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某處,一棟海邊別墅。
這房子有間地下室,說是地下室,其實只有入口看着像,走下去一瞧,空無一物。實際上這整個地下室就是個貨運電梯,找到隱藏的開關後就能啓動。
電梯通往一個地下的秘密設施,底下的空間巨大到匪夷所思,跟威尼斯的倒影都市有的一拼。
一間實驗室中,史特蘭哲穿着沙灘褲,花襯衫,梳着十分潮的髮型,隔着牆上的玻璃,在觀察對面房間裡的兩名“患者”。那兩人正是領主和絕影,此刻他們處於深度昏迷,全身浸泡在液體中,漂浮在兩根柱形的古怪容器裡。
一個高大的身影來到了史特蘭哲的旁邊,遞上一杯插着小傘的果汁,自己則喝着一瓶冰啤酒。
“沙灘邊那個調酒的傢伙非要把傘插進杯子裡。”血梟將飲料交給史大夫時說道。
“謝謝。”史大夫接過飲料,視線又回到了玻璃的另一側:“我很好奇,你爲什麼要把這兩個奄奄一息的、與你處於敵對面的人撿回來,並且救活,是爲了做實驗?”
“救活他們,只爲殺死他們。”血梟回道。
“這種回答讓我更加費解了。”史大夫用吸管吮了口飲料。
“你知道沙魯遊戲嗎?”血梟問道。
史大夫愣了兩秒:“我倒是很奇怪,爲什麼你會知道……不過你的邏輯我大概明白了。”頓了一下。史大夫又問道:“那以後你有什麼打算?去找天一尋仇嗎?”
“我跟他沒有什麼仇,你們都不瞭解他。”血梟說道:“找他尋仇,就像是被雷劈了以後去攻擊雲層。雷並不恨你,跟你也沒有仇,你可以恨他,但他不當回事兒。”
“呵呵……那鏡臉算不算逆天而行呢?”史大夫隨口說道,話出口後,他卻神情微變:“對了……若你沒死,鏡臉會不會也還活着?”
※※※
2102年5月,都伯林。
深夜,冷月寒星。
一條小街上,伏月靜靜地走着。
街上空無一人,空氣竟是沉重而冰冷的,伏月忽然停下腳步,說道:“既然來了,就別躲躲藏藏的了。”
話音剛落,一張鏡子面具憑空出現在她前方十多米處,隨即就幻化出人形來,鏡臉冷笑:“月妖對嗎……果然是美人,難怪天一會對你有興趣。”
她平靜地回道:“你真有必要一開口就提那個名字嗎?”
“怎麼?跟他鬧翻了嗎?哈,你這個凡人還挺有骨氣的嘛,我還一直以爲天一對人類的女性有着某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原來他和一般人也沒什麼兩樣。”鏡臉笑道:“真無趣,我本來還想着把你吞掉以後,留下個人頭,拿到天一面前,看看他的表情會是怎樣的。”
伏月沒理這話,而是說道:“你就是鏡臉?”
“我是即將接收你能力的神祗。”鏡臉一邊回答,身體一邊液化,與鏡面中涌出的黑水合一,化爲了黑蛇的狀態:“凡人,你就認命吧,你那能力本就是我遲早要獲取的,現在不過是提前迎接你的命運罷了。”
伏月知道一戰在所難免,逃恐怕是很難了。她雖沒有把握,卻也絕不會坐以待斃。
但她還沒動手,就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說話聲。
那是個熟悉的聲音,她也說不清,聽到時心裡涌上的感覺是厭惡還是懷念。
“我就知道,創世紀也殺不了你。”天一從一個轉角走了出來,“不過你的傷勢看起來相當嚴重。呵呵……根基已殘,要想徹底恢復,僅僅花費些時日是不夠的。”他看着薩麥爾:“所以你提前了計劃,來吞這個‘遲早’要吞的獵物。一旦獲取了她的能力,你非但可以復原,還能獲得永恆的生命。”
薩麥爾弓起蛇身,如動物遇見天敵般戒備着,與面對其他對手時判若兩人:“嘶……你怎麼會在這裡……”
“當然是因爲我一直在跟蹤她了,她在哪座城市,我就在哪兒,書店就在這附近,擡腳就到。”天一很隨意地回道:“薩麥爾,你能想到的事情,我自然早就想到了,你說我怎麼可能讓你獲得她的能力?”
“你跟蹤我?”伏月忽然用質問的語氣對天一道。
“喂,我剛纔那句話很長誒,你就聽到跟蹤這倆字兒嗎?”天一問道。
“看來你屠完城以後很閒啊。”伏月沒好氣地回道。
沒想到天一用理所當然的口吻回了一句:“我怎麼可能等到那時候纔開始追蹤?你這事兒可比天都什麼的重要多了,從你離開潛艇起我就保持着心之書的監視網。三月中旬槍匠做的追蹤器完成了,我纔算喘口氣兒。”
“什!麼!”伏月聽到“追蹤器”這三個字,本能地就去搜索上衣和褲子的口袋。
這事兒天一策劃已久,在天都時,槍匠將書店傳送走之前,他還不忘囑咐了一句“我們離開後,你把書店移動回去,然後就可以着手做我事先拜託你做的‘那個裝置’了,不用考慮我們怎麼撤退的問題”。足可見在天一心目中,還真是這件事的優先級比較高。
“別瞎翻了。”天一頗爲得意地說道:“裝在你的一顆臼齒裡呢。”
伏月神情數變:“不可能,我最近根本沒去看過牙醫。”
“切……裝個竊聽追蹤的玩意兒還用得着等你看牙醫嗎?一晚上時間,就算八顆牙我都裝好了。”天一說道:“你記不記得兩個月前,有個早晨醒來以後就感覺有點兒頭疼,而且牙齒隱隱作痛。”
“鏡臉,我們先聯手殺了他吧。”伏月擡起頭,微笑着對薩麥爾說道。
薩麥爾在這二人吵起來以後便完全插不上話,甚至有那麼一兩秒鐘,他產生了“要不我改天再來?”的想法,但接下來,他又意識到“這對狗男女是看不起我啊!”。
於是,此刻他怒了,“少羅嗦!天一,即使此刻我傷勢未愈,你也阻止不了我!”一聲咆哮,黑芒疾出,目標不是天一,而是另一邊的伏月。
最終章 不曾改變
以伏月的身手,要避開黑芒不難,薩麥爾也並不覺得用這種化身黑蛇後的常規攻擊就能結束戰鬥。但他有他的打算,對天一的忌憚,使薩麥爾狡詐的一面在此刻顯現出來,他是想看看……天一的反應。
薩麥爾的算計是,如果天一隻是不想讓他獲得那女人的能力,半年前就可以親自動手把她給殺了,這樣做才最保險。月妖能活到今日,就證明天一不想讓她死,那麼……他又會爲她而露出多大程度的破綻呢?
答案是沒有任何破綻……
天一事不關己一般站在原地,看着伏月自行逃開攻擊,無論神情、動作、乃至呼吸都沒有顯現出絲毫緊張起來的跡象。
他只是不慌不忙地幹了一件對薩麥爾來說恐怖至極的事情……從西裝的口袋裡,拿出了一件玉製的樂器——蛇笛。
“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吧?”天一笑着問道。
“可笑,你以爲我還只是第二王國生物中的一員嗎?”薩麥爾其實已經心虛了,他的這話有給自己壯膽的成份:“我的‘混沌’已吸收了上百種能力,我比我的祖先更強!”
“你的祖先……可不在這笛子裡,他只是個人。”天一接過他的話道:“另外,我本來就從沒把你當成第二王國的生物,因爲你只是個能力者而已。”他在不斷糾正着薩麥爾的認知:“即便你看上去和其他的能力者不太一樣,即便你異常得強大……但那還不至於改變、或者超脫你在這個時空中擔當的角色和本身的性質。”
天一說着就舉起蛇笛。吹奏了短短几個音符。很快,一條空間裂隙悄然出現,先是一隻蛇眼從那裂縫中顯現,隨後從裡面傳出一聲厲嘯,裂痕頃刻崩裂,從中竄出一條與薩麥爾體積幾乎相同的黑蛇。
“當然了,如果你非要認怪物當祖宗,這個應該是你的兄弟。”天一說着,瞬間又出現在了伏月的身邊,也不顧對方的反應,攬腰就抱,扛起來就閃。
兩人剎那間來到了百米之外,幾乎在同時,天一召喚出黑蛇身上爆發出滔天邪能,衝散擴張,將周圍的地面和建築盡皆摧毀。這股力量與薩麥爾如出一轍,不相上下。
“你兄弟在八百年前還屬於幼年期,現在算是到青春期了吧。”天一一邊跟遠處的薩麥爾說話,一邊將伏月放下:“除去你吸收的那些能力以外,你最多和它一樣強,你的人類祖宗就是從它身上得到的力量。”
薩麥爾無暇迴應天一的話,眨眼間他便與那另一條黑蛇纏鬥在了一起。這兩條長蟲個頭兒巨大,纏攪在一起翻滾噬咬,便使大地震顫,勁風如濤。
那些可以秒殺人類的黑芒對他們彼此沒有影響,腐蝕性的黑水亦然,至於屍兵之類的手段,根本就是兒戲了,召喚再多也沒用,連他們的蛇鱗都傷不到。於是這戰鬥成了最原始的、動物間的交鋒,還是同類相殘。
伏月在天一身邊目睹着這一幕,這種既視感讓她想起了那個書店裡的空間,彷彿她又在觀看兩頭第二王國的怪物對打。只是她感覺,此刻眼前這兩個,似乎還稱不上太強。
薩麥爾瞥見天一那隔岸觀火的囂張神情,頓時火冒三丈,仰天狂嘯,殺招並出,下一秒,大地撕裂,一道溝壑豁然出現,另一條黑蛇上方憑空產生了一股強烈的氣流,將其壓入地底。隨即薩麥爾就對着下方的裂口中口吐熔岩,幾噸的量灌下去以後,見那黑蛇沒了動靜,他纔將地面再次合起。
“哎……相煎何太急啊。”天一笑着挑釁道,對於黑蛇的死亡,他完全是不以爲意。
“無聊透頂,玩夠了就快點殺掉。”伏月已經看出來了,薩麥爾根本不是天一的對手,從空中花園那時起,天一的種種表現都是演技,而且是那種欲擒故縱的高端詐騙,就是想看看她的反應。
“什麼話啊,我正在英雄救美呢,你就不能配合一點嗎?”天一回道:“要不是我一直設法讓你遠離他,當初他領悟混沌力量後第一個就會來吞你。現在你看,他這種處於絕望之中、怒不可遏,卻又彷彿有着一線希望的狀態……是多麼有趣。”
伏月怒極反笑:“跟蹤狂拿自己的目標當魚餌來釣殺人妖怪是吧?有趣嗎?”
“我只是在培養咱們的共同興趣愛好,幾百年後不用我教你,你自己都會去找這種樂子的。”天一說道。
“天一!你欺人太甚!”薩麥爾張開巨口,從天而降,他已徹底失去了理智,竟妄想直接這樣吞掉對方。
天一擡眼看着他:“你若真是第二王國的生物,倒也罷了,它們是沒有‘罪’的。”他連動都沒動,薩麥爾自行就停在了那裡,動彈不得,“即使是完整的永恆核心,也無法告訴你……能力者的‘能力’究竟是什麼。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只有第五王國的生物中才會產生能力者這樣的異類?爲什麼這個星球經歷了億萬年,四個強大而極端的王國都殞滅了,最終卻是一個生來便有‘罪’的物種成爲了主宰。”
薩麥爾喉嚨裡發出痛苦艱難的話語聲:“你做了……什麼……”
“‘罪惡’是由我直接管轄的一種力量,如果你是個明白人,就該設法避開我,直到永遠……
血梟就比你聰明,他已經猜到了所謂‘能力’的起源,也猜到了最初是誰劃分了那些等級。他知道,只要是人,絕沒有戰勝我的可能。
可是你,竟然在吸收了這麼多種能力以後,還來到我的面前。這種行爲就像是學了幾百種黑魔法,卻跑去挑戰黑暗魔王的魔導士……
你還大言不慚地要當着我的面殺死引導者的候選人,哈!”天一干笑一聲。
“你別隨便給我按上莫名其妙的頭銜。”伏月對他說道。
天一攤開雙手,衝她笑笑,隨即動了動手指,薩麥爾的體內的能量忽然肆虐地暴走,瞬間將其巨大的蛇身由內而外沖垮,毀滅後的蛇身甚至都未化作液態,而是直接消散不見了。
最後,只剩一張鏡子面具,從空中落下。
天一上前,單手接住那面具,對着鏡世界中薩麥爾的蛇臉道:“我本來還想把你爹也從蛇笛裡叫出來,但我怕愛爾蘭島從地圖上消失,所以……永別了。”他手中的鏡面碎了,粉碎,晶瑩的碎屑隨風而逝。
伏月看着天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問道:“對你來說,我和他有什麼區別嗎?”
“爲什麼這麼問?”天一回道。
“他要是獲得了永生,應該比我更適合成爲你的接班人吧。”伏月回道:“或許他還能設法殺死你,讓你得償所願。”
天一看着她:“哦……你說這個區別啊,這不是廢話嘛,如果非要選個伴兒,我當然選自己喜歡的人。”
“你說什麼?”伏月剛纔好像聽見了什麼,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誒?你那牙,怎麼樣了?”
“你別岔開話題,你剛纔說什麼?”
“你喜歡巧克力嗎?”
“裝瘋賣傻是吧?”
“快到碗裡來!”
伏月轉身走了……
天一跟着她走:“我的書店在那個方向,離這裡六個街區。”
“滾!”這是他得到的迴應。
“這樣吧,爲了緩解尷尬,明天你裝作沒事一樣到我店裡來,暗號是‘我訂的書到了沒?’我回答你‘還沒到’,然後你……喂!”他說到這兒嚇了一跳,伏月居然用手指把自己的一顆臼齒揪了下來,朝地上一扔,並一腳踏碎。
“誒?等等……你怎麼知道是哪一顆?”天一奇道:“難道……啊!”
伏月張嘴就吐了天一一臉血,捂着腮幫子甩頭就走。
※※※
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
地底遺蹟中,暗水正站在那巨大的圓頂空間裡,此時周圍一片漆黑,但他即使不用視覺,也對這裡的一切瞭如指掌。
此地原本在槍匠逃生時遭泥土填滿,暗水回來後花了很久纔將這空間恢復如常。
此刻,他虔誠地跪伏於地,似乎在進行着某種傳統的儀式,也可能是某種暗水族才明白的禮節。良久,他才站起身來,走到那個二十多英尺高的巨像前。
暗水伸手從自己口中掏出了一個足有橄欖球大小的青色晶體,此物由諸多永恆核心的碎片與此遺蹟中的原始核心融合後所形成。
他沒有片刻的猶豫,直接將核心放入雕像,重新歸位。
遺蹟又一次亮起,青色的光軌在四周浮現,地板上是山川河嶽,穹頂中顯現日月星辰。
暗水環顧四周,雙眼中青芒沛然,沒有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麼,他是否也會感慨世事無常?是否會懷念這故鄉?又是否會安於在此長眠?
他看了一會兒,沒有言語,沒有唏噓,也沒有冷笑或哀嘆,只是默默地走到一面牆邊,按下了一個手印符號,將遺蹟重新封閉,深埋在了地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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