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出來八點半,顧異餓的快虛脫了,一看何易晞,氣定神閒跟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問他:“大仙,你吃空氣的?”
何易晞這纔跟想起來人還得吃飯一樣哦了一聲:“還沒吃午飯呢。”
“吃什麼午飯吶,再晚點吃夜宵了。”顧異發動車,“走吧,吃點吧。”
何易晞:“你請客嗎?”
顧異想起來早上的“五毛不用給了”:“請什麼請,AA吧!”
何易晞欣然同意:“吃什麼?”
“兩男人吃什麼,還能吃燭光晚餐嗎?”顧異突然一拍大腿,“哎,我牀沒送呢!”
顧異拿筷子戳眼前的咖喱飯,看何易晞慢條斯理的把親子丼上面的料攪和允了,店裡橘色暖燈開的不亮,正好是可以柔和女士妝容的強度,一首風格怪異的曲子正充當着背景音,氣氛還挺曖昧。
隔壁包廂木門開了,一個服務生將裝着托盤的酒瓶遞了進去,經過他倆身旁,眼神在何易晞的臉上停了一瞬,腳下一頓,又很快的走了。
顧異捕捉到了服務生的異樣,撇撇嘴張口說道:“日本人還挺有黑色幽默呢,老媽和兒子放一個鍋裡做熟了,還叫親子呢。”
何易晞閉着嘴嚼完了纔開口:“顧支隊長你要是想吃,就再叫一份,噁心我有什麼用?”
顧異嘿嘿笑:“我就這麼隨口一說。”
何易晞:“食不言寢不語。”
顧異憋不住:“大仙你沒那銀筷子吃東西放心嗎?不怕有毒嗎?”
何易晞端着碗一扭頭,坐隔壁桌上去了。
吃了沒幾口顧異不顧服務生殺人的眼神,挪到何易晞旁邊,用胳膊肘撞他,何易晞筷子一放,盯着他看:“讓不讓人吃飯了?”
顧異勺子一揮:“你說虎毒還不食子呢?怎麼會有當媽的殺自己親生孩子的?”
何易晞明白顧異什麼意思了,手在桌上彈琴:“討論完能讓我吃飯嗎?”
顧異點頭。
“首先,虎毒不食子這句話是假的,其次,在嬰兒期被殺害的孩子絕大的多數都是被家庭成員所殺害的,通常兇手是他們的父母,符合本案的情況,當然如果是父親作案,應該會選擇更爲暴力的方式,這四起案件中,成年男性成員在被分屍烹屍說明行兇者處於極端憤怒與仇恨的情緒中,而兩個孩子雖然被殺害,但是兇手表現出了一種非常明顯的補償心理,符合母親因爲對丈夫的不滿產生報復心裡,進而殺子,並在行兇過程中產生的良知衝突——”何易晞聲音不大,但還是被路過的服務生聽了一耳朵,震驚的看了他倆一眼,快步走開了。
顧異就着何易晞的長篇大論下飯差點撐着,趕緊晃筷子:“行,停,打住,還是吃飯吧。”
何易晞勾勾嘴角,本輪迴合,他贏了。
顧異那廂也嫌棄,什麼親子丼,這麼滲人的名字也吃的下去。
這兩天小區路燈壞了,路上零星亮着幾個也不太頂用了,滋哇亂閃,還帶着股微弱的電流聲,估計物業懶得管,搞得路上跟恐怖片現場似的。
顧異把車停樓後邊兒繞過去,看見樓前草坪上飄飄忽忽有個白色人影,身形纖細又朦朧,頭大概是埋在陰影裡,披頭散髮看不見臉,鬼氣森森的。顧異腳下一頓,伸手去拍何易晞,拍了個空又扭頭找他:“……前面那個,你看……到了嗎?”
何易晞撩撩眼皮:“看到了。”
“哦。”顧異放下心來,剛點頭,那白影虛無縹緲的又往他們這邊挪挪,終於把頭揚起來了,月光中露出半張蒼白的臉來,定定地看着他們兩個。
顧異這纔看清,這準備奔月的人是樓上大姐王茹。
“王姐,嘛呢這是,嚇我一跳。”顧異衝她笑笑,把鐵門打開,還挺紳士,等着王茹先過呢。
“屋裡有點悶,我出來散步。”王茹聲音有點顫,腳下幾乎沒聲兒,走到顧異身旁。
顧異有點奇怪,晚上20度的天氣,穿個連衣裙,露胳膊露腿的,不冷嗎?樓道里的聲控燈不怎麼敏感,王茹腳步又輕,顧異覺得黑了點從她背後伸出手來摸摸開關,反正胳膊長腿長就有這個好處。
誰知道身前的王茹突然疾風閃電似的轉過身來,昏黃燈光下,雙臂抱肩蜷縮的厲害,一雙眼睛閉的極緊,幾乎要閉出皺紋來了,腳下後撤半步,又很快停在了原地。
“王,王姐,我就開個燈。”顧異也不知自己摸個開關怎麼就把人嚇成這樣了,囁喏着解釋。
水聲從王茹耳邊冒着咕嘟響起來,然後是優雅的鋼琴聲,一遍又一遍,她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可是耳朵裡灌滿了水嗡嗡直響,她聽不分明,胸口起伏着,似乎要喘不過來氣兒了。
顧異嚇一跳還以爲王茹犯了什麼毛病,愣了一瞬,突然樓上一陣腳步聲,趙恬恬打着個小手電慌慌張張的跑下樓喊:“媽媽,媽媽你在嗎?”
王茹好像從夢裡驚醒似的,仰起頭往樓上看,顧異剛想張口,眼神挪了一寸,突然不動了,他藉着燈光,看到王茹的額頭,鼻尖,在這種天氣裡,居然出了汗。
趙恬恬手電筒打到王茹臉上,“啪”的一關,幾步跑下來拉住她就往樓上扯:“爸爸叫我來找你,說弟弟餓了。”
王茹沒吭聲,沉默着點點頭。
顧異臉上笑容倏忽就沒了,看看趙恬恬又看看王茹:“王姐,您有什麼事嗎?”
王茹身子一顫,摩挲着上臂扯扯嘴角:“沒事……不是什麼大事。”
說罷抿抿嘴,算是客套一笑,跟着趙恬恬走了。
顧異仍舊沒動。
何易晞往邊上靠:“人都走了還杵着幹嘛?裝飾別人的夢呢?”
顧異這纔開始往樓上走,眉頭擰的麻花一樣:“她很害怕。”
何易晞臉上沒表情,揣着兜跟在顧異屁股後面,好像跟顧異對過腦電波似的:“很明顯的凍結反應,雙手抱臂,她很抗拒。”
顧異又說:“你瞧見沒?她那汗出的,趕上屋外三十八度了,而且她對我的動作很敏感,後來說她沒事的時候一直在摸自己的胳膊,這說明什麼?”
“自我安慰,說明她有事。”何易晞跟着顧異上到四樓,終於忍不住了問他,“好好的電梯你爲什麼不坐呢?”
“我能長到一米八幾就是靠爬樓梯,有意見您保留啊。”顧異打開門,兩對貓眼在黑暗中齊唰唰瞧過來,琉璃珠子一般泛着綠光,又帶着透明的茶色,差點把顧異嚇得一個趔趄,趕緊開燈,兩隻貓大爺抻抻腿伸個懶腰,漫步過來,在何易晞腿邊用尾巴勾他。
顧異鑰匙一丟:“還有一件事讓我很在意啊。”
何易晞巨嫌棄地用腳把貓勾開:“趙恬恬還有個弟弟。”
顧異腦子咯嘣一響,不知道哪的齒輪咬合了,把何易晞胳膊一拉:“你想暗示什麼?你是不是要對王茹他們家動手?”
何易晞看神經病一樣抽出胳膊:“洗洗睡吧,牀上發夢去。”
牀沒送到,倆人還得將就擠一張。樓上的鋼琴聲如約而至,依舊是保留曲目《月光》,曲子一開始平緩流暢,而後很快的錯音,斷開,循環往復,挺久了就漸漸機械起來,顧異鯉魚打挺:“趙恬恬怎麼每天都在同一個地方出錯,一點長進都沒有?”
何易晞雙手墊着後腦勺一臉的輕鬆:“真的是趙恬恬彈得嗎?我看說不定是那位‘趙老師’。”
顧異問:“爲什麼說是她爸?”
“因爲他手長。”
顧異臉一黑,知道自己被耍了:“趕緊拉倒,你也手長,你怎麼不彈命運呢?”
何易晞扭過頭來瞧他,雖然人在低處,眼神卻居高臨下:“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呢?”
“嘿,我這——”顧異這廂又要跟何易晞開嗆了,樓上鋼琴聲驟然停歇,一聲巨響,彷彿是桌椅板凳被砸在了地上似的,緊接着又是叮了咣啷鐵器落在地上,顧異擡頭望望,“什麼情況,樓上拆家呢?”
何易晞也仰臉看天花板,沒頭沒腦的說了句:“王茹在害怕什麼呢?”
顧異覺得他話裡有話,腦子裡拐了兩道彎,閃電般提溜出一個想,話未出口,人已經直奔五樓去了。
王茹家裡的動靜已經沒了,顧異敲了三下,裡面靜悄悄好像睡下了一樣,顧異也不放棄,又是三下,門內悶悶一聲:“來了。”
厚重的防盜木門裹着青白的光就開了,趙先生將眼鏡戴上,看清門外來人,客氣一笑:“是小顧啊,有什麼事嗎?”
說着把門拉大,顧異衝裡邁了一步,看見王茹從臥室裡走出來,還穿着那件白色連衣裙,頭髮往下滴水,臉上分不清是水還是汗,挽了一半的頭髮,往門外瞧。
顧異腳步停住了,跟趙先生對視,眼神凌厲的跟貓頭鷹似的:“我聽見你們家動靜那麼大,以爲出什麼事了呢,過來問問。”
趙先生推推眼鏡,彷彿商業精英,大晚上頭上還打着髮蠟呢,微微一笑:“哦,沒什麼事,給孩子洗澡盆翻了,打擾你休息了,不好意思啊。”
顧異客套笑笑,繞過趙先生又看了一眼王茹,趙先生步子一邁:“小王她幹活一直這樣,笨手笨腳的,不好意思。”
趙先生的笑容越發的親切,要是他下一秒賣保險,顧異立刻就會掏腰包,然而趙先生並不是幹這行的,而且現在是休息時間,他接着說了句:“挺晚了,如果沒什麼事,小顧你就回去休息吧,實在是不好意思。”
三句“不好意思”直接把顧異堵的沒話說,他退到走廊中,笑眯眯的瞧見木門裹着燈光消失了,變成黢黑一片。
家裡的門一開,何易晞就穿着睡衣揣着兜站門口等他,見顧異臉色不怎麼美觀,嗤笑他:“你屬猴的吧,行動力這麼強,大晚上的跑人家盯着人老婆瞧,人沒打你都是給你面了。”
“我想不通。”顧異一臉的琢磨不明白,走到何易晞面前停了步子,兩隻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何易晞看。
顧異滿腦子別的心事,絲毫沒覺得自己靠的過近,鼻子裡呼氣直往何易晞臉上飄,吹的人不太自在,眨眨眼把視線挪開了:“你幹嘛呢?”
“我比對比對,那位趙同志衝我笑,只有下半邊臉是笑着的,上半邊可沒動,瘮得慌。”
何易晞眼神又挪回來了,一陣笑:“假笑,當然滲人。”
顧異半晌才點頭:“恩,你不一樣。”
何易晞尋思着顧異這狗嘴是不是能吐出句好話來,誰知道顧異上下嘴脣一合,溜牀上去了,跟着他後頭喊:“後半句呢?”
“十二點四十了,不睡你修仙呢?”顧異被子一蒙,撇過臉。
你不一樣,怎麼看都是人間琢玉郎。
這念頭一冒出來,顧異自己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腦袋裡的小人兩手一叉腰猛勁兒撇嘴:“顧異啊顧異,你可真是,太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