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離開禹國的還有柳凌蔭。
她自從去了嚴煦家以後, 每天晚上給嚴煦定時打電話，問她事情的進展如何。
她不喜歡給別人打電話，可每次微信發了一大堆，嚴煦就回她一個“。”。
一個句號兩個句號, 次次都是句號, 柳凌蔭很快不耐煩地撥通了語音, 接通後的第一句就是, “句號是什麼意思？”
手機那邊沉默了片刻, 過了一會兒才傳來嚴煦爲難的聲音,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你。”
太多的表情包和無意義的對話, 嚴煦體驗到了當初黃昊的處境。
柳凌蔭一時氣急，她明明是在關心她！狗咬呂洞賓！
好半晌, 她才壓下了怒氣, “好吧好吧，那你現在過得怎麼樣，貸款都還清了麼, 每天吃幾個菜？”
“正途貸款都還清了, 還有一些民間的高利貸沒有還，不過他們本身也不是什麼合法組織, 不會影響徵信。”嚴煦說起這件事，語氣輕鬆了一些，“現在媽媽辭掉了短工，只在公司上班, 氣色好多了。”
“那就好。”柳凌蔭在帳篷裡翻了個身，食指繞着前胸的捲髮玩, “那你的訓練呢，我讓人給你辦了訓練場的月卡, 你爲什麼不去。”
“訓練室我們在學校裡就待夠了，人工場景哪裡比得上自然的河流。”嚴煦道，“我本來想去把那張卡退了，但前臺說退不了。”
柳凌蔭哼笑一聲，“那當然了，怎麼可能退得了，要是能退，他們還賺什麼錢。我不管，反正這錢我已經花了，你要麼少去幾趟河邊，分點時間給訓練室。”
“所以我在前臺站了一天，找到了一個準備辦卡的學生，以九折的價格把這張卡轉賣了出去。”嚴煦道，“你看下手機，我已經把錢補足打進你支付寶裡了。”
“你…”渾圓的貓貓眼一瞪，柳凌蔭驚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甩出一句，“你他孃的還真是個人才啊你。”
“以後不要隨便給我買東西。”嚴煦皺眉，“還有輔助器的錢，我期末的獎學金已經發了，你還沒有把輔助器的錢告訴我。”
柳凌蔭一個翻身，從涼蓆上盤腿坐了起來，不悅道，“你現在很囂張啊，有錢了不起嗎？我看到了——”她不耐煩地拖着長調，“前十名羣發了表彰短信，這回你可高興了吧，終於超過了陸鴛。”
高中以來，這是嚴煦第一次在正式的大考裡超越了陸鴛，她以總分580的高分拿下了錦大附中年級第一，第二名的陸鴛則差了嚴煦三分。
“只是碰巧。”嚴煦語氣不變，依舊平靜得像是一灘死水，“我的弱項是語文，這次語文簡單，普遍都是高分，陸鴛和我拉不開差距。主要還是能力分差得大，這還要多謝你幫我們取得了30分的完成度，否則我拿不到這個成績。”
嚴煦說話的聲音平穩如常，可鏡片後的眼中到底露出了兩分少女的歡喜。
她知道自己不如陸鴛，不管是能力的等級還是文化科的分數，她都被陸鴛遠遠甩在身後，如果不是柳凌蔭反殺407全隊，她這次依舊是萬年老二。
嚴煦不如陸鴛，可E408的隊長卻未必不如。
期中考試時，宓茶的那句話浮現在了嚴煦腦中。
「“你看，現在陸鴛倒在你的腳邊了。”
“嚴煦，一個人實在辦不到的事情，你可以叫上我們一起。”
“我們是同伴呀。”」
她很幸運，在高三的最後一年，擁有了一羣推着她前進的夥伴。
“你是高興了，沈芙嘉也要樂壞了。”柳凌蔭揉了揉後腰，那裡酸得她動一動就疼，“她這次拿了第五，整整三萬塊呢。”
再加上沈逸給沈芙嘉轉的三萬塊買劍的錢，沈芙嘉在付完對戒的尾款之後，還能剩下不少。
“你等着吧，這個寒假她們見不着面，等開學之後，壓了一個冬天的荷爾蒙就全都得往咱兩臉上呼。”柳凌蔭想着就煩，本來沈芙嘉學習人緣就都比她好，現在有了宓茶，她連最後的資本都沒法在沈芙嘉面前得意了，真讓人生氣。
“你也可以去找男朋友。”嚴煦提議。
“得了吧，我本來就是咱們四個人裡等級最低的，還談戀愛，那猴年馬月才能趕上你們？”柳凌蔭說到這裡，一看時間，連忙對着嚴煦匆匆道，“好了不聊了，我要上課了。”
“嗯，”嚴煦提醒，“別忘了複習圓錐曲線，那是你錯誤率最高的章節。”
“煩死了你。”從來就不知道表揚一下她，明明她這次都考到了二十五名。
掛了電話，柳凌蔭從帳篷裡走了出來。
在她面前的是一片茫茫無際的休眠火山。
炎地是世界上最熱的地方，夏季最高溫度可達七十攝氏度，即使是冬季，溫度也在四十以上，全年乾旱，少有人煙，大多是爲歷練而來的能力者。
這裡沒什麼旅館，即使是有，柳凌蔭也不願意住，那些旅館骯髒破舊，表面浮着一層黏糊糊的油，她寧願在火山外搭個帳篷，起碼乾淨。
柳凌蔭並不是一個人來的，她請了一名五級上階的火系重劍士作爲自己寒假補習的老師。
對方是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名叫李瀚，名字平平無奇，五官也平平無奇，初見時熱情幽默，但上課第一天，他對柳凌蔭下達的第一條指令便是——
“脫掉你的防護服，揹着你的劍，選一峰你喜歡的火山繞山腳跑三週。”
柳凌蔭愣了愣，“你在開玩笑嗎？這裡將近七十度，最小的火山基座也有二十公里。”
七十度的環境下，沒有防護服，揹着三十二斤的聚炎跑六十公里，她會死的。
李瀚上前了兩步，伸手，拍了拍柳凌蔭的胳膊。
這隨意的一拍，直接將柳凌蔭拍倒在地。
“你幹嘛！”她仰頭望着他，哪有這麼粗魯的老師，她可是花了不少錢的顧客。
男人哈哈笑了兩聲。
他蹲下來，蹲在了柳凌蔭面前，近距離地和她對視。
“小姑娘，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句話。”他道，“‘柔弱的女人成不了重劍和狂戰’。”
天地仁王之中，鮮少有過女性的重劍士或是狂戰士，最強的一名女性重劍士也不過達到了地級而已，相反，男人在這兩個職業中卻獲得了極爲輝煌的成就。
當今的五名天極強者之中，其中一名就是一位雷系的男性重劍。
柳凌蔭眼眸微沉，“你想說什麼，你瞧不起我？”
“我不是瞧不起你，這是客觀事實。”李瀚抓了兩顆地上的小石子，在陰翳之下，這顆石子依舊滾燙如火炭。
“在女人裡面，你長得不算矮，身體也還結實，但你只是贏了女人之間的戰鬥。”他拋着這兩顆滾燙的石子，當石子從半空落下，回到他手心之後，李瀚輕輕一捏。
再鬆手時，落下了兩縷齏粉。
“男女之間的體格差異是天生的，大部分男人自打從孃胎裡出來，體格就是要優於女性一籌。女性重劍和女狂戰止步於地級，最大的原因就是她們的身體承受不住那麼大的力量了。”
“胡說！”柳凌蔭不屑地哼了一聲，“你這是在歧視女性，既然女人能覺醒重劍士的能力，那就說明總有解決的辦法的。”
“是，你說得對。”李瀚拍了拍手，站了起身，俯視着她，“這個解決的辦法就是從一開始就把你的身體素質鍛鍊上去。”
他臉上的笑意收了，將近一米九的壯漢逆着陽光，不拘言笑，“我收了你的錢，就要對你負責。剛纔那一掌證明你的身體素質太差，柔柔弱弱的，像個林黛玉。”
“在學校裡你欺負欺負幾個女法師、女輕劍，那算什麼本事，既然是重劍士，你就該他媽的一個人單挑十個男狂戰，贏了還中氣十足地罵他們老孃。”
他伸手，一指遠處的火山，“別廢話，扒了你身上這層娘們唧唧的皮，在炎地，咱火系重劍士就不需要這種東西，跑。”
柳凌蔭擡眸，她看了男人一會兒，神色晦暗。
就當李瀚以爲這個大小姐要放棄的時候，哐噹一聲，柳凌蔭一把扔了聚炎，徑直脫掉了防護服，一邊脫一邊道，“脫就脫，可你憑什麼說它娘們唧唧的，爲什麼不是爺們唧唧的？”還罵人老孃，她纔不會那麼沒素質。
李瀚一愣，隨後倏地就笑了。
他笑得震天響，連連點頭，“好，你要有本事能在我手下撐過這一個月，我就給你道歉，收回這句娘們唧唧。”
柳凌蔭瞥了他一眼，二話不說，背上了聚炎朝着火山跑去。
狠話她撂下了，可真等柳凌蔭跑起來時，她纔有種打碎牙和血吞的後悔。
南半球正值酷暑，上午十點，太陽已經烈得能把人曬脫皮。
這樣練上一個月，她精心護養的皮膚得變成什麼樣子，柳凌蔭想想就心痛得牙疼。
好在很快她就不心疼了。
她從肺到腿全身都疼。
高溫帶來的壓迫和開着空調的健身房可不同，除了恐怖的高溫，腳下崎嶇不平的山地也很快讓柳凌蔭腳掌出了血泡。
地表溫度比恐怖的氣溫更高，不僅是地形硌腳，高溫也同樣侵蝕了柳凌蔭的皮膚。
這已經脫離了“熱”的程度，接近了“痛”。
柳凌蔭擡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手臂揮下，汗水甩在了地上，剛一落地，立刻就被蒸發殆盡。
不行，才十分鐘她就吃不消了，再這麼跑下去真的會中暑死人的，鬼知道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有沒有牧師院。
仔細想想，爲什麼非要繞着火山跑，明明他們來時的路上有很多空地，在哪跑不是跑，爲什麼非要來火山羣。
柳凌蔭喘着氣，眼角天生上挑的貓眼掃視了一圈四周的火山。
火山、火山……說起來，她的聚炎內核就是由岩漿晶核而成的，故而擁有引火的特性。
方纔李瀚提到過，“在炎地，咱火系重劍士就不需要這種東西”，身爲火系的能力者，她的確有一定的高溫免疫，但李瀚不是不知道她的等級，她還遠遠沒有達到完全免疫高溫的程度。
柳凌蔭腳步慢了下來，她一邊跑，反手摸了摸背上的聚炎的劍身。
“小寶貝……你可真是重、重死媽媽了。”柳凌蔭喘息不止，原本如臂使指的重劍在此刻成了巨大的累贅，“快……這裡是你老家，你、你給媽媽支支招……”
聚炎中央的紅流亮了亮，淌過一條猩紅的光芒。
柳凌蔭暗道不好，這四周溫度極高，她在疲憊的狀態下不自覺地運轉起了體內的能力，聚炎貼着她的後背，被外溢的能力催動，自發地吸收起了四周的火元素。
這樣的後果只有一個——她更熱了。
聚炎像是一塊高強度的太陽能板，不停地將高溫引進柳凌蔭體內，貼着聚炎的皮肉開始發紅，在汗水的覆蓋下，柳凌蔭身上散發出了焦灼的氣息。
這是學校裡從未有過的殘酷訓練。
在學校裡實戰演練的時候，柳凌蔭天天盼望着能分到沙漠、火山之類的炎熱地區，然而真的來到了炎地，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在高溫區連最簡單的跑步都做不到。
“怎麼慢下來了？”遠處的李瀚哈哈大笑，“小妹妹回家吧，和你那些女同學鬧一鬧就得了，這裡只有真正的火系能力者才能活下來，你不行！”
“放屁！”柳凌蔭一甩馬尾，甩去了滿頭的大汗，累得直不起腰也要吼回去，“你給我閉嘴！”
她又打直了腰，揹着烙鐵似的聚炎加快了腳步。
一邊跑，柳凌蔭一邊察覺到了什麼。
李瀚又說了一遍“火系能力者”，他似乎是在刻意強調這五個字，難道這裡有什麼訣竅是她忽略了的麼。
高溫熱得柳凌蔭頭眼發暈，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全身的水分在飛速流失。
人類根本不可能在這樣的高溫下劇烈活動，只有聚炎這種純粹的火系武器才適合在這裡生存，除非……
除非，她和聚炎一樣，天生就喜愛這樣的溫度。
這想法電光火石般從腦中躥過，被柳凌蔭抓住了尾巴。
是了，她是火系的能力者，她具備免疫火的天賦，只不過等級不夠，還未覺醒，她也從未刻意訓練過自己的火免能力。
雖未覺醒，可火免是每個火系能力者天生被賦予的能力，像是一顆種子一樣早已埋藏在她的心間，只待她發現。
這裡是世界上最熱的地方，她腳下踩的是岩漿，背上背的是火之重劍，全身已然與火融爲一體，是最佳的覺醒環境。
一瞬間，霍然開朗。
柳凌蔭閉眼，皺着眉，她開始細細感受腳下和空氣中流動的熱度，擷取空中的火元素，這裡的火元素和別的地方不同，它們豐富得擠擠攘攘，隨手可得。
而柳凌蔭要做的，便讓它們以柔和的方式流入自己的體內，成爲自己的能量。
隱約之中，她似乎抓到了一根線的線頭，正要將線抽到自己身前，她的肩膀就被人按住了。
是李瀚。
粗獷的男人定定地望着她，道，“三圈跑完了。”
“跑完了？”柳凌蔭如夢初醒，後面兩圈，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完全沉浸在擷取火元素的工作當中。
“你的悟性還不錯。”李瀚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些滿意的神色，“以後每天十點到十二點就是固定的體訓時間，都在這片火山下進行，我會視你身體的情況慢慢增加強度，一個月下來，你的體質會突飛猛進。現在咱們回帳篷吃個飯，吃完飯以後，趁着兩點到四點太陽最烈的這段時間，我帶你去火山口冥思。”
“冥思？”柳凌蔭茫然地眨了眨眼，她臉上粘着溼透的鬢髮，呼吸沉重，“什麼是冥思？”
李瀚一愣，“怎麼，你們大學老師這都不教？”
“什麼大學，”柳凌蔭挑眉，“我還在讀高三呢。”
“什麼？”這一下，李瀚有些吃驚了，“你才高三就突破了九級？親孃嘞，現在高中都這麼厲害？”
“纔不是。”柳凌蔭揮開了他的手，撐着膝蓋平復了一會兒氣息。她累得夠嗆，斷斷續續地將話補足：
“不是高中厲害，是我和我的隊友厲害。”
整個錦大附中，可沒有幾個人到了九級，如果不是期末那段時間瘋狂受訓，恐怕她也得在畢業前後才能晉級。
不是每個團隊都如E408一般，能夠在高三這樣緊張的衝刺階段全然離開自己的跑道，改去推着別的同學。
“好了，別廢話。”她休息了兩分鐘後，站起身來，擡袖一抹下巴上的汗珠，把跑步前李瀚對她的話奉還了回去，一點點虧都不肯吃。
“快告訴我什麼是冥思。”
……
“所謂冥思，指的是在突破九級後吸收空中元素進入體內的訓練，除了牧師，所有能力者在九級之後都能使用這種訓練，”男人道，“它和法科生們突破瓶頸的[放空期]有些相像，但不至於過分深陷，你隨時可以抽回自己的神思。”
身姿頎長的男人推開窗戶，指了一圈窗外，“這裡是夫人專門爲你建造的住所，就在雪山的山頂，四周的冰元素十分濃郁，以後你每天晚上睡覺前花四個小時冥思，集中你的精神力，感知空中的元素。只要你靜下心來，很快就能感受到和空中元素建立關係的玄妙之感。”
他回身，淡淡地望了眼身後的女孩，“今天你剛來，先休息一晚。從明天開始，每天早上六點，我要看見你穿戴整齊地站在外面，明白了麼。”
“是。”沈芙嘉頷首，眸中露出堅毅之色，“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