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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的話題,從古到今,童霏屢次提出驚人的見解,凡姐妹倆贊同的,必然隨聲附和;凡有意見不同的,喬倩必要和她爭論不休,但最終也被童霏的歪理給說服。

言語間,不覺日暮西斜。

喬瑩看一眼窗外的天色,笑說:“妹妹若繼續和童公子理論下去,你那金鯉怕是要餓壞了。”

喬倩的臉,突地一紅,“呀”地輕呼一聲,又匆忙掩住了口,停頓了一下才道:“姐姐不和我同去嗎?”

“自然要去,不過,要先去替你取了魚食。”喬瑩說完又看了童霏一眼,問道:“童公子不出去走動走動嗎?”

童霏忙站起身說道:“若姐姐們不嫌棄,自當願意同往。”

於是喬瑩自去取魚食,童霏則跟在喬倩身後轉過幾道迴廊,來到花園深處。

但見綠樹環繞之處,有一片池塘,嫩綠的荷葉相依相偎長滿了池塘,荷花陣陣飄香,幾條金鯉就在這荷間嬉戲玩耍。

池邊依着水勢建了一橋、一亭,短橋的一頭與涼亭相接,平日裡,喬倩就是倚在這橋頭處喂金鯉的。

一路走來,喬倩還在爲之前討論的話題而不忿,幾次想要再反駁童霏幾句,卻總是在回過頭去的時候,對上童霏那清澄眼眸的瞬間又放棄了。似乎那個人的口中總有講不完的理,你提出一個反對意見,她立馬找出一個理由讓你妥協。

路程不長,卻因着這沉默而顯得有些冷清了。

童霏漸漸加快了步伐,與喬倩並肩而行,接着側頭問道:“倩姐姐是還在爲剛纔的事情不服氣麼?”

喬倩走到橋頭處停步,也側轉了身子回道:“縱有不服,也絕說不過你,索性不說。”

童霏的眼角不自覺地流露出笑意,那種竊喜的心情,就好像我們年少時都愛把自己喜歡的人氣到跳腳一樣。

“姐姐既然不服氣,那再找一樣事物來說,看我能不能讓姐姐心服口服。”童霏自問沒有古人的大智慧,但就像喬倩說的,她懂得許多歪理,而那些歪理又總能被她解釋得通。

喬倩聞言向四周望了一望,恰逢木槿花開得正盛,紫紅色的花瓣重疊,嬌豔動人。詩經有云:有女同車,顏如舜華。這木槿花總是會叫人與美麗的女子聯想到一處。

喬倩隨手摺了一枝過來,遞到童霏面前問:“花開堪折,你道對還是不對?”

童霏接過那花枝,答:“對,也不對。”

“這又是爲何?”

“聖人常以此來喻示世人要珍惜時光,莫待年華流逝才追悔,從這一點來說,我也表示認同。但從這花本身來講,經過那許多的風吹雨打才換來的燦爛花開,就這樣輕易在人手上折損了,未免太過可惜。若是用到相宜地方倒還好些,最怕人們只是愛她短暫美麗,隨手摺了,也便隨手又丟掉。”

喬倩看向童霏手中那花枝,似錦的一朵,在落日餘暉中綻放光華,於是悠然開口道:“人之於花,可謂喜花、賞花、愛花、憐花、植花之人

。世人喜花,常見花開而欣喜;君子賞花,常寄情於花而躍然紙上;淑女愛花,常嘆落花而將之鎖於妝奩。憐花之人卻是罕見,至於植花更是不諳之人居多。”

童霏回道:“淑女愛花,以爲將花鎖在妝奩便是鎖住年華,那花便不會凋謝了麼?若真愛花,倒不如物盡其用,拿來妝點也好,佐料也罷,亦或順其自然任其零落成泥,那纔是她最好的歸宿。”

喬倩巧笑一聲,才道:“看不出,你原是憐花之人。這一次,我倒真是無話可說了。”以爲愛花,所以將其鎖在身邊,對花來說卻是最殘忍的傷害,既沒有讓世人感受到她的美好,也沒有了卻她的塵緣。終是所謂的愛花之人偏執了。

童霏也回以一笑,“姐姐的話也是在理的,只是所處的角度不同而已。”言罷,童霏揚了揚手中的花枝,握住最末端道:“不如今日我和姐姐也來做一回那植花之人?”

喬倩微怔,這斷了的花枝若想成活,除了她自身的努力外,還要人爲的照料才行。那人近在眼前,那花枝觸手可得。

喬倩深吸了一口氣,沒再多想,纖細的手指輕輕捏着花莖中央,手掌不經意地觸到童霏的指尖,兩個人都遲疑了一下。

童霏先放了手,低頭揀了石子在木槿樹邊的地上挖了一個大小適宜的淺坑,回頭看喬倩還站在橋上,便急匆匆地走過去拉了她一同過來,拉着她一同蹲下,又拉着她一同將那花枝栽種到土裡。

整個過程中,兩個人都沒說一句話,直到看到那朵花傲然挺立在萋萋芳草中時,童霏才笑說:“幾年以後,這裡定會多一棵木槿樹,到時花開滿樹,爛漫如錦。”

方纔拉着喬倩的手雖然早已放開,但掌心似乎還殘留着來自對方的體溫,手指不自覺的曲起,握緊。感覺還停留在那一瞬。

而喬倩在還來不及抽手的情況下,就被童霏那樣拉着做了這許多事,臉頰上的熱度,比周圍的空氣更讓她覺得難耐。此刻,她不知道許多年後,這裡會不會多一棵木槿樹,會不會花開似錦,她只知道,眼前這少年的明朗笑容,倒真正是爛漫耀眼了。移不開視線,無處可逃。只是看着這樣的笑容,便讓人沒辦法去怪他,沒辦法不回以同樣燦爛的笑容。

喬瑩取了魚食回來以後,正看見妹妹和童霏執手一同植花這一幕。她不願去打攪,於是避過那兩人的視線,輕輕斂着裙襬走上石橋,靜靜地倚在欄杆處餵魚。

從魚食罐中捻了一小撮在指尖,稍微傾了傾身子將魚食撒入池中。魚兒見了食物,爭先恐後地游過來,很快便在她腳下那池水中聚做一團。

此時,喬倩纔看到喬瑩已經回來,忙低頭斂了笑意,緩緩起身走到了喬瑩身旁,“姐姐何時回來的?”

“纔來,怕這金鯉餓壞,所以沒叫你。”喬瑩說着,看一眼含羞的喬倩,又看一眼遠處正一臉茫然地看向這裡的童霏,而後會意而笑。

那笑意正落在喬倩眼中,她從喬瑩手裡接過魚食罐,依然走回到橋頭處,池子裡的魚都好似有靈性似的,隨着她的步伐遊動,重又在橋頭一側聚首。

童霏也走上橋去,站在那姐妹兩個中間,低頭看着那一池半含半放的荷花,又看一眼那些歡快地擺尾的金鯉,最後又是看向了喬倩。見她動作輕緩,不時地逗弄魚兒跟隨她的動作旋轉,嘴角偶爾微微翹起。一瞬間,倒是有些羨慕那些不會說話的金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