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連。”
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入了蕭連的耳中。
“師父？”
下意識的想回一聲，蕭連卻感到自己的嘴只是顫動了一下，發出了嗡嗡的聲音。試圖睜開雙眼，卻只能看見比黑色更加黑暗的畫面。就如同是沉睡在深海之中，被無窮的黑暗所壓迫着，即使用盡了力氣，也無法逃脫一般。
“你怨恨這個世界嗎？”
方吳爲的聲音，忽遠忽近，彷彿很蒼老，卻又很年輕。就好像無數個年齡的聲音混雜在一塊，一同問出了這句話。雖然那聲音如此地奇怪，但蕭連不知道爲什麼，感覺那就是方吳爲的聲音。
彷彿沉浮在深海之中的蕭連，微微顫抖了一下，沒有說話。
單獨一個“怨”字的話，蕭連很明白。單獨的“恨”字，他也很明白，就算是“怨恨”這種幾乎未出現在他心靈中的感情，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分量。但是，自己是否怨恨這個世界呢？蕭連此時此刻卻完全不能明白。如果曾經的他，或者說是在去了萬唐門前的他，絕對會毫不猶豫。
“徒兒不怨恨。。”
即使是方吳爲在從心派危難關頭，與大小仙人逃走到不知何處的時候。即使是他數十年獨自在深山，枯燥無味修煉的時候。即使是他在家破人亡之際，被打斷了雙腿的時候，也許會說。
“徒兒不怨恨。。？”
但是，現在的蕭連卻無法回答。失去了上官柔，失去了雲先生，失去了無名道人，失去了自己的弟子。在這個幾乎失去了一切的時候，在這個明明什麼都不願意回想起的時候，蕭連終於發現自己也許無法面對如此多的悲慘。
“師父。。徒兒應該。。怨恨吧？”
蕭連只覺得那冰涼刺骨的海水如同一雙雙大手，將自己不停地往那更加黑暗的深處，一種難言的窒息感，快將自己完完全全的吞噬殆盡。。
“蕭連！”
方吳爲焦急的聲音，忽然在蕭連彷彿要窒息的一瞬間響起。熟悉的一隻手在蕭連的背上輕輕拍打着，溫暖的感覺就如同春日的陽光，將那冰涼的海水，提升了一絲的溫度。
此時此刻在盤古二號前面，方吳爲側在蕭連的身旁，滿臉擔心的拍着蕭連的後背詢問道：
“你到底怎麼了？”
聽到方吳爲的話語，蕭連眨了兩下眼睛，略帶着一絲疑惑的看向四周，依舊是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蕭連這才明白剛纔的深海只不過是自己的臆想。
“師父。。徒兒沒事。。”
方吳爲皺着眉頭，看着一點都不像沒事的蕭連，心中有了一種不好預感，而那預感全部都是與蕭連的情緒有關。
“蕭連，你有什麼事情一定要說出來，千萬不要憋在心裡面知道嗎？”
方吳爲擔憂的看着蕭連，小聲地說道。
蕭連點點頭，然後擡頭看向盤古二號旁的小七，帶着一絲倦意的問道：
“七先生，您之前說到哪裡了？”
剛纔小七提到了自己的哥哥在做盤古二號的測試時，被盤古二號強大的衝擊力弄成了重傷。當時小七的心情也是十分低落，但是看到蕭連奇怪的狀態後，小七的情緒也因爲擔心蕭連而平穩了下來。
此時小七也和方吳爲一樣，一臉擔憂的看着蕭連，看到蕭連好像已經恢復了一點狀態，小七才鬆了一口氣，繼續講了起來：
“蕭先生，我哥哥在老家也過得很好，你不用想得太多。”
小七以爲蕭連是因爲擔心他的哥哥，所以先解釋了一下，然後又說道：
“我當逃兵的原因，自然不僅僅是因爲我哥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測試瞭如此危險的裝備。而是在我哥哥受了傷之後，那些國家工程師所決定的事情。
在有我哥哥的前例下，國家工程師們並沒有停下盤古二號的測試。而是制定了新的測試流程，也就是分段測試。他們將盤古二號拆分成了不同的組件，然後將每個組件，分配給了不同的特種兵。”
說到這裡，小七又帶着無可奈何的神情，笑了一下。
“很可笑吧？明知道盤古二號的測試是會傷害人類的，但還是將盤古二號拉出來繼續測試。只不過選擇了一種，他們眼中損傷最小的方式。
在測試的那段時間裡，外面的測試場上，也就是你們走進來時的空洞中，每一天都能聽到血肉撕裂的聲音，每一天都能看見染紅的鮮血。
說實話，較爲優秀的特種兵，確實能承受一兩次部分組件帶來的傷害。但是測試了一次，就要測試第二次。測試了第二次，就會有第三次。。一直。。一直測試到身體幾乎無法承受爲止。”
小七低下頭嘆了口氣，將心中的苦悶微微緩解後，才擡起頭繼續說道：
“這樣的測試不是根本沒有人性嗎？所以我拒絕了。只不過。。對於我們軍人而言，拒絕就是逃兵罷了。。”
一直站在一邊的王強，緩緩走到小七的身旁。輕輕拍了拍小七的肩膀，像是爲了開導小七一般，喃喃重複道：
“小七。。沒有國家人民便會失去一切。。而沒有犧牲，國家終將消亡。。”
小七沉默地看向地板，不再說話。雖然小七並沒有反駁王強，但是小七也沒有贊同。
王強微微嘆了口氣，轉過身看向站在一起的方吳爲和蕭連，緩緩問道：
“怎麼樣，現在更清楚情況了吧？你們還願意做測試嗎？”
王強頓了頓，又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本來我不打算說這麼多，也不願意再給你們這次機會，不過你們想要選擇離開的話，我也不會阻攔。只是。。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嘗試一下。。也許是爲了國家。。也許是爲了我的心願。。又或者，爲了讓我們這些爲它付出了無數的特種兵，心中不要留下遺憾也好。。唉。。”
說完之後，王強也不再看向方吳爲和蕭連，只是轉過身去，帶着一絲落寞的背影，調試起放置在覈彈基座上的盤古二號。
方吳爲看了一眼蕭連，蕭連的眼神之中已經沒有了之前的亮光，就彷彿是被抹去了希望一般，變得黯淡無比。
“蕭連，你怎麼想？”方吳爲小聲問道。
說實話，在瞭解了這種危險的情況後，方吳爲並不想讓蕭連嘗試，不過還是詢問一下蕭連比較好。
蕭連看着那臺散發着暗黑色光澤的盤古二號，回想着小七所說的話語，心裡頭又忽然浮現出之前被冰涼海水所包裹的感覺，那種被拖入深淵的無助感，不停的刺激着蕭連的大腦。一陣一陣，如同針扎一般，刺痛着蕭連的神經。
“蕭連。”
古怪的方吳爲聲音，忽然又從那大海的深處傳來。蕭連只覺得出現了一雙巨大無比的手，將自己再一次拉入了無底的深淵之中。
而那無比黑暗的深淵深處，又再一次傳來一聲低沉的話語，緩緩迴盪着，迴盪着，永不停歇。。
“你怨恨這個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