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菲
家陽對我說,我想要你高興。
我看着他的臉,彷彿是我初見他時的樣子,溫柔的,隱隱有悲哀的情緒,我心裡就像被一個細細的卻堅硬的鞭子抽了一下,可是我不想在這裡表現柔情,只是把手按在他放在我肩上的手背上,我說:“跟你在一起,我就高興。”
“我好餓啊,我們走好不好?我若是想要一條項鍊,我就告訴你,要你買給我的。”
“好。”他點點頭。
我站起來,我們離開卡蒂亞,要找一家最近的肯德基。我心裡暗暗發誓,我再也不要跟他說一句重話。
我從來是個俗人,有着俗氣的品位和快樂。
我喜歡吃雞腿漢堡和捲了蔥的老北京雞肉卷,若是一不小心流出麪醬來,就自己把手指添乾淨。
家陽吃奶昔的時候問我:“你以後成了大翻譯,國宴上可別這樣。”
“怎麼?你嫌棄我啊?”
“對啊。”
我歪着鼻子笑起來。
我們坐在肯德基靠窗的座位上,深秋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我們的身上,讓人覺得溫暖慵懶,家陽伸手擦掉我嘴邊的一小顆麪醬。
此刻的時光讓人留連。
有人輕輕敲敲我們前面的窗。
程家陽
來人是劉公子,在外面向我招招手,然後推門進來。我坐着跟他握手:“嗨,真巧。”
“是啊。我路過外面,看好像是你。”
他的車子停在外面,我問:“一個人嗎?沒有人在等你?”
“不着急。”
我知你爲人,你不着急我着急。
“家陽,你怎麼不介紹一下。”
劉看着喬菲,饒有興味。
“我是程家陽的朋友。”菲自己說。
我看看她。
“我也是。我姓劉。”
她點點頭:“你好。”
“我看小姐你面熟。”
“有可能。世界很小。”她站起來,“我去洗手間。”
菲走過大廳的轉角,身影隱沒。
劉公子問我:“是朋友?不是女朋友?”
我沒法回答他,我也在尋思菲的這句話。
劉拍拍我的肩:“走了。有空聯繫,一起出去帕提。”
菲過了好一會兒纔回來,她的冰淇淋化成濃汁,她用勺子攪一攪:“你去再給我買一桶。”
“不要吃了,會胖。”
“哼哼。”
她眯了一雙眼看我。
女人,女人。
“我們走吧。我有點累了。”
我們離開肯德基,我開車,我們上路。一路無話。我此時倒並不在意氣氛怎樣,我只是想着她對劉公子說,是我的,朋友。
現在還是週六的下午,於往常的我們,還有大半個週末共同度過。可是我把車子開到她的學校,我說:“我剛剛想起來,我要回家辦點事情。你先回學校。”
菲的手裡還拿着我爲她剛剛買的內衣,她安靜的坐了一會兒。然後看看我:“切,不早說。同學還約我去水庫玩呢。”
“我給忘了。”
“好吧。那你給我打電話啊。”
“嗯。”
她下了車,蹦蹦跳跳的往宿舍走。
我開車就走。
我回到郊外的家,父母親都不在,家明在小偏廳裡放電影。
是周星馳的老片子,嘰嘰歪歪的唐僧對猴王說:“你想要啊?悟空,你要是想要的話你就說話嘛,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想要呢,雖然你很有誠意地看着我,可是你還是要跟我說你想要的。你真的想要嗎?那你就拿去吧!你不是真的想要吧?難道你真的想嗎……”
我走進自己的房間,到了一杯水。將窗子打開,我們家院子裡的杏樹長過二樓的窗戶,金黃的樹葉飄進我的房間。
這個時候後悔離開她。
我心裡不痛快爲什麼不告訴她呢?
喬菲
我回到寢室,將新買的內衣放在熱水裡浸泡,洗乾淨,晾在陽臺上。我衝了些熱果珍,喝幾口暖暖胃。從剛纔,我就一直覺得冷。
我認得家陽的這個公子哥兒朋友。也曾是“傾城”裡出手豪闊的年輕客人。
世界很小,不無道理。
當然他認出我來。追到洗手間的外面,攥住我的胳膊:“飛飛,你不是不出臺嗎?”
“你動手動腳的,我喊程家陽。”
男人有恃無恐:“我早就在舞廳裡看到你跟程家陽,還以爲自己看錯了。”
真是,我還以爲那次躲開了。
“你喊程家陽?不如我喊喊他,咱們斷斷這樁公案。”
“講講理,劉公子。有你這麼胡攪蠻纏的嗎?”
這廝伸出手指卷我的頭髮:“你走了,再沒有人會講笑話。”
“躲開。”
“可以。不過得給我打電話。”他將名片塞進我的包裡。走幾步,我正舒口氣,他又拐回來:“程二哪裡比我強?”
“哈哈,你再說我就笑出來了。”我恨恨的說。
他用食指推我的額頭,我後腦勺撞在牆上。
我在肯德基洗手洗了很久,覺得真倒黴,但我不能給程家陽丟臉,我更不願意他因爲我與任何人起爭執,我以後會小心。
可這尊貴男人的心啊,是秋天裡轉圈的風。我出來之後,他就變了臉。
我的哪句話冒犯了他?
說句公道話,程家陽的身上,並沒有紈絝子弟的囂張和古怪,可我想,一些骨子裡的東西,是有意修行的風度與氣質所不能掩蓋的。比如說,他的自信,驕傲,和敏感。所有這些他的性格里潛在的因素,這些與我截然相反的因素,讓我不安。
波波洗了澡回來,見我躺在牀上望天,覺得還挺蹊蹺。
“喂,你居然在?沒有去親戚家?”
我一骨碌爬起來:“哎呀,你洗得乾乾淨淨的正好,現在算命最準,幫我看看,我是不是這個週末諸事不宜。”
她打開電腦,操作算命軟件:“哇,喬菲,行啊你,爲師准許你畢業了。”
我倒。
我之後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程家陽,我沒有給他打電話。法文精讀課上,老師推薦弗朗索瓦薩岡的書,《你好,憂傷》。
說的是一對各自過着荒唐生活的父女經歷了人生的變故後,都以爲自己能夠痛改前非,結果仍然繼續從前的人生。
本性。
我用功讀書,做作業,認識了一個法國女留學生,名字叫歐德 費蘭迪,來自地中海邊的法國城市蒙彼利埃。我們上交換課程,互相幫助學習法語和漢語。
歐德說起她的家鄉,碧海藍天黃沙灘,最鮮純的空氣,最高大的棕櫚,黝黑漂亮的地中海人,操着尾音很重的法語,讓人嚮往。
“菲,你如果留學,這裡可是無上之選。”
“我完全同意。”我說。可對我來說,經濟是個問題。
我此時已經大三了,再過一年半就要畢業。如果,我也能得到一個好的機會,如果,我也能出國留學,雖然不會至於像程家陽那樣出色,但也許也會成爲一個不錯的翻譯。
程家陽,程家陽。
他在做些什麼?
程家陽
與文小華約定了合適的時間,作了一定的準備,我上了她的節目。
開播之前,要化妝,撲粉,塗嘴巴。我意興闌珊,任化妝師宰割。文小華過來看我:“怎麼今天好像不太高興?”
“哪有?”
“沒有最好。”
這個女郎在聚光燈下還要更漂亮一些,循循善誘的提一些敏感有趣的問題,善解人意的給人臺階,香檳淑女的風範。
“可是你也會遇到翻不出來的難題吧?”
“當然。”
“比如說?”
“有一次,外國人與領導聊起阿根廷的庇隆主義,詞不是生詞,要義我卻不懂,三句話後他們離開這個題目,我想是我翻得不好。”
“這種情況多嗎?”
“不多。每次做得比上一次好,逐漸彌補不足。”
“翻譯官有什麼業餘愛好?”文小華想要換一個輕鬆的話題。
“看書,吸菸,旅行。”
“你旅行最多了。”
“您說的,是工作,坐飛機,到另一個地方。我說的,是旅行,遊玩,聊天,不用說外文。”
“你幾乎已經周遊世界了吧?最喜歡哪一個地方?”
我想一想:“大連。”
喬菲
我下了晚自習回寢室,肚子餓了,在食堂的川味檔口想買一份麻辣燙。
我對師傅說:“不要豆腐皮,多放一些海帶,辣椒,辣椒。”
在另一個檔口,小丹要了一份黑米粥,她端着托盤找座的時候,對我喊道:“快看快看,程家陽。”
食堂的電視里正在播一個聊天的節目,高級翻譯官程家陽是本期嘉賓,他跟我提過的。
鏡頭上的他,有點像年輕版的臺灣演員趙文暄,很儒雅。
我歪着嘴巴笑一笑,腦袋裡有點意淫的念頭,我想,這男人光着的時候我都看過。
漂亮的主持人問他,最喜歡去過的哪一個地方。
他說,大連。
我連忙對師傅說:“辣椒您放了嗎?沒有?那我不要了,我怕臉上長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