說的標準,我對劉文靜也只是遠而已,並未相絕。”

李靖道:“不然,這只是世子自己的想法,像上次在李靖營中,世子對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當衆駁斥,毫不留尊嚴,這已經到了相絕的程度了。”

李世民笑道:“先生是君子,故而才以爲難堪,但劉文靜卻不在乎的,家君對他也是經常疾言厲色,他卻能受之如常,毫不爲意,我說他是小人,也是根據此而言,只是我不改對他的倚重,不管對他如何呵責,他都能忍受,但是我只要對他事權略予削滅,他就立刻轉而他去了!”

李靖倒爲之一怔。

李世民又道:“對什麼人,用什麼態度,我自己會有個分寸的。對君子以敬,像我對先生,絕不會有半點侮慢,相信先生對我也是一樣。”

李靖道:“人唯自重而後人重之,這本是應該的。”

李世民道:“事實上對有些人,卻又不能如此,你如尊敬他,他就以爲你軟弱可欺,爬到你的頭上去了,久而久之,積以成習,他會變本加厲,篡奪爭權,等他把一切都把握在手時,不是一腳把你踢開,就是玩弄你於股掌之上,使你成爲他的傀儡,許多鉅奸大惡,都是如此養成的,若後漢之董卓,以後之曹操,乃至於隋之楊素、宇文化及,都是此類之例。”

這番話使李靖聽得大爲震動,他沒有想到李世民的年紀輕輕,觀察到如此之深,這是任何人不能及的。

繼而一想,他又釋然了,因爲李世民所研究的是帝王之業,在他的天性中,似乎就趨向於如何治人,如何治世的方向去努力,像現在,他手中無兵無勇,內有小人之嫉、兄弟相煎,外則尚有無數敵人窺伺,上有老父,環境對他的成長,幾乎沒有一點是有利的。

照說,他此刻所應該孜孜努力的,該是努力去爭取權力,握有實力纔對,可是他卻毫不擔心,仍是在爲充實本人的治世之具。似乎自有人會盡心盡力打天下似的,而自己偏偏就是這個支持者之一。

沒有任何的原因,幾乎一見面就決定了的,以後的深入談話,只是增加自己對他的信心與擁護之心而已。

而且,不只是自己有這個想法,還有很多人都有同樣的想法,像他的姐夫柴紹,像徐德言樂昌公主夫婦,這些人比他都大上十幾二十歲,而且都有一身的本事與才華,當此亂世,正是吃香而大有發展之際,這些人都心甘情願地跟着一個小夥子來白手打天下。

其中特別是柴紹,他是看着李世民出生,長大的,在唐公的家裡以及那個勢力圈子裡,柴紹由於年齡稍長,一直是唐公的得力助手。

他的地位,目前而言,也此任何一個世子重要,柴紹如果熱心權勢,他可以把唐公的實力抓住一半在手,可是柴紹沒有如此做。

是柴紹的胸懷淡泊,無意於富貴嗎?

這也不然,李靖對柴紹是早歲結盟的好友,雖然是在江湖上成長的交情,但由於身世的接近,自然比較接近一點,彼此相知略深。

柴紹雖然沒有多大的魄力,缺乏決斷的能力,但他的頭腦冷靜,見事清晰,做事小心,極少出錯,是個不可多得的輔佐人才,多年來幫助乃嶽,歷經艱危,始終能保持手中的這點實力,漸次擴充,乃有今天的成就,實在是居功不小,尤其是在宇文氏當勢的時際,走通楊素的門路,取得庇護,更是了不起的措施。

這樣的一個人,應該不是甘於寂寞的。

但是柴紹卻甘願放棄手中已有的一切,一心一意地來扶持這個小內弟,這都是令人難以想像的。

這年輕人似乎有一種魅力,叫人們對他信服,對他支持,對他寄予厚望而說不出個道理來。

所謂天意,所謂真命之主,必有神佑天成,難道就是這個意思嗎?

李靖的一生中,受到他學道的好友狄去邪的影響很大,狄去邪預言休咎,一一都應驗了。

狄去邪預言過:天下將有大亂,而後有一個極大能力的真命之主出世,開前所未有的大治之局,立萬世不朽之偉業,這也是豪傑當世,立百年富貴,創千秋事業的機會,只要擇對了主,即能成爲青史之名將名臣……

這是狄去邪對李靖的未來的指點,最後的結論,讓李靖明白,他只能名將而終,無九五之分。

李靖是個安份的人,從不作非份之想。

所以虯髯客許他同享天下,他不動心。虯髯客送他足夠稱雄天下,自立一方的人力與財力,他謹慎的抓在手上,不爲己謀,也不輕易作投資。

終於他把一切都推在李世民的身上。

那與狄去邪的話也有關係,狄去邪對誰是真命之主,說得很含糊,只說帝星未徵,難以明示。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那時李世民剛出世不久。

狄去邪又說了一句很玄的話:“真命天子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我現在說不出是誰,但是你一見到那人,就自然而然地會知道。”

當時,李靖對這種說法頗不以爲然,只是姑且記在心中而已,但後來卻多少也以此作了個比較。

十八路反王,他有一大半是見過或認識的,卻很難產生那種激動的情緒,因此,他下意識中否定了那些人。

他也見過了早時尚爲太子的隋煬帝楊廣,內心略起了一絲輕微的激動。

楊廣後來果然成爲皇帝,卻是個短命的皇帝。

他在見到虯髯客的時候,也有着輕微的震動。

根據那種神奇的第六感,他知道此人會是一個皇帝,但不是一個大帝國的君主,不是狄去邪所說的真命之主。所以,他接受虯髯客的邀請、合作,卻不作進一步的答覆。

然而,他在見到李世民的時候,內心居然起了極大的震盪,這是從所未有的。

以他的預感而言,他幾乎就可以確定了。

但是李靖畢竟是個慎重的人,他必須要更進一步地求證,找出這個年輕人何以曾令他心折。

一次又一次的談話,使李靖對李世民的瞭解日深,也看到了李世民與人不同的地方。

例如,他對劉文靜的態度,就是一個例子。

李靖看出劉文靜的不可靠,卻不會去開罪他,因爲此人成事有小助,敗事卻能成大舉,是個有才有能的小人,也是最難應付的一種人。

別人不是大力籠絡他,就是敬鬼神而遠之,但李世民卻不同,他用劉文靜之才,有時也略略地放縱他,但在必要時,卻寧可失去他而不去姑息他。

這是非常人可及的胸襟與手段,李靖做不到,因爲李靖所修的不是帝業。但是李靖卻瞭解這種胸襟,而且尊敬這種決定。

倒是李世民自己,這時的李世民胸中雖有天下在抱的意願,-他不是想去統治這個天下,而是想去如何治好這天下,使每一個人都能安定地生活,使國家繁榮。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一個偉大人物的形成與誕生,倒不是完全由時勢造成,或由環境而逐漸改變的。

他在天賦中,就有了偉大而超凡的氣質,在不知不覺中,孕育、成長,從而表現出懾人的氣魄,使人自然而然地心生敬畏,臣服其前。

併合了李靖的人馬後,李世民在聲勢上雄壯多了,將近到長安時,李世民忽然把速度慢了下來,每天只行進十幾二十裡,就靜止下來紮營,倒是對前軍的消息十分注意,不住地注意軍報,詢問長安的消息。

消息傳來倒是很令人愉快,建成所率的大軍已經開抵長安城外五十里,魏王李密也曾派了兵馬前去阻截,但是遇上的先鋒卻是李元-,那一對銅錘勢若雷霆,無人能擋,每一個將領都交手一合,大敗而退。

建成揮軍已直逼長安,李靖計算一下道:“世子,我們距長安也不過才百餘里,目前李密的兵力全部集中在應付令兄那一路,我們若由後方襲取,不難一鼓而取之。”

李世民道:“先生的計劃是絕對沒有錯的,不過姐丈入長安救取叔寶恩公,尚無消息,我們等等他們的消息看,家君行前曾一再吩咐敝兄弟等,對叔寶恩公之安全,務必列爲第一優先,他就是爲說李密與唐合併而遭羈的,若是相逼過急,李密一怒之下,可能會殺之而泄忿。”

這倒也是,唐公是個念恩的人,聽說當年救他全家性命的秦瓊在李密麾下爲將,心中頗爲懸念,特派專人致函招邀,不過這倒不是私下的邀請,另外還有一封致李密的信,寫得也很懇切。

大意是說目前天下羣雄紛立,各自爲政,互相攻伐,這實在不是好現象,吾公雖捷足先入長安,然諸侯及四夷俱未臣服,這個皇帝做得也沒意思,不如仍擁恭帝爲主,是則仍不失爲封疆之尊,公侯之貴,而名正言順,與淵同殿爲臣,共謀天下之安靖,豈不善哉。

這封信不但情意懇切,而且立意極佳,唐公的本意在免興戰爭,而使生靈塗炭。

擁恭帝只是一個象徵,然而有了這名義上的象徵,大家就沒得什麼爭了。

各有各的勢力範圍,願意做官的,在朝中不虞無高祿厚爵,不想在朝,自己所擁有的地區內,接受朝廷一個國公或王爵的封號,仍然南面稱尊。

這固然限制了大家的發展,但也保障了大家的所得,使每個人都安於天下第二人的身份,共享富貴,也使天下歸於安治。

唐公在當時的諸侯中,實力是最強的一個,他發出這種呼籲,當然是一種悲天憫人的胸懷。因爲他以武力,也可以把別人逐漸次第消弭的。

所以,信到了秦瓊手中後,不但取得了秦瓊的衷心贊同,就是一干同僚將領,也都爲之額手而懼。

他們當初三十六友結盟時,都是布衣草野之身,現在則各有遇合,全都有了相當的地位與成就了。只是隸屬的人主卻有好幾個,經常使他們感到很痛苦,在友情與軍令之間,常有難以抉擇之苦,每到那個時候,總是儘量地避免,實在無法避免時,也是好言協商,是以至今尚未正面地衝突過,這說明他們對友情是很重視的,而那一番結盟的情義影響也是很大的。

天下太平,各主之間化除敵意,使大家各享富貴,這是結盟的三十六友最高的理想,最樂於見到的事。

當初結盟時,他們所抱的宗旨也是如此的,大家都是一代豪傑,想到的將來必有一番風雲際會。

但這三十六人若是各自發展,也許有人成功,有人失意,有人在奮鬥中被別的強有力者排擠開,更有可能自相傾軋,因此,纔有人建議大家,本着道義與熱血感情結盟,大家有樂同享,有難同當。

失意時,大家互相提攜,有難時,相互救援,使得每一個盟友都能有兵權地位,成就一番勢力;再者,三十六弟兄所結成的巨大勢力,也無人能動搖,不怕人欺凌傾軋。

立盟時,誰都是無職無官,誰也不用擔保自己的將來,所以這盟單的署立,對大家都有益無害。

正因爲這股力量太強大,誰也不敢去破壞它,否則誰也無法抵擋其他弟兄的責難問罪。

但李密卻不是三十六友中人。當初,他巧妙地拉攏了幾個三十六友中的同伴打江山。

但三十六友中的程咬金卻糾合了一批弟兄在瓦崗寨揭竿稱王。李密在別處混得不如意,不得已隨着那幾個人去投奔瓦崗,程咬金做了一件最有意義的事,把主位讓給了他,程咬金的話更令人感動“你既是俺老程哥弟們的主公,來到此地,總不成叫你當俺的臣下,俺豈不成了那些哥弟們的主公了?這太不合道理,倒不如俺將主公讓給了你,就跟那些兄弟哥兒們地位相等了。”

就這樣,李密從流亡登門求依的食客,一躍而爲金墉之主,而且就以那些實力爲基礎,配合了他過去的關係,擴展成了一股相當可觀的實力,在十八路煙塵兵馬中,他僅次於唐公而居羣雄之首。

當然,大部份的實力是他接收了楊素的舊部,可是他若沒有瓦崗的那點基礎,單憑一個人,是沒人會擁護他的,可是李密是個不知感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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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李密是個不知感激的人,更是一個不甘居次的人。擁立恭帝,他不反對,他知道恭帝是個傀儡,不足以號令天下,但恭帝是李淵率先擁立的,又掌握在唐公手中,他插不進手去,無法直接控制恭帝,豈不是在自己頭上裝一個管頭去?這是第一個受不了的原因。

第二個受不了的原因則是他對於三十六友的勢力感到很忌諱。三十六友的人,大部份都在他的麾下,似乎形成了勢力,而且有很多地方干擾他的行事,侵犯到他的權力。他決心要整一整這些人。

明目張膽,無緣無故地整,是不行的,三十六友中,最有實力的是李靖,李靖對他本已有成見,礙着許多好友在此,不便對他如何,但若自己排擠了他的朋友,李靖一定會來攻打自己,挾着虯髯客的江湖勢力,那已經夠可怕了,何況虯髯客早年與楊素在暗中頗有交情,楊素的舊部跟虯髯客也有着香火之情,一旦作戰起來,自己的一大半人馬可能倒戈相向。

不過,目前這個機會倒是很難得,抓住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殺了三十六友中幾個中堅,還能叫其他人沒半句話說,他看了唐公的信後,信手撕了,冷笑道:“李淵把我當作三歲小孩子了!”

秦瓊忙道:“唐公的確是一片誠意,臣知之頗深,他是個忠厚的長者,心無奢念,絕不會騙人的。”

李密冷笑道:“你怎麼知道他是一片誠意呢?”

秦瓊道:“唐公郡馬柴紹以及駕前護衛尉遲南、尉遲北兄弟,俱是臣等昔日結盟兄弟,臣另得此三兄力保,唐公此舉,確無他意。”

李密冷笑道:“上次在江都,大家會師於共商,先得傳國玉璽爲主,結果孤得了傳國玉璽,他卻命他的兒子李元-逞強搶了去,這次卻又來騙人了。”

秦瓊道:“前次相約,唐公並未參加,他已奉立恭帝,本不會承認得玉璽爲主之約。取得玉璽後,也是進奉恭帝,並沒有據爲已有。至於強取之事,是李元-少年氣盛,疏於禮貌,唐公若在,必然會善言相商,但玉璽必然還要追回給恭帝的。”

李密不禁怒道:“秦瓊,你究竟是吃誰家的飯,做誰家的官,居然幫着姓李的說話,你受了他多少好處?”

秦瓊很自然地道:“陛下,臣不是幫誰說話,只是說實話而已,現在唐公的請求很合情理。”

李密更爲怒聲地道:“他的請求合情理,孤就一定要接受嗎?萬一他到時言而無信呢?”

“臣保證不會,唐公不是這樣的人。”

“你保證?你憑什麼保證?”

“臣以三十六盟友的交情來保證。”

這是李密最討厭聽見的一句話,當下一沉臉道:“秦瓊,你們三十六友有多大能耐呀!居然能爲天下江山作保證了。”

“臣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那你又是什麼意思?若是你們三十六友的保證不足信,你用來對孤保證,豈非存心欺君,陷孤於圈套陷阱之中?若是你們的保證有效,足夠能制住唐公,孤若聽了你的話,豈不更爲危險,你們的用心更爲可誅了。”

“陛下,臣愚昧不明陛下之意。”

李密冷笑道:“在孤這邊,是你們三十六友的大集盟,人數最多,這個你不可否認吧?”

秦瓊道:“臣等三十六友,陛下每一個人都認識,有多少在陛下這邊,陛下必然清楚;臣等也從未諱言隱瞞過。”

李密冷笑道:“好,既然你知道你們三十六友,有一大部份在此,若你們有足夠的影響力,該去把他們說服過來纔是。”

秦瓊道:“臣等盡過努力,像三原李靖,臣等已經着人去勸說過,是陛下拒絕他來。”

李密道:“他根本是敷衍,手中掌握着虯髯客的雄厚實力,卻只一個人投過來,其誠心可知。”

秦瓊道:“他的人員本是屬於虯髯客的,而虯髯客也是有意於天下,他總不能拉了虯髯客的人來幫陛下打擊虯髯客,他爲了盟約的道義,以個人之纔來報陛下,已是很難得了。”

“孤家要的就是他的人手,誰稀罕他的那點才情,孤帳下有的是人才,隨便抓一把也此他強。”

秦瓊一聽話不投機,也有點憤然地道:“陛下若是以此等胸懷求士,不僅臣等的朋友不會再來,連臣等也難以安身。想臣等三十六友結盟,志在求天下安寧,造福百姓,並不是爲了本身的富貴利祿,臣等擁立陛下,也爲了陛下彼時所倡興仁義之師:不想陛下才略有小成,論調行事都完全變了。”

情急之下,他的話說得重了一點,但卻是老實話。

李密一聽卻變了神色,一拍龍案道:“大膽逆臣,居然敢在廷上出言辱責孤家,拖出去剮了!”

秦瓊反正是豁開了,着着實實地又數落了他一陣,李密一個勁兒叫人拖出去碎屍,而這時也惱了那一批瓦崗弟兄,也當時罵開了,話更難聽了“直她孃的,想你被宇文化及的兵馬殺得丟兵卸甲,像條喪家之犬般的來到瓦崗,是咱老程爲了有幾個兄弟跟着你,咱不願居他們之上。才把個皇帝座兒讓給你,又保着你打下這片江山,你住進了隋家皇帝老兒的宮殿,摟着楊廣的老婆睡覺,昏了頭了,當真以爲自己是什麼聖天子了,人五人六起來。現在居然要殺我秦二哥,大夥兒反了去球……”

他的話更粗,更野,更無禮數。

李密氣得直叫:“拖出去砍了,拖出去砍了!”

一衆兄弟們是深知程咬金的脾氣的,一生中誰也不怕,獨服一個秦叔寶,就因爲是秦瓊一句話,他毫不猶豫地把皇冠除下,頂在李密頭上跟大家一起俯首稱臣:今天李密要殺秦瓊,程知節自然要發急。

再者,也是爲了兄弟的情義,一起上前來求情。

李密本來很火,想把這些求情的人一起殺了,澈底消除掉三十六友的勢力。

可是後來趕到的兩個人,卻使李密不得不忍氣收回了成命,一個是王伯當,也是三十六友中盟單上人,-卻是他最忠實的支持者,逃亡時,幾次出死力護衛着他,投奔瓦崗,重振勢力,也都是靠着王伯當。

最重要的是此刻,王伯當掌握着李密一半的實力,這些實力來自江湖,卻是李密最忠心的擁護者,假如王伯當寒了心,拉了那些人一走,李密這個王朝就立刻動搖。

第二個人則是燕州羅成,原是燕州總鎮羅藝的兒子,卻又是秦瓊的表弟,他帶着燕州的人馬來投是爲了秦瓊,此刻若殺了秦瓊,勢必會逼反羅成。

羅成的一枝得自家傳的羅家槍法,在沙場上無人能及,他的部屬也都是訓練精良的子弟兵,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實力,在這兩個人的請求下,李密自然不能再堅持要殺兩人了,只能下令把他們關起來。

終於唐軍攻到,李密才瞭解到自己監禁起秦程二人是多大的損失與笨事。

因爲長安前圍,還有好幾座城池關隘,都是在三十六友爲主將的防守下的。

他們見了唐軍的前哨開到,一則是畏懼李元-的神勇難當,二則是見到李密對秦瓊與程知節的態度後,知道他對三十六友心中已懷有猜忌,此人必難共事。

而最重要的一點,則是唐軍前哨的兩員副將,尉遲南、尉遲北弟兄,都是三十六友盟單上的弟兄,大家都曾歃血爲盟,誓共生死富貴,自然不顧正面作對相與爲敵。

何況尉遲兄弟,也喊出瞭解救同盟弟兄的口號,更使他們消弭了門志,因而唐軍長驅而入。那些人也絕,既不戰,也不降,聽任唐軍穿城而過,權當是同意他們當道。

李元霸的前哨逼近長安,李密心中着了慌。李元-搏殺宇文成都的事,滿朝皆知,那些舊日楊素的部屬也不敢去攖逆其鋒。

江湖豪傑不願戰,楊素舊部不敢戰,李密這個大王國在頃刻之間,就變成一個空架子。他在殿上發佈命令,竟沒有一個人聽他的,這實在是很難堪的事。

但是李密畢竟是當世之梟雄,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他下一道詔書,吩咐把秦瓊與程知節自大牢中放出來,着秦瓊去領軍退敵。

他知道唐公對秦瓊的救命之恩一直耿耿未忘,李元-再兇,也不敢對秦瓊如何的,而且秦權寶在三十六友中,最得人心,人緣最好,設若他被李元-殺了,不僅可以使唐公落個恩將仇報的罵名,也能激起三十六友的仇意。

另外他還安排了一着伏子,就是在軍中密遣了幾個死士殺手,讓他們在秦瓊與李元-對壘之時,不容他們答話就施放冷箭,殺死秦瓊,賴在李元-頭上。

因爲李元-勇冠天下,卻是個-夫,不解禮數,前次在揚州爲了奪傳國玉璽,他連自己的母舅夏王竇建德都毫不容情,那麼陣前殺死秦瓊也是可能的事。

可是這個如意算盤未能實施,秦瓊與程咬金已先一步被人放走了。

那是郡馬柴紹所施的手腳,他先一步潛入長安,以重金賄賂了看守天牢的獄官牢子,私下縱放了他們。

秦瓊與程咬金原本是大將軍,雖被打入天牢,卻沒像別的死囚那樣腳鐐手梏,飽受虐待。他們只是行動不自由而已,在牢中卻很舒服,三十六友中的兄弟,天天都來探訪,大魚大肉,十分享受。

柴紹來見他們,自然毫不費力,見到他們後,細談經過,柴紹趁機勸他們歸唐。

秦瓊一嘆道:“唐公盛情令人感激,小兄心中早許矣,只是爲了伯當兄之故,不便他適。”

程咬金跟王伯當卻沒有太深的交情,立刻罵開了:“王伯當這傢伙簡直是王八旦,李密是他拉來的,衆家兄弟都是瞧他的面子才保了李密,誰知竟是這麼一個傢伙!”

秦瓊忙-止他道:“知節,你又在胡說八道了,魏王對我們不起,伯當兄卻沒有失義之處,那天在午門外,他拼了性命爲我們求情,才保住了我們的人頭。”

程咬金道:“那是李密做的順水人情,李密敢殺我們嗎?除非他自己也不要命了!”

柴紹卻笑道:“伯當兄雖重情義,但李密實在不是可事之主,現在又對二位如此,恩義早絕。二位縱使反了他,也不能怪二位的不是了。”

程咬金一嘆道:“柴兄,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用了,我們巳身在牢中,李密絕不會放過我們的。”

柴紹道:“兄弟此次系奉藥師兄之指示而來,只要二兄願意,隨時都可以離開。”

秦瓊啊了一聲:“藥師亦答應歸唐了?”

柴紹道:“是的,藥師在見過世民世子之後,與世子十分投契,盡率所部,與家嶽合作了。”

秦瓊道:“藥師在諸弟兄中是最有眼光的一個,也是最具才華的,最具實力的一個,所以這些年他都獨據一方,誰也不幫,他怎麼肯歸於唐公的?”

“他不是歸家嶽,而是爲了我那二內弟世民,那個年輕人實在很了不起。”

“可是小弟恰好在那天助唐公退賊時出世的?”

“是的,那天落腳在勸業寺,寺中的老主持頗具神通,竟在事先準備好了靜室,並且率全寺僧侶,盛裝出迎貴人,因知我這內弟是有點不凡。”

程咬金道:“老和尚會搗鬼而已,你老丈人那時已是國公,他拍馬屁,無非是爲了多要幾文香油錢。”

秦瓊忙道:“知節,別胡說。勸業寺廟產豐足,香火鼎盛,何須向外化緣?”

柴紹道:“老和尚以前向不出來應酬,以前連太后去進香,主持大和尚也沒出來迎接,可見他不是勢利之徒。再說,勸業寺並不在我們經過的路上,是被宇文家的殺手冒充盜賊追殺逃到那兒去的,事先我們都不知道會到那兒去的,但寺中卻早就在別院中備妥靜室,以供家岳母生產之用,可知他們的確有點前知。”

秦瓊道:“這些迷信的話不去說它了,但是藥師肯爲李世民而投唐,這個年輕人必有過人之處,柴兄,你既然來遊說我們,想必已有妥善的辯法了吧?”

柴紹道:“不是我的辦法,是藥師的指點。他在京中有部下,其中的一個就是此地的獄官……”

秦瓊道:“難怪你進來那麼方便了,神龍門也真有辦法,居然到處都有他們的眼線。”

柴紹道:“虯髯客早已是個有心人,他的準備工作在很久以前就開始了,京師是個最重要的地方,當然會有所佈置的,老實說,李密的身邊也有好幾個是他們的人,他們要殺李密,只是舉手之勞。”

秦瓊道:“既有這重關係,那我們就走吧!”

程知節道:“不要跟那些老朋友告別一聲嗎?”

秦瓊道:“不必了,免得他們爲難,他們究竟還是魏臣,我們卻是逃犯,他們是放好呢,還是抓我們的好?”

程知節道:“別的弟兄不會拿我們如何的,王伯當那渾球就難說了,他一定是把我們抓回去的。”

秦瓊道:“知節,別胡說,伯當是個最重感情的人,他受過李密的恩,知恩而報,從一而終,這是大丈夫行逕。”

忽然一個哽咽的聲音道:“叔寶,還是你知道我,我知道,有很多弟兄不瞭解我……”

那正是王伯當的聲音。幾個人都吃了一驚,柴紹的手已按在劍柄上了。倒是王伯當苦笑道:“郡馬何相絕之甚?我們究竟是共過一炷香頭的弟兄。”

柴紹道:“柴紹不敢忘,所以爲了金蘭之情,冒死入城,探訪二兄。”

王伯當道:“只是探訪,不是營救?”

柴紹臉色微微一變,然後笑道:“這那裡用得着我來操心。長安城中弟兄多着呢,個個都是身居要位,尤其是你伯當兄,在魏王身邊,言聽計從,只要你說句話就能放人了……”

王伯當一嘆道:“柴兄對小弟誤會深了,以爲兄弟未在主公面前爲二位兄弟求過情……”

柴紹笑道:“這個兄弟相信伯當兄一定試過,只是魏王堅持不答應,伯當兄身爲人臣,無可奈何。”

王伯當只有苦笑一聲道:“柴兄,實情確是如此。”

程咬金大叫道:“王伯當,老程交到你這種朋友也算倒了八輩子黴了,衆家兄弟都是你死拖活拉地拉來的,保着李密撐起這個魏國,現在他要把我們衆家兄弟一個個地慢慢排除,你卻只會放這種燈草屁!”

王伯當低下了頭,忽然又擡起了頭道:“小弟對叔寶兄十分慚愧,主公對你的處分是太過分一點,但是老程,你要殺頭卻一點不虧,你那種態度是臣下對君主之道嗎?”

程咬金大叫道:“這個皇帝寶座還是老子讓他的,老子還要對他如何?”

王伯當道:“你是自己心甘情願讓出來的,可是讓出來之後,你便當遵從人臣之分。”

程咬金道:“好,你們跟我談這個,老程倒要問問你們,當初在瓦崗寨中,大夥兒弟兄抽籤,結果是我老程運氣好,當了皇帝,你們對我可曾客氣過?”

這卻把兩個人都問住了。原來當初在瓦崗起義時,大家抽籤結果看誰當皇帝,程咬金的運氣偏好,神前三次落籤都是程咬金,大家遵捧他居了首,但是程知節粗魯不文,全無皇帝體統,弟兄們對他也很隨便,他更不以爲意。

可是此刻他一提出來,倒是把兩個兄弟問得怔住了,王伯當頓了一頓才道:“那是你自己不尊重。”

程咬金道:“咱家該如何尊重?是不是衆家弟兄不肯叩頭,就要砍他們的頭,你陪着李密逃奔來時,咱老程正是皇帝,他怎地不向老程叩頭的?要說有失君臣之分,也是他先起的頭……”

王伯當急了道:“話不是這麼說的。”

程咬金道:“那又該怎麼說呢?我知道,你是因爲咱老程望之不似人君,就可以簡慢些了。這一點老程承認,可是你自己說,這個半吊子李密,就是個人君之相嗎?他的那些作爲,當真像個人主的樣子嗎?”

王伯當默默無語。程咬金逼他道:“你說呀!我跟秦二哥兩條命,還有十幾位弟兄的將來,都等着你一句話。”

王伯當忙道:“大家也不是三歲小孩子,怎麼全會等我一句話呢?”

程咬金怒聲怪叫道:“王伯當,你要說這種話,別怪老子要罵你祖宗八代了,要不是你在中間力拖,咱會把瓦崗的江山讓給他?衆家兄弟會老遠地來投奔他?咱們一個個全是拉兵帶馬來的,沒有一個空着手,那兒求不到富貴,非要來舐他姓李的屁股?”

王伯當道:“你看你說什麼話。”

秦瓊道:“知節說話一向如此,可是伯當兄,你要是那樣說也確是不該,弟兄們難道不是爲了你而來的?大家保李密,確是爲了兄弟間的義氣,尤其是我表弟羅成,爲此還跟我姑丈反目,傷了父子之情,你總不能脫身事外。”

王伯當愧然地道:“小弟實在該死,沒想到主公得志之後,會性情大變的。”

程咬金道:“什麼性情大變,他原來就是這麼個人,以前只是善於裝做而已。”他雖是粗魯,眼光卻極準,說出來的話,居然十分有見地。

王伯當道:“小弟無話可說,刻下唐兵壓境,王公要我來請二兄出去退敵。”

程咬金道:“咱家不幹,他有了困難就想到咱們了。”

秦瓊也道:“伯當!你的意思呢?”

王伯當痛苦地道:“唐公受秦兄大恩,若是秦兄率兵出戰,唐公必然不肯與秦兄爲敵的。”

這時那獄官卻過來,對柴紹低聲說了一番話。

柴紹忙道:“這話可是當真?”

獄官道:“他所命的刺客中有兩名是我神龍門中弟兄,特地前來通知兄弟,讓秦爺不可上當。”

王伯當問道:“什麼事?”

柴紹道:“李密另命弓箭手數人,在秦兄與唐兵對陣時,暗殺秦兄於陣前。”

王伯當道:“那有這回事?”

獄官道:“王將軍,此事千真萬確,因爲是我神龍門弟兄傳來的消息,他們已經埋伏在護城河外的草叢中……”

王伯當道:“李元-兵臨城下,唯有秦兄才能退敵,他怎會這麼做?”

獄官道:“這有幾個用意。一是將殺死秦爺的責任推在李元-頭上,激起三十六友同仇敵愾之心,共抗唐軍。二是可以給唐公恩將仇報之名,令天下人唾棄他。第三,唐公若是知恩不忘,一定曾降罪李元-,下令殺了李元-,使唐軍失一勇將……”

柴紹道:“家嶽對秦兄救命之恩,念念在懷,真要如此的話,殺掉我的四內弟的成分很大。”

程咬金罵道:“王伯當,你聽聽,這狗頭的心腸如此狠毒,姓王的,你若有一分兄弟之情,不如在此地拔劍砍了我們,也免得衆家兄弟被他坑了去。”

王伯道連忙跪下道:“小弟何敢如此!”

“那你說,要我們怎麼辦,還是出去送死去?”

王伯當道:“小弟再混帳也不敢害二兄之命,爲今之計,只有請二兄逃亡出去了。”

程咬金道:“逃亡出去?正陽門外有弓箭手暗伏,咱們一出去正好被釘成個大刺蝟。”

王伯當道:“藥師兄與二世子李世民取道迎向而來,二位可以由西門逃亡出去,到藥師兄處安身,西門守將是李如-兄,必然是說得通的。”

柴紹對此倒是有把握,因爲他早就跟李如-約好了,單等李靖與李世民的大軍一到,他就開門迎進李世民,搶先立功,大家遂同意了西向逃亡的計劃。

王伯當親自把他們送到西門,去向李如-說了,李如-一聽他們要走,想到建成的前哨已臨正陽門,而李世民的大軍尚未至,先入長安是不可能了,乾脆率衆棄守,跟他們一起走了,並且邀王伯當同行。

但是王伯當卻拒絕了,痛苦地道:“小弟明知李密非人君之具,但身負重恩,且家父也仗其保全,身不由己,只有挺到底了,但願能說服主公,接受唐公的條件,尚有與諸兄同朝的機會,否則……”

這位忠義的漢子說不下去了,因爲那後果是很難堪的,大家也知道他的處境,很同情他的愚忠,不過更尊敬他的這份執着精神,於是就灑淚而別。

當秦瓊他們迎上了李靖的大軍,也正是李元-攻破了長安城的時候。

李密聽王伯當回報,說秦瓊與程知節被獄官由天牢中釋出,向西會了李如-逃亡,勃然震怒,但也沒有辦法,他這時不敢再發脾氣了。

這時候,李密也才真正地明白了卅六友的勢力及他們的義氣。這三十六個人如果集中在一起,必然可以形成一股無比強大的力量,就是分散開來,也相當可觀,因爲他們都是一時的人中俊傑,每個人都擔任了極重要的職位,而彼此之間,義氣相結,聲氣相通。

誰能善於利用這個組織,誰就可以擁有天下的,李密很後悔未能把握住一個最有利的機會,因爲他手中曾經把握住最多的一批,只要能善加安撫,使這些人舍死效忠,還可以把其他的人也吸引過來。

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是李靖,只可惜當時爲了深知李清之才,唯恐李靖一到,會把自己擠下去,因此對爭取李靖來歸時,反願較爲冷淡,聽說李靖不肯把部隊帶來,還藉機會發了一陣脾氣,使得那些熱心的兄弟盟友打消了念頭,再次則是對三十六友中幾個最有影響力的人,如秦瓊等始終懷有戒心,一直不敢重用,甚至於藉機會去打擊他,乃至有今日之失。

後悔已嫌遲,只有強打起精神,提起雙劍,想親自上城頭督戰,以振奮士氣。

他很明白三十六友中都是豪傑之士,自己表現得勇敢一點,或許還能挽回他們的擁護。

那知纔到城門口,只聽得一聲巨響,尺來厚的城門被李元-的神力打破了一個大洞,接着第二-,又把橫互在門中間的木栓打斷,城門大開,唐軍已擁了進來。

李密幾曾見過如此神勇的人,嚇得心驚膽戰,也不敢上前迎敵了,撥轉馬頭,拼命策馬逃命。

他原是帶了一批護衛軍來的,這時那批護衛軍反倒成了他逃命的阻礙,擋住了他的去路。

李密心慌不下,卑劣的本性又顯露出來,居然揮動雙劍,把擋在馬前的兵士砍了幾個。

這種行逕自然使得追隨他的將官們更不齒了,大家冷眼旁觀,既沒有人追隨他,也沒有人去幫助他或保護他了。

李元-進了城,看見一個戴了紫金冠的人,騎在馬上殺人,他不問殺的是什麼人,衝上前去大-一聲,舉-就打,李密忙用雙劍一格,那裡敵得過李元-的神力,雙劍立即脫手飛出,人也摔倒在馬下。

李元-的力氣大,個子卻不高,騎在馬上,雙-柄短,打不到人,脫手一-朝李密飛去。

道一-的勁力之強,簡直無與倫比,李密又倒在地上,若是捱上了,怕不被砸成肉醬。幸好王伯當趕了上來,提起了手中的金槍往-柄上點去,用的勁力自是此不上-勢,但他是側面施力,把-的去勢頂偏了一點。

就這些微之差,巨-擦着李密的耳邊過來,在地上擊出一個深坑,李密已經嚇昏了過去。

王伯當上前拉起他:“主公請上馬速走,臣斷後。”

這個忠心耿耿的漢子已豁出性命去護主了,他把馬匹讓給了李密,把李密託上了馬,然後立身回頭,手挺金槍,恍若天神,無視於衝來的千軍萬馬!

李元-倒是頗爲敬重這個漢子,笑了一聲道:“好!好漢子!你再接得某家一-,某家就饒你不死。”

舉起左手的大-又是迎頭擊下。

他縱橫沙場,從無敵手,然而卻沒有學過武,完全憑仗的是天賦的神力,這一-下來,全無章法,然而又急又猛,使人非架不可。

但是架得住這一-的人實在不多,王伯當雖稱虎將,以英雄而言,猶在秦瓊之上,也吃不清這一。

他勉強舉起金槍招架,噹的一聲,一根筆直的鑌鋼水磨金槍被打彎成了一把弓。

王伯當雙臂震痛欲折,口鼻中都流出了鮮血,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終於仰天倒下……

後面催馬趕來的卻是唐公駕前的旗牌官尉遲南北兄弟,原來唐公在長子李建成的保護下,也進城來了。

那是建成的催促,因爲行前唐公會經勉勵幾個兒子說,誰先攻入長安,佔得禁宮,就立誰爲嫡。

他是長子,唯恐被人搶了先,李元-雖然是第一個進城,卻不能算,因爲他只是自己這一隊的先鋒,唐公這話是在分兵三路,叫三個較大的兒子各率一路時說的,根本就沒把李元-計算在內。

李元-根本是個渾小子,他也不在乎。但建成卻很在乎,所以唆動唐公緊隨而至,要老子親眼看見是自己入的城。

尉遲南飛馬上前,屈下一腿道:“四世子,此人乃末將結義兄弟,忠義無雙,請饒他一命。”

李元霸哈哈大笑道:“他接住了我一-,我本來也答應他不死的。”

下馬拾起了右手的銅-,又跳上馬追李密去了。

李密得王伯當阻了一阻,策馬向西而逃,將出西門,望見前面沙塵蔽空,旌旗招展,都是唐軍字號,那正是李世民與李靖的大軍開到。

柴紹帶了秦瓊等人,會同齊如-出城而去,沒多久就遇上了李靖的人馬,雙方相見,大喜過望,駐馬不前,就在路上-起了寒喧。

柴紹道:“世民,此刻西城無人把守,幾個看城門的老兵還是齊兄留下來的,我們一到,就可以叫開門入城。”

李世民笑道:“姐夫,不急在這一刻吧!”

柴紹道:“怎麼不急呢?老四已兵臨城下,老大跟岳父隨後也到了,景陽門上雖有守軍;相信也守不了多久,你再不去就要被他搶先了。”

李世民道:“先就先吧!大哥本來就該居先的,何況還有父王在,我說什麼也不該爭的。”

柴紹急了道:“可是岳父說過,先入景陽宮者可傳嫡,你這一讓不就把個嫡長讓掉了?”

李世民道:“那只是父王一句勉勵的話,長幼有序,這是亂不得的,我就是先入了景陽宮,也不敢居長。”

徐德言在旁道:“郡馬,世子的話也對,大世子爲人你也清楚,即使世子先入了宮,他也會想盡方法請求國公推翻前言的,何苦又去爭這片刻呢?”

柴紹道:“岳父說話時,大家都在場,君無戲言,那能輕易推翻的,藥師,你說句話。”

他知道李靖一言,有-足輕重之力,所以催他發言,改變李世民的心意。

李靖還沒開口,樂昌公主笑道:“郡馬,不是妾身喜歡多嘴,也是你本身先犯了個錯誤,你稱唐公爲岳父。”

柴紹一怔道:“他本來就是我岳父嘛!”

樂昌公主笑道:“外子以前稱先君都叫父王的。”

柴紹道:“德言兄是陳宮的駙馬,自然那樣稱呼,家嶽只是公爵而已,我怎能稱父王?”

樂昌公主道:“這就是了。唐公既不能稱王,自然談不上什麼君無戲言。”

柴紹道:“這情形不同。家嶽現在雖是國公,可是入了長安之後,恭皇帝立刻就會下詔遜位……”

李靖一笑道:“柴兄還是沒弄懂徐夫人的意思。她要說明的不是君無戲言的那句話,而是說一個國公的嫡長子不值得力爭。”

柴紹道:“可是家嶽登基之後,就不同了。”

李靖道:“國公嫡長子未必就一定會封爲太子,那是要另行冊定的,一切都在將來,現在爭這些虛名沒用的。”

柴紹頓了一頓才道:“你們都這麼說,我還堅持什麼呢,不過大家都知道,這個嫡長子就是將來的太子。”

李靖笑了一笑道:“那要等唐公登上了大寶之後才能作成決定的。”

他的話輕描淡寫,並沒有多大意思,可是每個人似乎都從他的話中明白了什麼,沒有人再作爭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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