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喬倩已經許久沒有見到童霏了。

時間雖然不及再次重逢之前那一段長,卻令她度日如年。一顆心終日懸着,想落也沒個地方。從前因爲不知道,所以一直覺得童霏應該過得很好,如今知道童霏在做什麼,就總是禁不住在想,她有沒有危險、有沒有受傷……

這段日子,也較之前更加苦悶。從前還有姐姐喬瑩能開解她,如今練師嫁了進來,她便自動自覺多空出一些時間給那兩人,偶爾和喬瑩見面,也都是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姐姐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隻是整天爲她或者爲孫家操心勞碌。

滿肚子的話,卻找不到人傾訴,她越來越能體會到童霏的一些想法了。

只能自己承受,連個想說的人都沒有。

但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選的,她願意承受。

整理好心情以後,喬倩親自去了廚房,爲周瑜取藥。

她不知道周瑜是得了什麼病,只偶爾見他有頭疼的時候,但周瑜在她面前都盡力忍着疼痛,所以她並不知道他病得有多嚴重。

周瑜騙她,說這藥不過是尋常的補藥。想到他經常熬夜,她便信以爲真。

周瑜總是溫柔地注視着她,心想,她真是一個單純得讓人心疼的女子。

喬倩把藥送到周瑜所在的書房,見他還在忙,就沒忍心打擾,只是把藥取出來,放在桌案的一角晾着。

等到稍微涼了一些,她才說:“該喝藥了。”

周瑜這才擡起頭來。

“先放着吧。”周瑜隨口應。

“這真的只是補藥嗎?”喬倩雖然不懂藥理,但也識得幾種常做補藥的藥材,在周瑜喝的藥中,她沒見過那幾種。

周瑜笑得溫和,“當然了,不然你以爲是什麼?”

“就算是補藥,也要按時服用纔有效果。”喬倩放棄追問,即使近來周瑜頭疼的症狀較之前更加頻繁讓她有些疑心。

“如果身體有哪裡不舒服,要儘早就醫。”喬倩又說。

“我知道。”周瑜這才端起藥碗喝乾。

這藥會讓自己多活些日子嗎?

他無奈搖一搖頭,視線落在擺在手邊的一堆書簡上。在那最底下,隱約可見信封的一角,他猶豫着,要現在拿給她麼?那日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爲她。他始終覺得虧欠她許多,儘管他已經盡最大可能地對她好。

但世上除了骨肉分離,恐怕也只有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最最讓人痛心了吧。

他知道那感覺。

周瑜繼續處理公務,喬倩也不急着走,站在一旁替他磨墨。

“趙將軍已經奪下了南郡周圍五城,速度之快,聲勢之迅猛,實在令人佩服。”周瑜忽然說道。

喬倩不語,只安靜聽着。

周瑜偶爾對她講起各路諸侯的動態,喬倩會格外敏感,總覺得周瑜是有意要將童霏的近況說給自己聽。

之前聽說童霏受傷,她不小心打破了一個茶碗。

後來聽說馬雲騄陣亡,她失手弄灑了湯藥。

她表現得太不自然,太破綻百出,然而周瑜卻表現得渾然不覺的樣子,也從來不問。

他明明什麼都猜到了。她知道。

他總是用他溫柔的一顆心包容着她,她決定也要替他做點什麼。

曹丕看帳外的雨勢漸小,便走出帳中。

守衛士兵對他拜道:“二公子。”

“嗯。張將軍回來了麼?”他問。

士兵搖頭,前方一點消息都沒有。

算算時間,也應該差不多該有消息傳回來了吧。要麼是好消息,要麼,就是張郃的死訊。

曹丕目視着遠方,絲毫不爲結果擔心,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不能安心在帳中等着,偏要淋雨。

雨點打在身上,又滾落到地上。

這將會是怎樣一場慘烈的戰役……曹丕在心中不住感嘆。

曹丕不指望張郃能殺掉趙雲,但當前方傳來消息的時候,他由衷地高興。

張郃不出意料地死了,趙雲溺水昏迷。

真是天助我也!曹丕大喜。

報信的士兵這樣解釋:“當時雨下得很大,我軍與趙雲軍隊在河邊相遇了,張將軍首當其衝,孤勇奮戰,兩人沿着河道大戰三百回合……最終張將軍不敵,氣絕身亡。但是那趙雲也是運氣不好,那裡臨近是瀑布上游,水流又急,連人帶馬就跌了下去……”

曹丕耐心聽完,才點一點頭,“我軍損失如何?”

“回二公子的話……所剩無幾。”

“出發前本公子是如何吩咐的?”

一名張郃手下的將領上前一步回答道:“二公子派張將軍前去議和……”

曹丕故意嘆息一聲,“罷了,人都已經不在了,也便不去追究他的過錯。可有找到張將軍屍首?若找到,送回原籍安葬吧。”

有人回:“這……當時那趙雲落水之際,張將軍屍首也被水流沖走……下游全都是趙軍,末將等……未能取回張將軍屍首。”

曹丕不禁皺眉。此時身邊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不知道父親是出於什麼目的,總是有意無意讓自己疏遠司馬懿,這一次來議和,竟然也尋了個理由將司馬懿留下.

父親到底想要他怎麼做呢?

他想得頭疼,自打懂事以來,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揣測曹操的心思。所以他在衆多兄弟中能夠脫穎而出,不是因爲他讀的書比他們多,打的仗比他們多,而是因爲他想得比他們多。

衆人都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看,等着他下命令。半晌,有人沉不住氣了,試探性地說道:“二公子!張將軍的屍首……”

曹丕回過神來,慢慢舒展眉頭,“先不要管,就算是落入趙軍手中,也一樣會善待他。”

衆人又都低下了頭默不作聲。有爲張郃忿忿不平者,不恥於曹丕的計謀;也有爲曹丕心生懼意的人,準備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腦袋活。

不愧是曹操的兒子。現今尚且如此,若是有朝一日大權在握……

無法想象。

等到雨停,已經是夜裡。

曹丕仍然輾轉難眠。他還在想曹操爲什麼不讓司馬懿跟他一起來,是爲了要阻止他做什麼事麼?但是張郃也已經死了呀。曹操不瞭解,就算沒有司馬懿,曹丕也一定要讓張郃去送死。

他想了一夜,到天明,見天空放晴,便叫人備上厚禮,親自去城下求見童霏。

被拒絕了也是意料之中,曹丕不以爲然。兩軍交戰,主帥昏迷不醒的消息自然不能令敵人獲悉,更加不能讓敵人親見。

他明知童霏不可能見他,他也不是真的爲了見童霏,若童霏清醒,他也沒把握能和談,甚至沒把握安全地走出來。

到第三次來拜見,那城門終於爲他開了個縫隙。

曹丕態度謙遜,由士兵引着去見馬超、諸葛亮等人。童霏並不在列。

三日過去了,還不見人,想必受傷很重。但有神醫華佗在,康復也是遲早的事,曹丕慶幸自己在第三日就能見到諸葛亮。

曹丕一直認爲諸葛亮是有大智慧的,和一般的謀士不同,諸葛亮有一雙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就算在所有人都看不清的時候,他能看得清。只是曹丕不知道,諸葛亮的這個特性不光因爲他本身,也是因爲他身後的一雙眼睛。

“在下曹丕,見過諸位。”曹丕向在座的人作揖,十分謙虛。

童霏仍在昏迷,不同於上一次假裝受傷,這一次是真的昏睡着,沒有任何要醒的跡象。於是現在城中由馬超和張遼做主。

馬超對曹丕很是不屑,他對這個姓氏恨之入骨,“二公子大駕光臨,有何貴幹?”他看着曹丕,眼神譏誚。

曹丕和顏悅色,回道:“在下前來,是爲求和。”頓了一頓,又說:“與趙將軍有仇的人既然已經死了,將軍總算是報了仇。而且將軍現在的身體狀況,諸位應當比在下更清楚。這種情況下,還進行這些無謂的爭戰有什麼意義呢?不若坐下來尋求個和平共存的法子,他日趙將軍有難,我曹家也不會不聞不問。”

馬超哼一聲,“唯你曹家最是反覆無常。”

曹丕聞言,站在原地笑了起來,“或者在下應該這樣說,他日趙將軍若有需要的地方,我曹丕必定肝腦塗地。”

“你憑什麼?”

“就憑你現在明明很想殺我,但你卻殺不了我。”曹丕直視着馬超,眼神絲毫沒有退縮。

馬超被激怒,怒拔佩劍,“殺你能如何!”

“住手!”在場的其餘人,幾乎異口同聲。

曹丕微微勾了勾脣角:“趙將軍負傷的消息,在下以人頭做擔保,絕對不會傳出去。南郡這五城,也不去追究。也不會爲難諸位,只求戰事能暫時緩和下來。要說的話已經說完,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馬超被張遼制住,也不知道這曹丕到底在打什麼算盤,他本能地欲開口嚴詞拒絕,可是一想到童霏還昏迷不醒,只能靠流食維持生命,他又不知道該如何決斷。他看向張遼,張遼也不敢大意。賈詡仍是一貫的該說的時候說,不該說的時候一句也不多嘴。

衆人的視線,在諸葛亮身上交匯。

諸葛亮想答應,但此時月英不在,他總覺得下不了決心。

正在此時,忽然從內堂傳來女子的聲音,“和談也並非難事,不過,二公子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諸葛亮見月英從裡面走出來,才重重點頭,不錯,只差這一個條件。

曹丕不知道她是誰,但一看她一出現,衆人表情的微妙變化,便知道這女子容不得他小看,於是躬身回道:“好,請講。”

“趙將軍不需要二公子爲其肝腦塗地,只希望二公子能在適當的時候,做一次君子,僅此而已。”月英淡淡說道。

曹丕沉默了半晌,這算什麼條件?她確定真的要以這個作爲條件嗎?總覺得不會就這樣簡單……

曹丕想了想,有些擔憂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