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了那麼多天的大雪,依舊沒有想停下的意思,大雪飛揚,天寒地凍的,外頭做生意的鋪子都大多關了回家歇着,但偶爾也有幾間名聲特別大的茶樓酒肆依舊迎雪開業,就怕一時錯過哪個有錢有勢的大人物。
這不一輛寶蓋華車停在錦華樓前,車上雖未標示誰府中的馬車,但從那輛華車便能看出車上的人非富即貴。
正打瞌睡的小二哥眼眸一亮,才擡腳就被一位穿着深藍色直綴,年約四十來歲的掌櫃攔住了,他撇了那小二哥一眼譏笑出聲:“沒眼色。”然後踏着步子迎了上去。
馬車上下來幾個嬌俏的女子,爲首的帶着一頂椎帽,從頭罩到腳,後頭還跟着兩個俏生生的丫鬟,皆以面紗遮面,光從那兩丫鬟的穿着打扮,便也能猜到爲首那女子身份不同一般。
那掌櫃低頭哈腰的上前,恭維的說道:“客官快裡頭請,外頭風雪大……”
話還不曾說完,便被其中一個粉衣丫鬟打斷:“少廢話,你知道我們來作甚的,快帶路。”
年逾四十的掌櫃被這粉衣丫鬟說得一噎,當下也不再說話,姿態越發畢恭畢敬:“姑娘這邊請。”
掌櫃將三人迎上二樓最末的雅間,卻伸手攔住椎帽女子身後的兩個丫鬟:“對不住,只有你們主子能進。”
那椎帽女子側頭透過帷幄看向掌櫃的,聲音卻寥寥傳進雅間之人的耳中:“你覺得你現在能跟我談條件嗎?”
雅間中傳來一聲男子的輕咳,繼而說道:“無礙。”
進了雅間,迎面一陣暖風,那女子摘了椎帽,露出一張不施粉黛清麗無比的臉龐,只是這張臉上無一絲表情,杏眸中滿是冷意。
問春問夏伺候穆明舒褪去冰藍色妝緞狐肷褶子大氅,只見她一襲淺藍色妝花緞織的海棠錦衣,下着同色八幅鑼裙,一雙藍色的短靴上頭綴着點點珍珠,顆顆有拇指蓋大小。
穆明舒氣定神閒的坐在趙奕彴對面,見他一身青綠色長袍,髮絲用金冠束起,眼窩深陷,面容憔悴,不由得勾脣一笑。
伸手捧起面前的青花瓷茶碗,動作輕柔的掀起碗蓋,撇去上頭的茶沫,也不喝,只說:“上好的六安瓜片,宸王殿下倒是捨得。”
趙奕彴苦笑:“對你,我自是什麼都捨得的。”
穆明舒將茶碗從新擱在黃梨木鑲玉圓桌上,伸手撫平並無皺褶的袖口:“宸王殿下讓我一個小女子在這漫天飛雪的天氣下來見你,難道這就是對我好?”
經過這些時日,穆明舒面對趙奕彴跟沈初瑤的時候,早已能坦然面對,情緒也不復剛重生時的激動,但並不代表她就忘得了這兩人曾經對自己做過的事情。
“舒兒,我……”趙奕彴纔開口便又被穆明舒打斷。
“宸王殿下,可叫我仙蕙縣主,亦可叫我穆姑娘。”
“穆姑娘。”趙奕彴苦笑:“你當真那般恨我?”頓了頓還是繼續說:“我與沈家姑娘真個無甚,娶她也只是爲了她的名聲負責罷了,你應該體諒我的。”
他這意思就是,當初將事情鬧得那般難看的人是穆明舒,而他趙奕彴不過是在替穆明舒擦屁股罷了。
“是嗎?”穆明舒勾脣一笑,手指無意的撫過衣袖上繡的白梅:“那宸王殿下又該如何對我負責任呢?”
“我曾心悅與你,將真心掏付與你,結果你卻當着全天下人的面將我的花轎拒與門外,玉佩之事我且先不論,你倒是先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待趙奕彴開口,穆明舒又說:“你別說什麼府中有事的爛藉口來敷衍我,你堂堂一個王府,連個得力的管事都沒有的話,我真的很懷疑你這麼些年怎麼不曾給人弄死。”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慢,卻將最後幾個字咬得重重的,周身散發出一股懾人的寒氣,聽起來倒像是詛咒。
聞言,趙奕彴神色並不好,卻還耐着性子說:“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可,我對你是真心實意的,你對我也還是有情意的吧,不然也不會冒着大雪來見我。”
“情意?”穆明舒似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狠狠的笑了一會:“你覺得我對你還有情意?”
趙奕彴不言,蹙起眉頭略顯不悅。
“實話告訴你吧,我今日是來看你出醜的,我也不怕告訴你,大都朝多數的米鋪不賣米給你,那是因爲他們的米已經被我收了,你敢把國庫的米糧換成陳米黴米,就應該知道遲早有一天是會被捅出來的。”
穆明舒輕描淡寫的說出這番話來,卻讓趙奕彴的內心起了驚天動地的變化,他在國庫領的米糧吃死人這事,穆明舒是怎麼知道的,這件事他封鎖的十分嚴實,除了自己人幾乎沒有人知道,穆明舒到底是如何知道的?難道他的人裡頭有細作?
第一次,趙奕彴開始正正式式的對穆明舒改觀起來,他差點都忘記了,她本就是將門之後,又怎麼可能做個真真正正的閨閣女子,又怎會如那般閨閣女子一般。
他不知道的是,這些事是前世也曾發生過的。那時候穆明舒已經是宸王妃,對趙奕彴的迷戀只增不減,當他對自己說下屬將救災的米糧換了陳糧黴糧,並且吃死人的時候,那種悔恨的表情深深的刺痛的穆明舒的心。
所以她主動包攬了米糧的事情,務必要在事情戳穿之前將陳糧黴糧換過來。那時候穆明舒每天起早貪黑,頂着各種壓力和質疑將趙奕彴所需的米糧湊齊之時,也不過得了他一句:“王妃辛苦了。”
再活一世,穆明舒要再如前世那般蠢的話,也不必重生了。救災的米糧由大臣,皇子親自押送,他的下屬如果不經過他的同意敢私自換糧嗎?那可是掉腦袋的事情,再說救災的那些米糧到底去了哪裡?他的下屬換了那些米糧有何作用?
穆明舒卻是記得,前世趙奕彴可是私自養了一支軍隊的,爲了支持他,穆明舒還從自己的嫁妝裡頭拿了不少體己去補貼他的軍隊。
愛他時,心裡腦裡都是他,整個世界都是他,那些個明顯的漏洞擺在眼前也看不見,如今想想真是覺得蠢得不行。
屋子裡一時靜謐得可怕,問春跟問夏還是第一次見識到自己姑娘這副模樣,愣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我從來都不恨宸王殿下,您可別往臉上貼金。”穆明舒眉眼含笑,仿若在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我只是厭惡你,噁心你,我的眼裡從來都容不得沙子,像你這樣一隻大蛀蟲,我更加容不下。”
都是陷入愛情的人都是傻子,穆明舒曾經也是,她明明那麼喜歡趙奕彴,卻還忍着心痛給他納側室,妾侍,她就不知道那時候她是怎麼容得下那些個人的。
幸好,這一切都是曾經了,穆明舒再也不必小心翼翼的去取悅一個只會逢場作戲的男人了,再也不會被他的情緒所感染了。
趙奕彴眉頭緊緊蹙起,那雙桃花眼也帶了幾分冷意,他將穆明舒從上到底的打量了一番,最後才抿着薄脣輕輕一笑,仿若恍然大悟一般,又似悔恨不已般說道:“當初,我若及時出門迎親,你也會歡歡喜喜嫁給我吧。”
這句話並沒有得到穆明舒的回答,她只是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意,目光盯着青花瓷茶碗說道:“人走茶涼,我人未走,茶已經涼了,宸王殿下保重。”
說着便起身,自有問春問夏給她繫上冰藍色妝緞狐肷褶子大氅,又將椎帽帶好,這才轉身離開。
腳步已經跨出大門,穆明舒還回頭說了一句:“不用想買米糧之事了,這條路是行不通的,賑災米糧吃死人的事遲早會傳出來,你要是因爲這件事這麼早就死了,那可就沒得玩了,我還沒看到沈初瑤歡歡喜喜嫁給你的情景呢。”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不似往日的溫和,而是帶着一股肅殺之氣,不過她現在還不想趙奕彴跟沈初瑤這麼快就死了,她要的是讓他們生不如死。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將他們的手腳砍斷,放進缸裡用鹽水泡着,哪天高興了就擡出來曬曬太陽,哪天不高興了就在他們身上片兩片肉出來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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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明舒的身影在錦華樓消失,趙奕彴透過二樓的窗柩看見她上了那輛寶蓋華車,看着她的車架慢悠悠的消失在大雪之中。
他眉頭微挑,多情的桃花眼裡多了一抹趣味,或許當初歡歡喜喜的將穆明舒娶進門是件很好的事情,不過,現在也不遲,他相信,遲早有一天,穆明舒還是會回到自己身邊的。
如果穆明舒知道他還有這樣想法的話,肯定會嗤笑他做夢。
不過還未等來他做的夢,卻等來一件讓嘉文帝震怒的事情。
穆明舒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還一副不曾睡醒的模樣,正由問冬伺候着穿衣,雲姑掀簾而入,眉頭都蹙起一個川字了。
也不避諱穆明舒還在穿衣裳,開口就道:“趙奕彴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