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宮殿內此時卻傳出一陣極細微的聲響。
極細微,卻意外的足夠讓站在門口的宗蕪皇后與冷丫鬟聽清楚。
那是玉佩落在地上與白玉地板相接的聲音,又像是劍身終於完成它的任務,落地的聲音。
宗蕪與冷言諾齊齊看向宮殿裡處。
宗蕪皇后面上閃過一抹複雜,冷言諾眼底卻流過一抹異彩,顯然的,答案不可能是後一種。
“靈精,你太胡鬧了,皇后宮殿你也太失禮了些,甜嬤嬤難道沒教你,見到皇后還這般多話。”宮殿內適時的傳出南鬱北微帶呵斥的聲音。
“啊,王爺,對不起,我…。”冷言諾小心的退了一步,擡手一抹眼睛,再擡起頭時,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裡水波紜紜盈盈,委屈十足。
原來還沒死,亦沒受傷。
宗蕪皇后從頭到尾一直注視着冷言諾的眼眸,的確是個單純的丫頭,只是,卻不知道,下一刻她所仰仗的王爺這顆大樹就要從新化爲春泥,來年肥活春苗了。
縱然南鬱北藉此機會開口,妄想免自己一死,可是,此時此地,全是自己的人,這麼一個丫鬟嘛…。
宗蕪面色依然端雅沒有什麼異常色彩,可是那雙看盡世間千幡的眸子裡此時卻流過一抹嗜血的狂色,那是一種深浸宮廷暗殺與衆妃盤旋過後,由青春少艾一步步走化如今的後宮之主所步步沉澱的血韻與底氣,只不過這個後宮之主,即將退上太后之位。
冷言諾微微低頭,心裡盤算着什麼,還好南鬱北不算笨,如果她所料沒錯,再等一會…。
“太子駕到。”宮殿外一聲高而細的通稟聲直直傳進宮殿。
宗蕪皇后面色微滯看向宮殿門口,眸光一瞬間翻騰,似在算計着什麼,權衡着什麼,然後,冷言諾看着宗蕪皇后垂放的手微微動作,那動作正透過窗戶隙旁正拿劍直指南鬱北的黑影知悉。
那是怎樣的命令他自然懂。
冷言諾心道不好,這宗蕪皇后竟然當真要置南鬱北於死地,可是,此時裡面劍在咫尺,而外面,雖然聲音直達裡處,可是這宮殿之距,不走幾個須臾當真是到不了。
冷言諾一咬牙,算了,丫鬟都扮了,還在乎個什麼,當下,直接一手垂地,哭得肝腸寸斷,“王爺,你說好的,告訴…。告訴…。”一句話抑揚頓挫,梨花帶雨,一幅方纔從剛纔南鬱北的呵斥聲中回過味來的模樣。
而這一哭,又未及說完的話,卻生生讓宗蕪的手指再一微動,裡面那劍再度停留。
“告訴什麼?”宗蕪皇后已經面色隱有焦急之色,同時看了幾眼主殿外,似乎就等着冷言諾說出一個她想要的答案。
冷言諾擦乾莫須有的眼淚,眼睛紅紅的擡起頭看着宗蕪皇后,“王爺說,王爺說…。”說了個半天,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同時不斷的捂面。
不捂面能行嗎,不捂面怎麼搓眼睛,怎麼無淚自紅,哎,我眼睛現在一定很美,我都不敢看。
“說。”宗蕪皇后已經失了耐心,語氣沒了半絲平柔,反而透着一股涼山幽境過來的風,吹得人心裡直泛起恐懼之意。
冷丫鬟一個哆嗦,差點就給嚇傻了,哆哆着個脣,“王爺說…。”
與此同時,遠處,平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宗蕪皇后眸光一凜,手指欲再度一動…。
“母后這般多的侍衛相圍在此是…。”南木宸等人剛跨過直通宮殿的大門,聲便先至,生生阻住了宗蕪皇后所有的動作,於是乎,內殿裡一切如常。
周圍一衆侍衛御林軍忙行禮,退至一旁。
原來還圍得水泄不通的殿外,一下子空闊下來,只剩下地上孤零零呆坐的冷言諾與站在一旁居高臨下的宗蕪皇后,然後,冷丫鬟還傻傻在呆滯過後,機械般的答道,“王爺告訴我說會提我爲一等丫頭進內屋伺候。”一句話平然無波,聲音也並不十分好聽,卻瞬間攪動宗蕪皇后欲殺冷丫鬟的心,這丫鬟當真是蠢笨得可以。
不過,她已經沒有精力去恨冷丫鬟,而是看着走至進前的南木宸和顏一笑,“太子這是…。”
南木宸身後跟着一位很是沉穩的公公與倪月,此時,南木宸也瞟了一眼地上的丫鬟,眸光並無異常,道,“剛纔聽說,母后這般來了刺客,所以過來看看。”
不知是哪個字,哪句話戳中了皇后的點,宗蕪皇后突然化卻剛纔那一霎厲氣,竟有些神傷般,“太子何時也會關心我這個當孃的了。”
南木宸面色並無何變化,只是擡眼看了眼內殿裡處,漫不經心道,“不是說,鬱北過來了嗎,爲何皇后遇了刺客,他還窩在殿裡不出來救駕。”這句話已經有着明顯的責怪之意了。
周圍一衆護衛與御林軍聞言面色同現惶然。
冷言諾雖然知道南木宸這個太子在南國的地位,卻也不知道,竟未登基便已有了一國之君的氣勢,不過南木宸何等敏感,冷言諾不過是狀似從未仰見太子真顏而偷偷一瞟方又移開眼眸,以免惹他懷疑。
而南木宸話落,宗蕪皇后的面色微微白了幾分,周圍突然陷入一片沉寂,明明豔陽高照,溫暖怡然,甚至空氣中更是攜帶一絲絲躁勢而風過和鳴的氣息,可是,卻很靜,靜得有些涼,仿若那五彩豔陽連天邊浮動的流雲都推動不了。
太子與宗蕪皇后似乎陷入了僵局,只待誰再先開口,就會認輸一般,彼此對視,眼神冷漠又陌生。
很難相信這世間還有這樣的母子,像仇人?不像,像朋友?不像,如果非要說像什麼,甚至於比一般的朋友感情好不了幾分。
半響,宗蕪皇后手一擡,周圍御林軍與護衛順序退了下去,宗蕪皇后看似沒什麼表情,可是冷言諾離她最近,卻清楚的感覺到這個強大的女子突然的一聲嘆息。
與此同時,冷言諾感覺到內殿裡一抹氣息消然退卻,心間莫名的也鬆了一口氣。
這股氣鬆的同時,她的心中卻莫名一凜,她爲何會鬆口氣,雖然本心不想南鬱北死,可是也沒到得知對方不會死自己還會鬆口氣的地步,她,何時,變得,如此善良?
“沒想到太子也來了,剛纔好像是有刺客,不過已被我趕走了,想必不會再來。”此時,南鬱北方纔悠栽遊哉的走了出來,語氣溫流,可是再如何掩飾,面色依然微微傾於白。
自然,任誰被人拿着劍直指,面色也不會見得好,如今能這般從容悠雅當無事未發生的又能有幾人。
冷言諾不禁對這南鬱北多相看兩眼,那一眼在外人眼裡,是這個苦命的丫鬟終於有了靠山,在南鬱北的眼裡,卻是相個相顧利義之人,終於達到了一和平和,終於簽訂了一條永不倒戈的條約。
剛纔,生死臨刀一刻,只要他供出這個丫鬟就是宗蕪皇后心心念念着預計到時好好對付的璃王妃,那他不會受此等對待,但,冷言諾必死無疑,縱然她武功高強,可是若想毫無阻滯的逃出這皇宮,那,還是難如登天,玉書來往皇宮這無數回,也只能是自保不被人發現而已。
但是,他沒有說,也不指望殿外的冷言諾爲做些什麼,只是怕會自掛東南枝,哭訴一翻暗自想法離去,可是,她卻開口了,不怕引人遐思的等到了太子到來。
至於這太子爲何突然到來……還真是說不準。
太子本不想來,只是他的信使突然轉交給他一封信,信中說,他想見的人不想南鬱北死,他順手就扔了信,專瞬卻又拾了回去,然後,鬼使神差的,竟就這般過來,甚至未去想過,冷言諾與南鬱北何時有了此等不想讓其死的交情。
“既然有刺客敢闖入淑儀宮,那母后最近委實不太安全,安公公傳令下去,淑儀殿戒嚴,最近無事…。”太子看向宗蕪皇后,“母后就少出宮吧,兒臣會擔心。”說着擔心,可是面上卻是一幅你最好靜心之態,面容冷得可怕。
宗蕪皇后卻沒說話,只是很是平淡的看着南木宸,良久,輕然轉身,“桂嬤嬤,本宮乏了,就不留太子與齊王了,扶本宮回去休息吧。”話落,亦不再看南木宸,而是當真端雅的進殿,與齊王擦肩而過時,齊王微微一拱手,“臣,謝皇后不計較臣未捉住刺客之事。”
宗蕪腳步不停,只是當真不計較的擺擺手,“代我問老齊王安好。”
一句話南鬱北面色未變,可是冷言諾卻感覺到南鬱北瞬間周身那股沉壓而來的氣息,就像是原本深靈靈的水鉅變成一汪黑潭,陷得人泥淖不清。
看來,這南皇后與齊王府當真是…。老齊王?她進齊王府這兩天,倒是未見過呢。
嘖嘖,有些好奇了,果然,她提前來南國當臥底是對的。
而宗蕪皇后入殿後再度傳來的一句話再度讓冷言諾確定她提前來南國是最明智的選擇。
“不過,本宮的公主可不會這般白白死了,宸兒…。”殿內前句話微微凜然與不容違逆,而最後的兩個字,卻喚得是輕又輕,緊接着又聽宗蕪皇后道,“湘儀畢竟是你的親…。”
“母后累了,桂嬤嬤勞心伺候吧,登基之事在即,朝務繁多,兒臣先走了。”南木宸不待宗蕪皇后說完,便看也不看南鬱北與冷丫鬟一眼帶着倪月與公公轉身離去。
剛走了兩步,南木宸又回過頭來,看了眼地上仍舊坐着的一襲王府丫鬟裝的女子,那幽深如海的眸子疊影重重,山嵐復過,卻不過一瞬,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擡腳離去。
不可能是她,她不會這般自落塵埃,不會這般就低自己,在他心裡,她永遠是狡猾的明亮的,鮮妍的,璀璨奪目的。
南鬱北將南木宸那一眼之間飄轉的些末情緒看在眼裡,上前一步,“多謝太子。”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南木宸語氣輕淡腳步不停。
冷言諾靜默,想着宗蕪皇后未說完的話,那句話是想說,南湘儀是南木宸的親妹妹吧,因爲東宮皇后的戲碼,南國皇后從始至終都是她一人。
……。
“璃王妃好手段,銀針入柱三分。”長長的宮道上,南鬱北語音極輕,跟在其身後的冷丫鬟微微低頭,不敢居功,答得坦然,“那銀針不是我所射,以我當時緊挨柱子的角度,沒法不動聲色避過那麼多明衛暗衛的眼睛入柱三分。”
南鬱北突然停下腳步看着冷言諾,“不是你,那是誰。”
“誰知道。”冷丫鬟無辜的聳聳肩。
“你身邊那個藍衣高手?”
冷言諾搖頭。
“你那丫鬟寒霜?”話落,南鬱北自己先搖搖頭,寒霜武功他接觸摸過不可能這般高,想到什麼,南鬱北卻突然一笑,“難道是璃王?”
“不會,他若在,不但不會救你,反而會一劍先殺了你。”冷言諾擡眸,語敢涼涼。
南鬱北恍然所悟的點佔頭,“倒也是,聽說璃王挺愛醋的。”
“嗯,他還喜歡人血。”冷言諾一本正經。
“你…。”南鬱北幾句話敗北,有些牙癢癢,這個厲害的女子。
“不過,我倒是不知,齊王還當真想要尋死。”冷言諾突然語氣微諷。
長長的宮道上,二人繼續走着,語聲低而輕,一切冷嘲熱諷都像是在打太極般淺言吩咐,倒也不惹人懷疑。
南鬱北鼻子裡哼了聲氣兒,微帶苦澀卻不過一瞬又想化去苦澀上升一抹一貫的風流笑意,可是笑到一半,又覺得此時任何情緒在這個精明的璃王妃面前都無所頓形,遂又松下臉,一時間,那張眉目分明,風流俊美的臉上違合感超常,最後直接來句,“我倒是希望你真是我的丫鬟。”
冷言諾擡眸,“你說什麼…。哎…。你別走,我保證不重傷你…。”
……。
而冷言諾與南鬱北剛出了宮門,南木宸帶着倪月從暗處轉出身來,眉宇間很沉鬱,便那春深拂華,淡夏月季也是吹化不開。
“太子,我查過了,這帝京城裡確實沒璃王與璃王妃的行蹤,而且…。南家公子傳回消息,那儀隊裡的璃王與璃王妃確實是真。”一旁倪月上前稟報。
南木宸一直沉鬱的面色卻微微一鬆,脣畔似乎還起了一抹笑意,看得一旁的倪月一呆,太子,已經很久未笑了。
隨即,倪月擡頭看向宮門處那上了馬車正欲離去的齊王府馬車,若有所思。
……
儀隊裡的璃王與璃王妃自然是真,也不知玉無憂的傷勢如何了,是何時那般快的腳程趕到儀隊,而…。
冷言諾上了馬車,看着那明燦燦的天,再聞着空氣裡若有似無的淡淡青甜香,獨屬於南國的空氣微潤,暗香綿長讓人心曠神怡的同時,只嘆浮華後的濃重深沉。
是的,慕容晟睿又消失了,最近,他總在玩消失。
真是一個不合格的青衣小廝,冷言諾心裡微微懊惱,雖然她很會掩藏情緒,可是,此時車內狹小,還是有絲微情緒外泄。
南鬱北深深的看了眼冷言諾沒有言語。
……。
“小姐,今日之事是否要告訴…王爺。”寒霜衝冷言諾眨了眨眼眸,她雖未親身經歷,但是想必於那般情境之下,也沒什麼好的路走,她百般從玉書那裡探聽到事情的前因後果,雖然她也奇怪那傲嬌的玉書爲何肯對她吐言,但是先不管這個,若是王爺知道小姐變相的說成是南鬱北新招慕的美人…。這…。
王爺那個性子,對什麼都是可以在意或不在意,可是唯獨對小姐的事情太在意。
“你不說,想必他也會知道,不管他吧,不過…。”冷言諾突然道,“寒霜,你有沒有覺得,你家姑爺對南鬱北太放縱了些。”
“嗯?”寒霜霍然擡頭,細細想來,好像,的確是的,不得不說這南鬱北最早之前還對小姐有過非分之想,欲以…。照理說王爺早就將這人大卸八塊了,可是王爺什麼也沒做,甚至放任小姐去齊王府做丫鬟,未有半聲反對,自己還樂當小廝欣然隨同,雖說這小廝就做了一日。
可是,這般大方,當真不是王爺一貫的風格啊。
……。
整個南國帝京城近日也很是熱鬧,那些待字閨中的,未談婚嫁的,青春少艾的女子們都紛紛開始置辦衣物,手飾,只爲了十多日後的烈國皇子與天慕璃王還有順國君帝的駕臨,萬一有幸被相中,那…。
於是,冷丫鬟帶着寒霜丫鬟出門時,便見個個年青女子面露春色,心情愉悅,一幅情思女兒心。
“我聽說烈國於南國以南,氣候宜然,那裡不管男子女子個個水色養人,質成天宜…那烈國皇子定然……”女音嬌俏微微羞澀,更襯得這紅楓暖季,涼夏入初好時節。
“聽說天慕國的璃王仙人之姿,更有傾世容顏,到得現在了只娶一妻…。”
“聽說璃王與璃王妃恩愛非凡…”
“那又如何,聽說那女子不過是丞相府不受待見的庶女,如今那丞相府又一夜火燼,她也沒什麼支撐,而且。”最之前說話的女子掩脣一笑,頗爲有些羞澀,“聽說,那璃王妃已婚幾月有餘,卻仍未…。”女子話未說盡,但是衆人已明其意。
沒有子嗣的女子能待那王妃之位何久。
幾名女子輕聲交談,卻沒注意到她們身旁一頂軟轎輕輕停下。
軟轎裡,冷言諾眉目沉凝,看得一旁的寒霜眉頭直跳,原以爲自家小姐又會扮豬吃老虎,或者耍點小計謀讓外面亂嚼舌根的女子好看,可是…。寒霜再度在冷言諾面上掃了掃,只得出三個字的結論——太安靜。
冷言諾眸光不變,卻被某些語一語驚醒夢中人,她與慕容晟睿自從情意相知後,不止數次徘徊在那人性最根本的渴望與肌體相交情濡以沫中,情到深處,有些事真若做,自然是水到渠成,可是,每一次,似乎都被打斷……即使不被人打斷,慕容晟睿也會適可而止。
“寒霜。”冷言諾出聲。
“嗯。”寒霜不明白冷言諾突然這般輕柔的喚她是何意。
“你覺得璃王正常嗎?”
正常啊,很正常,寒霜心裡這般想,面上卻未顯山露水,只是不明所已的看着冷言諾,似乎,小姐這個“正常”不是她所想的那種正常啊,一時間,眼珠輕轉,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們不在家裡好生準備技藝,在這般作尋常女子的舌根也不怕失了身分。”冷丁的,熱鬧的大街,軟轎一旁響起一道端雅的女子之聲,雖是責備,卻更添溫柔。
冷言諾也從雜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精神一瞬間蓄勢待發。
“是子舒小姐。”
冷言諾在轎子裡點頭,嗯,宗子舒嘛,脫光衣服都沒人要的。
“是皇后的侄女。”
嗯,冷言諾繼續點頭,皇后助推榻都沒成功的嘛。
“子舒小姐怎麼會在上?”其中最之前那個打着璃王主意的女子當先開口,語氣裡滿是討好。
難怪敢於在此說她的事非,肖想璃王、太子,能與宗子舒套近乎,身份定然也不低。
哎,雖說她知道古人已不是她映象中般的矜持,可是,這麼光天化日的,還真是讓她刮目相看,尤其是慕容晟睿那個半吊命的身子,竟也能惹得紅粉追逐。
------題外話------
冷言諾:一隻只花蝴蝶,拍死一個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