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室,張楠看着腫着眼眶、臉色蒼白、對着窗外失神的童語煙,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寧程浩養病的房間就在樓下,那一晚的混亂張楠終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她下樓去看了一次自己兒子,不願再去第二次。
她還知道,東方焰也受了傷,恢復差不多的腿部再次撕裂,更爲嚴重的是,後背被斷裂的金屬欄杆貫穿了肌肉,傷口慘烈。而他,從清理創口到手術到後來的上藥,不但一語不發,更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旁人都傳,說是東方總裁銅皮鐵骨,忍耐力驚人。張楠卻不這麼認爲。
她覺得,他是心思根本沒有在傷口上。
在哪裡?
張楠擡眼再看向那窗邊單薄的背影——這孩子,都承受了些什麼?一夜之間,竟憔悴了那麼多。
她的心思也分明沒有在這裡,可是,她卻一眼也沒去1020室看過。
張楠知道,自己兒子和東方焰之所以發生了這樣的衝突,都是源起童語煙的。可她從來沒覺得童語煙有什麼錯。
東方焰?有錯嗎?如果不是他這樣的抵擋,恐怕寧程浩就不是僅僅斷三根肋骨這麼簡單了,很有可能兩個人都從天台摔落,後果不堪設想。
若說東方焰的錯,錯在……她確實不明白,他對童語煙到底抱着怎麼樣的心態。但一想到他所處的位置和身份,又覺得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所以,最後痛的,還是語煙這丫頭。
至於自己兒子……張楠每每想起,都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懣。什麼時候,他才能長大?什麼時候,他才能懂得什麼是責任?什麼時候,他才能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自己下樓去看的那一眼,就見兒子躺在牀上瞪個死魚眼,嘴裡無意識地念叨着“生活沒有希望了”,“再不相信愛情了”……
張楠差點沒端起旁邊的一杯冷水潑他臉上。
長長嘆口氣,張楠不得不穩了穩心緒,再看童語煙時,仍是油然而生的心疼。
“語煙啊……”
童語煙乍一聽到叫喚,好似如夢方醒,誠惶誠惶地轉身過來,“張姨,您是要喝水嗎?還是該吃藥了,我看看時間。”
“不是,就是想叫你過來坐着,聊聊天。”
“哦。”童語煙便也依依坐在椅子上,眼神卻又飄散了。
“語煙啊,這幾天是不是有點累?不如休息一段時間吧。”
童語煙茫然地搖搖頭。
“聽張姨的話,凡事呢,不要都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只要問心無愧,就沒有對不起誰。”
“可是事情……還是弄得一團糟。”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造化。別的人的遭遇,就是該他們每個人自己承受的,程浩的今天,是他自己造成的,至於澄玉,這丫頭也該受受挫折。”
“如果我從來沒有在這個城市出現過……事情原本都不會這樣。”
“孩子,你說什麼傻話。這裡本來就是你的家,沒人能剝奪
你生活在這裡的權利。”
“可我……連自己的家到底應該在哪裡,都不知道。”
聽到這裡,連張楠都不免心酸了。
童建業帶童語煙回童家,自己卻遭遇了不幸,容霜容雪排擠她,童家再沒有她的容身之處。東方老爺子帶她回東方大宅,即便老爺子因爲對養女蘭芷感情而對語煙再好,可畢竟也只是收養身份,這在對身份、血統都分外苛責的名門世家,總還是被人側目的。這樣反而爲語煙招來莫須有的非議也是難免。
然而這些……又怎麼就要讓這樣一個單薄的肩膀去承受呢?
“語煙啊,什麼也不要想,去休息休息吧。”張楠不禁拍拍她冰冷的手背,語重心長,“還有,去看看小焰。他傷得挺重的。”
童語煙瞳孔猛地一個收縮,但立刻,又渙散開來,籠罩上一層死灰。
“我想……如果從來都沒有招惹上他……”童語煙喃喃着,卻再說不下去了。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從來都不曾認識這麼個人。那麼,以後,就成爲陌路吧,可不可以?
童語煙覺得自己也許真的該休息一下了,在一個沒人的地方,將自己關在一個只夠容身的小屋裡,誰也不要見,誰也找不到,直到所有人都忘記了自己……
疲憊地踏出房間門,長長的走廊讓她有了一絲卻步。
頓在那裡許久,終是轉頭向左望去……那走廊的盡頭是……
竟靠牆而立着那樣一具黝暗的身影,一動不動,看不清表情,卻感受到渾身上下的冷。冷得讓童語菸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緊接着一個反應便是急忙收回目光,腳步再沒有一刻停留地直往電梯而去。
根本就是逃跑,狼狽的,決然的,沒有一絲猶豫。
可是電梯怎麼這麼慢,數字從一好一會兒纔開始變化,跳了兩個數字又停了。
耳邊傳來了腳步聲,那聲音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在她聽來,卻好似魔鬼的舞步!
童語煙再站不住了,轉身向右邊的安全樓梯通道幾乎是小跑而去。
十層的樓梯,好像個無底洞,童語煙只恨自己沒有翅膀直接飛下去。這裡一個人沒有,除了自己……還有身後竟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
她甚至完全不敢回頭看,只是越跑越快,身後的聲音卻好像根本是追逐着她玩的,遠比她踉蹌的腳步要輕鬆百倍,卻就是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跟不丟也甩不掉。
直到童語煙氣息凌亂地終於衝出了一樓大廳,冷空氣讓她悶重的頭腦一個激靈,竟懷疑剛剛只是自己在做夢……
耳後突然傳來一陣厲風,童語煙想要拔腿都沒來得及,胳膊就被一個力量猛地控制住,幾乎是拎着她一路往前走。
腦子“嗡”的一聲巨響,眼睜睜看着那一路跟着下來的不是東方焰,又是誰?童語煙一瞬間也不知哪來的力氣,連話也不必說,便揮舞着四肢不顧一切地掙扎起來。
可是,東方焰顯然早有準備,任她怎麼掙扎,他只消一隻胳膊的力量便讓
她幾乎失重差點凌空而起。
“你儘管掙扎看看,我可以直接把你舉過頭頂——如果你不介意那樣太引人注目的話。”
童語煙瞬間喪氣了——她逃不開他——除非他自己願意鬆手。
讓童語煙沒想到的是,東方焰“拎着”她沒有走出多遠,就直接將她塞入了一輛黑色車子,他自己也跟着上了後座。
這車子她認識,不止坐過一次了,而前面駕駛位上的——李卓!
如果放在平常,她應該會開口跟李卓打個招呼,再詢問一下他什麼時候回國的,顧蔓林是否和他一起回來了。可是此時此刻,她一點也不想開口。而李卓也同樣,目不斜視、閉口不語。
東方焰重重地一關上車門,李卓便一腳油門轟出去了——顯然是東方焰安排好的。
童語煙更是頹喪地無以復加。這感覺,好似一個夢魘的人,明明腦子清醒着,卻根本無力行動,更好似被人扼住了喉嚨,連喘氣都吃力。
唯一留給自己的,只有倔強地將頭轉向車窗外,根本不去理會身邊的人,哪怕一眼。
可是,東方焰卻偏偏伸手便一把抓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並蠻橫地拽過去按在自己腿上。
童語煙怒,還是不回頭,手下用盡力氣想要從他的掌心裡溜出來,他卻抓得更緊。一邊不放手,一邊也不再開口說話,甚至也是連看也不看她,就那樣僵持在那兒了。
童語煙無奈至極,唯有放棄。
一路上,他就這樣抓着她,直到她的手被握得冒了汗,他仍是不放鬆。直到入了市區,再一直到了——芷園。
又是芷園。
又是那個房間。
童語煙就被那樣直接摔落在牀中央。
當他又是那樣野蠻地欺身而上將她控制在了牀和他雙臂之間時,童語煙幾乎是用恨極的冷笑對付他的。
“東方焰,你除了這樣,還有沒有新花樣?這樣的玩法,你不煩,我都煩了。”
東方焰雙眸就那樣噴了火,喘着粗氣,就那樣逼近地看着她。
童語煙擡起下巴,充滿着挑釁地也那樣憤恨地看着他,爲了最後的一絲尊嚴,她絕不能讓自己看上去,是那麼難過。
直到,他鼻尖的一滴汗水,竟滴落下來,讓她的面頰好似被燒紅的鐵水灼燙,童語煙纔看清他整張面孔,那額上、頰上竟佈滿了汗水,更彙集起來,順着臉頰的輪廓開始一滴滴地滴落。
童語煙的眸子軟了軟,不知怎的,心就懸起來了。
而東方焰卻擡手扼住了她的雙頰,不自控的力氣讓她痛得皺了眉,“童語煙,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裡,一個星期之內,不許走出半步。”
“東方焰你憑什麼……”
“就憑——我是東方焰。”
再不管她是怎麼樣地憤懣怎麼樣地想要反抗,他已經一把推開了她的臉,童語煙失重地歪倒在牀上,還想要拾身而起追他出去,臥室的門就已經重重地關上,且,聽到了從外面反鎖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