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十七年,顧青禾十六歲,這是她被父親拋棄到馬場的第二個年頭。
兩年前,顧青禾被妹妹顧靈禾栽贓陷害,她一身狼狽在父親面前哭訴自己的冤枉。可父親明明知曉原委,卻丟下‘廢物’兩字,然後就將她拋棄到馬場。
一夜之間,顧家七小姐淪爲王記馬場最爲卑賤的奴隸。
顧青禾不明白爲何父親明知自己被陷害,卻將自己拋棄而袒護顧靈禾。她從小到大懂事聽話,尊敬長輩、愛護弟妹,從未做出出格之事,卻不想父親這般厭惡自己。
這兩年裡,顧青禾在馬場吃的是剩飯剩菜,睡的是髒亂馬棚,每天還要做各種粗活累活,稍微有一點錯處就是一頓打罵。若不是最後一點念想吊着她,恐怕她早已魂歸天際了。
顧青禾在馬場苟延殘喘了兩年,兩年內,顧青禾無人問津,終於讓她對父母親最後的一點念想慢慢消磨殆盡。
現在的顧青禾總算清明瞭,顧家不要她了,父母親都不要她了。
顧青禾看着自己的雙手,原本的纖纖細手早已不在,現在的手枯瘦如干柴粗糙如樹皮,舊的疤痕新的傷痕七七八八,就連街邊乞兒的手都比她好上幾分。
她腳步蹣跚地走到馬場的石井邊,困難地打起一桶水,顫巍巍地將臉龐湊過去,打量水中倒映的自己。
水面上倒映着的臉,絲毫不似少女的臉。雙頰凹陷皮膚暗黃,一雙眼睛暗淡無色,毫無生氣。
“呵……”顧青禾輕笑着,笑着笑着淚水落了下來,滴滴答答地落在水桶中,模糊了那張可怖的臉。
顧青禾雙手捧着水,小心翼翼地清洗自己的臉,她憶起年少時,父親親手給自己插上玉釵,那時鏡中的女孩兒笑得那般明豔動人。
“唉……”顧青禾長嘆一聲,踏上石井邊沿。
離別之際,她最後一次仰頭凝視着蔚藍的天空。
七月的天空,藍的純粹,美得虛幻。她恍惚覺得自己被這種純淨包裹着,溫暖純淨。
顧青禾解脫般地笑了,決然而灑脫地踏出腳步,從此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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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15年,顧十三二十二歲,是她成爲暗影僱傭兵團副團長的第四個年頭。
顧十三原本不叫這個名字,很小的時候她就父母雙亡留住孤兒院,輾轉幾年,她被一個老僱傭兵收養。她在被收養的孩子中排行十三,僱傭兵們都叫她十三,後來她漸漸忘卻了自己的名字,只記得自己姓顧。
整整十二年,顧十三在各種危險任務中活了下來,卻被團長——也是她的大哥背後一槍,直擊心臟。閉眼之前,團長告訴她,殺她,兩個原因,一是有人花錢買她的命,二是她威脅到他的地位。
作爲僱傭兵,顧十三把生死看得比常人都要淡,她早就明白這一刻在和同伴吃喝說笑下一刻或許就命喪黃泉,只是她千想萬想都沒想到會死於同伴的背後一槍。
顧十三更沒想到,老天不讓她死。
顧十三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古香臥房中,而她正睡在房中的雕花大牀上,蓋着上好的蠶絲被,聞着極爲舒逸的薰香。
她第一時間撫摸自己的胸口,子彈穿透的地方沒有傷口也不疼,但也不正常,那讓她極爲自豪的D罩杯哪兒去了?!
顧十三猛地坐起身,掀開衣領往下一看,只有兩個荷包蛋?
她縮水了?
猛地,一個名叫顧青禾的記憶瞬間充斥她的大腦!
顧青禾安分守己的童年時期,顧青禾安分守己的少女時期,以及顧青禾悽慘絕望的奴隸時期。
在顧十三接受這些記憶之後,顧青禾到死都不明白的問題,顧十三瞬間明白了。
顧青禾的父親不要她,原因就在於她的安分守己。她的父親要的就是有心機會手段的女兒,只有這樣的女兒才能成爲棋子,爲他的前程鋪路搭橋,而顧青禾的安分守己無疑是大忌。
現在,她顧十三成了顧青禾,而且還回到了顧青禾自殺的六年前。
顧十三一朝穿越成了十歲的小屁孩兒!顧十三不知該用什麼心情來應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自己是否該感謝上天給予第二次生命呢?
此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十二三歲的綠衣小丫頭端着托盤進來。
小丫頭模樣秀麗,一進就屋見着顧青禾坐在牀頭神情冰冷地盯着自己,不由嚇了一跳。她雙眼紅腫,眸中還帶着淚花:“小姐,你終於醒了!”
顧十三,或許現在該叫顧青禾了。
顧青禾記起她了。這丫頭叫紅豆,是顧青禾的貼身丫頭,在顧青禾被她爹顧滿庭趕出府的時候,因爲護主而被大姨娘活生生地打死了。
紅豆匆匆放下托盤,托盤中的湯藥險些灑了,她聲音哽咽:“小姐,你這一躺就是兩天,可急死紅豆了!現下好了,你總算是醒了!小姐,可還有什麼地方覺得不適?”
顧青禾神情淡漠,她掀開棉被,直接跳下了牀,驚得紅豆趕忙拿鞋子給她穿上:“小姐你病還未痊癒,怎的光腳就下牀!”
病?是了。難怪她覺得有些頭暈眼花。
一段記憶瞬間就蹦了上來,原來兩天前父親顧滿庭生辰,顧青禾在宴會上出了醜,又被姐妹們冷嘲熱諷了幾句,於是就給氣病了,昏昏沉沉地躺了兩天。
現在換做顧十三的頭腦,當天的事情一回想起來,立即就得出顧青禾是被下了套纔出了醜。
顧滿庭是戶部尚書,每年生辰都會有許多達官顯赫前來拜壽,而顧府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子女們都得在生辰宴會上展示才藝,其用意不言而喻。
所以,顧滿庭最是看重子女的修養,舉止儀態、琴棋書畫、歌舞詩詞,甚至包括城府心機。顧滿庭覺得,只有有才華夠聰明會手段的子女,才足以成爲他最滿意的棋子。
可顧青禾就不是。顧青禾向來善良本分柔弱可欺,偏偏她又是已故大夫人的女兒,餘下的姨娘庶女們都針對她,唯一的親哥哥還入了宮做了太子的陪讀,只有偶爾會回一趟家。孤軍奮戰的顧青禾簡直潰不成軍,被欺負得不成樣子,若不是顧滿庭對大夫人有幾分感情,她早已淪爲棄子‘發配邊疆’了。
事實上,顧滿庭還是將顧青禾發配邊疆了,而導火索正是兩天前的宴會。
這次生辰宴會,顧青禾彈奏的琵琶被人動了手腳,音色不對還琵琶絃斷,她面色慘白地從廳上下來,還被突然橫出的腳給絆了一跤,摔得是髮髻凌亂鼻血如注。自此,顧滿庭對顧青禾更是失望透頂,到了後來庶女顧靈禾一個小小的算計就讓顧青禾徹底成了棄子。
父親眼中毫不掩飾的失望,賓客的唏噓,姐妹的嘲諷,讓軟弱的顧青禾再也承受不住,竟是一病不起。可她在家躺了兩天,除去親哥哥顧亦唐在進宮前陪着她,此外硬是沒有一個人前來看過她。
顧十三冷笑,這顧青禾也真是夠軟蛋的。
紅豆見顧青禾冷笑,先是疑惑後是驚慌:“小姐,你不會是燒壞了腦子吧?”
顧青禾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小姐我清醒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紅豆笑得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顧青禾到梳妝檯前坐下,仔細打量銅鏡中的女孩兒。還別說,十歲的顧青禾雖說五官還未張開,但也能看出未來傾城的模樣。小嘴紅潤、鼻子小巧、睫毛卷翹,眼睛大而明亮,只是眸中的目光冷淡,頓時讓女孩兒少了幾分活力多了幾分銳氣。
紅豆端了湯藥過來:“小姐,把藥給喝了吧。”
顧青禾見着黑乎乎的中藥,眉頭一皺:“不用了,你幫我梳洗一下,我要出門。”
紅豆有些猶豫:“可是小姐,你的病……”
“我是小姐,還是你是小姐?”顧青禾語氣冷硬。
紅豆呆怔當場。小姐今日的舉動也太過怪異了。平日裡的小姐,舉止言行溫婉可人,眼神永遠是明亮的帶着笑意的,可是今日的小姐,眼神凌厲語氣冷漠,簡直就像是個陌生人。
顧青禾乾脆自己動手,打開衣櫃挑選起衣裳來。女人天生愛美,其中愛之最深就是漂亮衣裳,顧十三也不例外,只是打開衣櫃的瞬間,她就冷汗冒了一臉。
粉色,粉色,全是粉色!也不知顧青禾有多愛粉色,整個衣櫃裡衣裳都是粉色系,顧青禾只好隨意抓了一件穿上。
在紅豆糾結間,顧青禾就已經將衣服穿戴好了,只是這頭髮她倒是不會,最終還是靠着紅豆才梳理整齊。
穿戴好的顧青禾站在梳妝鏡前打量,只見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女孩俏生生地站着,只是眼神頗爲不善,讓人敬而遠之。
顧青禾將頭上僅剩的兩支玉簪抽了一支出來,隨意地往梳妝檯上一丟:“好了,走吧。”
紅豆眉頭微皺,小姐今日真的沒有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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