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夢死,很久沒有這樣墮丨落的感覺了。
初四,皇后在琳琅閣設小宴,趙真元順理成章地成爲座上賓之一。在這年味十足的當下,表面看來不過是一次天家極其尋常的家宴,不過因座上客多了金國六皇子和王妃二位,皇后的用意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早朝間,自由散漫慣了的趙真元破天荒地做了回百官表率:第一位到達正德殿的官員。孝宗上朝時聽得伺候的宮人回稟此事也是頗爲震驚,故藉機在朝會間褒獎了一番趙真元,幌子打得漂漂亮亮,目的在於整肅朝野倦怠之風。
無意之舉品在趙真元心中實屬無奈。
昨日在“醉仙坊”間喝得酩酊大醉,記憶只停留在昨兒個午後,至於怎麼回到自個府邸都忘得一乾二淨,等自己再能清醒記事時已經是今早四更天時。
宿醉一場後,趙真元最深刻的體會就是:腰痠背痛!尤其是自己左肩肩胛部位,痠痛之感如有小針在不停地扎着自己。
本以爲是宿醉的後遺症,可當趙真元沐浴之時才發現,自己左肩胛處竟然是老大一塊青紫!好好的人不可能無端端多出這瘀傷來,趙真元一邊忍耐着肩胛上的傷痛,一邊絞盡腦汁地回想昨天所發生的事情,可斷片得腦子一點都記不起這傷是打哪來。
帶着一早都解不開的疑惑,朝會一散,趙真元就匆匆地趕往琳琅閣赴宴,等待着安樂侯楚灃的出現。
“三哥,我還以爲你不會來了!”
當剛踏入琳琅閣的楚灃瞧見趙真元倚在閣欄間品茶聽曲,也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一幕。
“小灃,你可讓我好等。我可足足在這裡空坐了兩個多時辰。”
“三哥你等我?”順着宮婢遞來金漆托盤。楚灃執起一杯西域葡萄美酒就上前和趙真元靠在一處,直呆呆地望了望天色:“太陽還是從東邊起來啊?!”
面對楚灃的打趣之話,趙真元悠然地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盞,輕拍了他頭兩下。
“怎麼,三哥沒醉死在‘醉仙坊’很意外?”
“別亂給我安罪名,盼着你好都來不及。只是昨日你醉得一塌糊塗,先前還犯愁着你不來我肯定無聊了。不想三哥居然安然無恙地到了!”
“皇后娘娘盛情一片。我豈能輕重不分地搪塞唬弄?看着琳琅閣中的排場,想必皇后娘娘此番費了不少心思。”
聽着趙真元晦澀不明的話,楚灃笑盈盈地品着玉杯中的葡萄酒。聽得明卻無絲毫在意之色。
人生得意須盡歡,他只想安安樂樂地做自己的安樂侯,至於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他無心理會。
“反正輪不着我多操心。”
“是嗎?那貴妃娘娘讓你來琳琅閣赴宴做什麼,看戲不成?她似乎是巴望着你這弟弟好好幫襯她一把。”
“三哥!”
提到宮中勢力相爭。楚灃便起了一臉不悅,仰頭一飲而盡杯中的葡萄酒。然後態度堅決地迴應到趙真元。
“小灃是什麼心思難道今時今日三哥還不明白,難不成你如今也懷疑我是幫着四皇子與太子爲敵?我楚灃不是誰麾下的鞍前馬,誰做這儲君之位與我無關,我只想做我喜歡的事情。”
“對不起小灃。三哥從來都沒成懷疑過你。我們都想活得瀟灑自在,可是大環境容不得我們灑脫,這場皇儲之爭我們真能獨善其身?你我都心知肚明。太難了。”
“人來時一身空空,若有去意何懼一身空空?三哥。你的驕傲呢,你的自信呢,你的灑脫呢?!小灃以前認爲你和我是一路人,可這幾年見你和皇后之間的牽連越來越頻繁,深陷這無畏紛爭之中不可自拔,突然間對你有些失望。”
這樣沉重的話題,他和楚灃做兄弟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如此認真的談及,可見他們之間的身份立場越來越突兀。
“只能說,我們都是真正難的灑脫之人。若有一天貴妃娘娘有個差池,你身爲親弟的能坐視不理嗎?你做不到的。同樣的,你的處境就是易地而處的我,我不能看着有人將太子和皇后陷入險境。”
望着遠處一片蕭瑟的蓮池,楚灃那桀驁不馴的顏間鬱郁的,他知道自己辯不過趙真元,因爲事實本來就不容辯駁。
“要是我爹孃當初將我生成一個癡兒,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癡癡傻傻地過完一生該有多好?”
“人難得糊塗。世人只會看見我們光鮮亮麗的一面,卻不知我們背後肩負着怎麼不爲人知的重擔,他們不懂我們這是在深陷的泥潭中笑着掙扎,苦作樂罷了。”
“苦作樂......”
一時心塞,楚灃徒手抓過宮婢手中的酒壺,狠狠地朝嘴裡灌了一氣。
“三哥,你心裡也憋屈吧,所以昨兒個纔想痛痛快快地醉一場。”
輕輕地抹去嘴角浸出的暗紅酒漬,這曾朝氣蓬勃的少年兒郎笑得苦澀,彷彿喝進嘴裡的不是美酒而是苦藥。
“說起這事正好我也想問你。昨兒個我醉得不省人事,是你送我回府的?”
“要不然呢?誰叫我們是鐵打兄弟,我不管你誰管你。”
自己也猜測過,現在一聽楚灃親口承認,趙真元心裡也舒坦多了。腦子裡斷片的記憶想必也是什麼光彩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過談及到此事,加之趙真元的手不住地撫按着左肩胛上的隱痛,楚灃倒是在一旁放出了有趣的話題。
“疼吧三哥,小時姐姐的那一腳狠踹得可不是蓋的。”
“你說什麼?......誰......誰踹我......”
突然的話,在趙真元平靜的俊顏間泛起了驚色,脫口而到地反問到楚灃。
“看樣子昨天三哥真是喝高了,連小時姐姐狠踹你的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小......小時?!她來過‘醉仙坊’?”
那片空白的記憶,在楚灃的提示中落下了朱昔時的存在。趙真元心中的恐慌越來越洶涌難抑。
“可不是,二哥也來了。你昨天那酒瘋可是鬧得不小,抱着小時姐姐又哭又笑又是求的,估計是你當時真把小時姐姐惹毛了。”
又哭又笑又是求,趙真元聽着這番精粹描繪,整張臉都在犯抽筋,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補問到。
“又哭又笑又是求。會不會太誇大其詞了.......我.......我酒品不會這般差勁吧。可能會有點胡言亂語,不過也不至於......”
說着說着,趙真元自己也沒底氣了。酒後的自己他還真不瞭解!
“不會太差勁?三哥,昨兒個別說是小時姐姐要踹你,就連我都想抽你的衝動,你不知道你當時那樣子多瘋......唉。我那氣就不提也罷,想着就犯惡心。”
不自覺地抹抹脣。楚灃滿臉痛癢難當的慍色,剋制了下自己有些起伏的心情繼續說到。
“我勸你備好荊條,自己上‘蛻蝶醫館’向小時姐姐請罪。昨兒個你喝醉了直嚷嚷着要見小時姐姐,我拿你沒轍就把她給請來了;不想她一進來你就跟着了魔般衝上去。對着小時姐姐又摟又抱不說,嘴裡還說些大家聽不懂的話,搞得場面相當難堪。”
“我......我說了些什麼......”倏然間。趙真元心提到嗓子眼,雙目瞪如牛鈴。
“你念叨着的那個人。名字聽上去像是‘豬西施’又像是‘豬惜食’,反正就是那意思。不過看情形三哥你當時是錯把小時姐姐當那人看待了,一會兒什麼‘大騙子’罵罵咧咧着,一會兒什麼‘你恨他,她恨你’的胡話,一會兒又是什麼‘她活着真好’之類不着邊際。總而言之,當時怎麼亂你怎麼鬧。”
楚灃洋洋灑灑地說了一通,不想聽在旁的趙真元臉色越來越慘白,手一抖,手邊的茶盞就落在地上摔了個稀爛。
“這下你回想起來了吧,三哥你還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見過瘋瘋癲癲的趙真元,這點小失態楚灃完全不是一回事!一杯葡萄美酒續杯的時間,暫時留給了趙真元緩衝心情,淺淺地品過了一口香醇後,楚灃纔開口談到。
“別怪做弟弟當笑話看,和你混在一處這麼多年,第一次見你哭得那般傷心,還是在個女人面前。我們風丨流倜儻,灑脫不羈的三哥說到底也是個人,有七情六慾的。”
本是一句中肯的勸慰,不想卻是給予趙真元最狠的當頭棒喝,萬鈞之力壓於周身反而迫使他開口相問。
“她當時說.......說了什麼嗎?”
“誰?!”腦子裡的急轉彎沒繞過,楚灃極快地反問了一聲,又瞭然於胸地回答到:“三哥問的是小時姐姐吧。她當時幾乎沒怎麼說話,任憑你肆意胡鬧發酒瘋,估計也是氣飽了。噢對了,最後她說了一句‘人不是給他這般糟踐的’,然後就摔壺走人。三哥,那什麼‘豬西施’到底是何人,感覺你好像欠她許多似的,你居然還想用命償還。”
楚灃的話如抽乾了自己周身力氣一般,趙真元無力再追問什麼,頓時軟靠在了倚欄邊默了,一臉盡是驅不散地鬱郁之色。
誰糟踐了誰,追究起來真沒完沒了,而趙真元只是比她心中更多一分愧疚卻被壓制地毫無還手之力。
可就是這一分愧疚,如滴在裝着滿水的水缸中,瞬間就打破長久維持的平衡。心,在悄無聲息之中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