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這樣人都集中在一處, 一來可以防止分散, 降低危險;二來杜家也有了許多壯年男子, 可以威懾外頭一衆宵小,叫人不敢輕舉妄動。

須知一旦亂起來, 不光是外頭流民可怕, 更有城內許多本就不安分的潑皮無賴躁動起來, 想要趁火打劫。

前兒就有一夥潑皮略吃了些酒, 歪歪斜斜走在街上,竟跑到一戶寡婦門前嬉笑拍打,說些污言穢語。這些人大多是青壯年, 又沒個忌憚,青天白日便扯開衣襟放浪,尋常百姓見了避都來不及,哪裡敢上前勸阻?又因這一帶貧民聚集, 巡守力量便難免有些薄弱, 等了許久都沒兵士過來, 只嚇得裡頭那個青年寡婦抱着孤兒嗚嗚咽咽的哭。

最後還是有人看不下去, 偷偷的叫了巡邏兵士,這纔將這夥潑皮都一氣抓了。

若放在平時, 這些人也不過是給打幾板子, 再做些體力活兒丟出來罷了, 是以他們肆無忌憚,哪知正撞在肖易生的槍口上。

他正愁對城內治安沒個殺雞儆猴的好機會,這不就瞌睡中接到了枕頭?便直接叫人將這夥潑皮綁到城中示衆, 剝了上身衣裳,每日早晚各鞭打十鞭,只抽的血肉模糊,打的這起子人都哭爹喊娘,圍觀百姓則大聲叫好。

因城中百姓平時就對這些人深惡痛絕,飽受其苦,又因只是小奸小惡,饒是肖易生頻繁出臺新舉措,也不免屢禁不止,因此見此情景大家都覺得甚是解氣,而原本還真打算趁亂渾水摸魚的另外一些無賴潑皮,也紛紛收了心思。

杜河將人叫回來之後,家中妻女立刻覺得安心不少,一家人又感慨道:所幸此刻山上作物大多要麼已經收了,要麼還沒結果,只有一大片西瓜可惜,想來是保全不了的了。

再就是家禽家畜,倒是有幾頭牛、幾匹騾、幾隻豬,另有些雞鴨家禽並幾窩兔子,也不敢留下,不然一準兒給流民摸過去烤着吃了。

非常時刻行非常事,家中小小的牲畜棚子斷然容不下這麼許多牲畜,杜河便當機立斷,只留下牛與騾去棚子裡擠一擠,在外面又搭建一圈也到夠用。餘者兔子豬等或殺或賣,倒拿出大半醃製及曬成肉乾,留着慢慢吃,這麼一弄倒也不佔地方了,只把地窖塞得滿滿當當。

再者雞鴨之類也略留了幾隻,預備吃蛋,日後再嚴峻了便也殺了。

王氏又道:“如今天下太平,若不是這天災,誰也不願背井離鄉,又去搶旁人的,咱們做的太絕了也不好。就在莊子上留一二石糧食,用油布蓋好了,若真有流民進去,他們必然先往能藏東西的地界去,看見了也就明白,不會毀壞其他東西,也不至於餓死,總歸是命。”

其實山上倒有好多西瓜,且能解渴,只終究不夠充飢。且如今天熱少水,若無人打理,西瓜也不一定能留得住,故而王氏有此一說。

杜瑕聽後頓覺肅然起敬,再一次以全新的眼光審視了自己的爹孃。他們正如這千千萬萬最普通最底層的老百姓一樣,也許沒讀過書,更不認識幾個字,言行舉止間微微有些粗鄙,不大上得了檯面,可他們卻擁有着最淳樸,也最本質的生存智慧。

又過了幾天,陳安縣城內終於發生了一啓由混入城中的流民組織進行的劫掠糧店的案件!

一旦發生天災,各地的糧店和諸多大戶必然首當其衝,如今這些人都是經歷過當年戰亂的,應對這種情況也有準備。

那糧店的老闆早就有了警惕心,多許了薪酬,叫了十幾個年輕有力的壯年夥計棍棒不離身,日夜堅守。故而下頭一有動靜,一羣人就撲了上去,將幾個流民逮個正着,並沒有造成損失。

可終究是發生了劫掠案件,無論結果成功與否,這就像是一滴冷水終於滴入沸騰已久的油鍋之中,整個城內的居民的心都被高高的提了起來!

來了,終於來了,流民進來了!

這件事情,就像是一個昭示着不安的信號,縣城內居民們的情緒瞬間被推至巔峰,隨時可能崩潰。

情況岌岌可危。

肖知縣立刻做出鐵血決斷:

他先一查到底,揪出因爲私自收受金銀賄賂而趁夜色偷偷放流民入城的罪魁禍首,將包括一名資歷甚老的押司在內的共計五名衙役,一應都砍了腦袋。血淋淋的人頭就這麼掛在城門上,內外百姓出入皆可望見,又公開發佈告示,果然一下子就震住了不良之風,更穩定了民心。

他又限制出入城時間,由原先的一日八個時辰縮短爲現在的兩個時辰。除非有當地居民接應,否則外來人口一律不得入內。

之後,肖易生在城外20裡處設置流民點,派出重兵內外把守。他又親自帶頭募捐,方大戶萬大戶趙大戶等紛紛羣起響應,出錢出糧,每日供應流民兩頓粥。雖然不能吃飽,可總算餓不死。如此一來,既讓流民無多餘力氣作亂,也能大略穩定人心,叫他們重新撿回人性,不至於做出許多喪盡天良的事。

眼下正值千鈞一髮之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哪個環節出了紕漏,便有可能全城陪葬!故而衆人便都摒棄了往日的恩恩怨怨,全都萬衆一心,十分支持。

杜瑕家也跟着出了幾石糧食,略盡綿薄之意,雖不能扭轉大局,可好歹叫心裡安生些。

待到七月份,全國各地先後出了許多大旱引發的事故,聖人也越加重視,該獎的獎,該罰的罰,務必叫各地官員上下一心,共度難關。

包括肖易生在內的十數名官員因處置果決、組織得力,得了頭等嘉獎,可濟南知府韓鳳卻慘了,竟然因爲一樁飛來橫禍丟了烏紗帽,聖上點名叫他進京,那頭已經派了人交接。

說來他也是倒黴,本來各處都安排妥當的,誰知半路出來個傻子,這檔口竟非要帶着身懷六甲的妻子去城外青山寺拜佛!

偏偏那傻子的姐姐是京師三品大員的老婆,十分得臉,知府大人雖在濟南府說一不二,卻也不敢怎樣,亦不能動粗,一羣人堵在城門口打起嘴官司。

知府大人親自上陣賠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苦苦相勸,又不斷描述如今情況危急,不叫他們出去;而那傻子卻說他妻子這一胎懷的十分艱難,城中大夫都束手無策,如今數次見紅,必要去廟裡拜一拜,求佛祖保佑……

於是苦勸不下之後,韓鳳也沒奈何,只得派出一隊士兵護送左右。、

結果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去的時候倒好,偏回來的路上遇到一夥流民!

那孕婦受了驚嚇,當場見紅,好容易亂糟糟衝回來,在房裡慘叫幾個時辰人就不行了,竟是一屍兩命!

這下倒好,原本大夫是說“性命可能有礙”,如今竟直接給棺材鋪子添了一樁生意!

出了這般大的事,當真是紙包不住火,那傻子將一腔怨氣都發泄到韓鳳身上,連夜給京師去了信,添油加醋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他姐姐見信後啼哭不休,悲痛欲絕,那三品大員愛屋及烏,自然也十分惱怒,立即參了一本……

韓鳳接到聖旨後內心十分苦悶,當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饒是他已經拼盡全力,可也擋不住有些人想不開自己尋死!偏他們自己死了還不算,又要連累自己!

舊知府帶着一筆不光彩的“政績”倉皇退場,新知府不日便要上任,不僅政界人士私下議論紛紛,就是牧清輝等這一干經商的地頭蛇亦不免各種惴惴。

此任知府韓鳳在濟南地界連任兩屆,牧清輝早已與他混熟,各處關係也都打點好,這一場旱災便讓他被擼了官職,也就意味着牧清輝等人經營起來的人脈,大半成了竹籃打水,一夜成空。

銀子倒罷了,他如今豪富,並不大在意這些,沒了再賺也就是了。只誰也不知道上任的是哪位官爺,脾性如何?萬一來個油鹽不進的,豈不是慘?還當早作打算纔是。

官職交接總有一套流程,上面來人,下頭交“貨”,饒是如今多事之秋,一切從急從簡,從有消息傳出來到最後交接完畢,最快總得大半個月纔好,各路人馬便都有時間打點。

然而此番韓鳳並非榮升,而是帶罪進京,又得罪了當朝三品大員,前途未卜,往日門庭若市,今朝便門可羅雀,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便越發顯得落魄了。

終究是往日塞的銀山金海起了作用,韓鳳雖然倒黴,倒還有些個義氣,知道記掛往日的情誼,臨走之前還與牧清輝匆匆見了一面。

到底形式嚴峻,他又是剛被擼了烏紗的,也不敢多說,只得趁夜前來,悄悄道:“旁的也罷了,只是來的這人卻是個有名的鋼豆子,不比我好糊弄,是叫潘一舟的。”

牧清輝聽後把這個名字細細唸了兩回,有些摸不着頭腦,忙虛心求教:“小人只是一介商賈,平時糊弄着過日子罷了,對朝廷上頭的事情確實不大瞭解,還望知府大人爲在下解惑。”

韓鳳苦笑一聲,擺手道:“甚麼知府大人,如今我頭上已然沒了烏紗,不過一介平民罷了,還不如你。”

時間緊迫,韓鳳也沒多賣關子,馬上詳細講道:“他的名字你沒聽過也不稀奇,只是他的老師的大名卻是如雷貫耳,你必然知道的。”

韓鳳吐出魏淵兩個字,牧清輝面上登時變色。

見他如此,韓鳳點點頭,道:“便是這樣了,令弟的老師如今是陳安縣令肖易生,而潘一舟的老師魏淵與肖易生的老師唐芽勢如水火,在朝堂上已是公認不睦有些年頭。我雖惜才,纔可到底已經走了,他來到這裡,新官上任三把火,勢必要做些什麼打壓我推崇的,進而殺殺銳氣,顯示自己的威風,你且小心的些吧。”

他倒是不如何擔心牧清輝,畢竟牧清輝也非一般等閒人物,光是濟南知府就前後應付了三個之多,又是京師裡掛了號的人物,便是再來一個,也就那樣,不能將他如何。便是鬧僵,也不過暫且收斂羽翼,或是將生意重心撲到別處去罷了,難不成潘一舟還能一輩子呆在濟南府?

但他卻有個兄弟這幾年正要科舉,耽誤不得,這裡頭能做的文章可大了去。

科舉一試,說公正公正,說不公正卻也大有文章可做。比方說最令人滿意的試卷糊名,原則上說它從根本上杜絕了徇私舞弊的可能,但雖說糊名,終究字跡不同,熟人一眼便能望出另一人的試卷。即便再有專人抄寫,略做點記號也不是什麼難事。

如今科舉一線便如雷池,尋常人固然不敢徇私舞弊,可搞搞小動作卻還不難。

譬如說將原本能得一等的卷子挑幾個毛病出來,硬給判成二等,不過略差幾個名次,誰也說不着什麼;或是將伯仲之間的幾篇文章按照私心排序,也不算徇私枉法……

故而若有考官或是評卷的不能一碗水端平,揣着點私情,考生還不就如那砧板上的魚肉。

牧清輝大驚失色,喃喃道:“壞了,這可如何是好!”

知府恰恰協從主持鄉試,而不管是自家弟弟還是杜文,接下來要走的可不就是鄉試?!

他自己無所謂,可弟弟卻不能有事。

說的不好聽一點,商人即便倒了,只要朝中有人,便可隨時東山再起;可科舉之路一但被阻,或是被耽擱了好時機,再想起來,可就難上加難!

故而如今不僅是牧清輝照顧兩個小的,更是兩個小的廕庇牧清輝,三邊早已密不可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見牧清輝難得慌張,韓鳳終究念着兩人有幾分私交,忙道:“你且別急,我不過是事先提個醒,擺出最壞打算罷了,暫且不提唐芽唐老仍在朝中主事,聖上對他信任有加,便是肖易生那一衆師兄弟和同窗難不成能眼睜睜看着他加害令弟?且兩位秀才年少有爲,尤其令弟又是在聖人跟前掛了號的,他便是想做什麼也需得顧忌聖人顏面,恐怕也有心無力。難不成要伸手去打聖人的臉?”

牧清輝聽後果然如撥雲見日,登時便放下心來。

可下一刻便聽韓鳳再一次話鋒一轉,又道:“令弟這一科不考倒也巧了,可如此一來,潘一舟可針對的目標越發少了,他新官上任,又有那樣的恩仇,若真的什麼都不做,怕是見鬼了。府學中你弟弟的那位同窗大舅子十分突出,鋒芒畢露,我卻唯恐他在這上面做文章。”

牧清輝聽後心頭咯噔一下,面色凝重。

兩人又飛快的說了幾句,韓鳳就要告辭。

昨日還是風光的四品知府,受萬人仰視,如今卻要以白身入京,衆人避之不及,當真世事無常。韓鳳對月傷懷,一時也感慨萬千,雙目微微泛酸。

他嘆道:“我這便要走了,再相見也不知何年何月,此去更不知下場如何?牧兄且珍重吧!”

牧清輝聽後也覺得心頭一陣酸楚,只握着他的手道:“大人也不必太過憂心,這旱災原非人禍,你也不過被牽累罷了,聖人自有決斷。據我所知,除大人之外另有多名官員也如同大人一般,便是被遷怒了的也有數十人之多。況且大人政績一項很好,前兒不是還有聖旨嘉獎?如今聖人也只不過是給天下做個樣子罷了,大人切勿憂心過度。說不得句旁的職位上做幾年,便又起來了。”

韓鳳前途未卜,自己這邊不也是如此?當真脣亡齒寒。

韓鳳苦笑幾聲,到底心頭鬆快了些,拍拍他的肩膀道:“唉,那便借你吉言。”

說完便要告辭,牧清輝忙拉住他,又吩咐阿磐取了一個不大起眼的匣子進來,親自交到韓鳳手中,鄭重道:“此去恐有坎坷,這些便給大人權做打點之用。”

韓鳳順勢打開一看,就見裡面滿滿的俱是銀票,上頭一張卻是1000兩,不由得大駭。

牧清輝趕在他開口之前道:“大人豈不聞有錢能使鬼推磨?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京師局勢錯綜複雜,即便聖人有心護住大人,可終究小人難防,難不成大人就不須打點一二?牧家商號有今日局面,我能有如今的風光,實在感念不已,若大人不收,便是瞧不起我了。”

他這麼說,韓鳳果然沒了拒絕的理由,況且此去京師前途未卜,確實有諸多需要花錢的地方,牧清輝此舉便是雪中送炭。饒是知道這個老狐狸必然還有其他的打算,也不能不動容。

韓鳳感慨一聲,搖搖頭,終究把匣子收下手下,又道:“既如此,我就卻之不恭。當真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如今我一朝落敗,處處受阻,你不知道,之前我確也吃了幾個閉門羹,如今新官上任,他們便急着與我劃清界線,生怕拖累了,也只有你,唉!”

牧清輝也不說話,實在是眼下這情景,不方便說。

時間緊迫,兩人又胡亂說了幾句,這便匆匆道別。

牧清輝有自己的打算嗎,當然有。

這韓鳳雖然現下被擼,可勝敗乃兵家常事,更何況風雲變幻的官場?起起伏伏乃家常便飯。

韓鳳頗有能耐,不然也不會在肥缺之一的濟南府連任兩屆。況且他素來政績良好,治下先出肖易生,又出郭遊、杜文、洪清、牧清寒等一衆年輕秀才,還是聖人親自下旨褒揚過的,只這一點也就相當於免死金牌,因爲聖人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吧!

所以韓鳳只要打點得當,再由着聖人發作過,等過了風頭,換個地方重新來過,不過幾年便可東山再起。

牧家商號生意遍佈大泰半大祿朝,又在南邊有與人合夥的海上船隊,還怕沒有用到官員的地方?便是韓鳳多換幾個地方做,難不成總碰不上?便是碰不上,韓鳳做官半輩子,總有幾個知交好友吧,到時自己若遇到什麼事,打個招呼,難不成還沒人照應?

其實他今日是準備了兩個匣子的,一個裡面只有兩萬兩,一個裡面十萬兩,只看韓鳳如何表現。

他早料到韓鳳會來找自己,一來確實有點情誼,二來對方必然也是來要錢,這都是不成文的規矩了。可牧清寒也不是冤大頭,若韓鳳只來敘舊或是說些空話,他就只給兩萬兩,若是推心置腹,便是十萬兩。

自此之後,他二人便綁在了同一條船上,是真真實實的盟友,非往昔可比。

韓鳳走後,牧清輝的心腹進來悄聲問道:“爺,有幾家商號的人已經有動作了,咱們去不去?”

牧清輝倒揹着手在屋內轉了兩圈兒,最後擺擺手:“不去。”

這邊韓鳳人還沒走呢,他們就耐不住,迫不及待的要去捧新任知府的場,像什麼話!

殊不知過猶不及,怕是潘一舟玩兒這些比誰都溜!這些人的舉動落到他眼裡也不過是個笑話:你們今日這樣對韓鳳,明日就會這般對我,這樣的牆頭草,誰稀罕!

那心腹見狀也不多說,便立刻下去了。

牧清輝卻又突然叫住他,沉吟片刻道:“我寫一封信,你立即連同一些衣裳吃食等物送到府學去親自交給二爺。”

新官到任三把火,正是逞威風的時候,卻也是容易給人抓到把柄的時候。

潘一舟有個好老師不假,可能在這檔口將韓鳳取而代之,必然有其不凡之處,恐怕沒這麼容易露出這麼大的破綻,叫人彈劾,少說也要在這裡待滿三年,且小心觀察再做打算的好。

除了牧家外,牧清寒有幾家濟南府的老字號商鋪,也都穩如泰山。

果不其然,潘一舟剛上任第三天便發了雷霆之怒,貼出一系列名單,說此等商人不可用,妄圖賄賂朝廷命官,着實可惡!

他不僅將賄賂如數上交朝廷,事情經過也都寫明瞭,牽頭的那名商人直接抓了下獄,又將這一批出頭鳥打壓的打壓,處置的處置,更有幾家商號剛拿到手的諸多資格都給剝奪了。

一時間,整個濟南府都被驚動,整個商業體系都跟着瑟瑟發抖,謹小慎微起來。

牧清輝見說,嘆了口氣。

濟南府,終究是要變天了,只不知打下來的雷會落到誰頭上……

濟南商會的老會長始終不動,牧清輝也藉着還在孝期,精力不濟的由頭蝸居起來,除了處理日常事務外概不外出,當真是前所未有的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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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牧清輝的消息之後,牧清寒與杜文湊在一起,就此事商量對策。

杜文沉吟片刻,道:“濟南知府協從主持鄉試,且直轄府學,一月後便是鄉試了,難不成他要做什麼手腳?只是如今從上到下,對於科舉考試所查甚嚴,他當真甘冒如此的大風險出手?”

牧清寒眉頭微蹙道:“不好說,然立場不同,他必然不會視而不見,現在說什麼都爲時尚早,還需靜觀其變,你我切莫掉以輕心。”

杜文很是贊同的點頭,片刻後又遲疑的問:“那,是否要支會洪師兄與郭兄一聲?”

牧清寒沉吟片刻,道:“郭兄卻沒有正經師承,不是你我同門,想來對方應當不會刻意刁難。至於洪師兄,”他停頓了下才繼續道:“洪師兄素來爲人寬和,不大愛以惡意揣度旁人,且此事也只是猜測,並無真憑實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於是兩人果然守口如瓶。

幾日後,潘一舟果然親自到了府學中慰問,山長及諸位教授親自去山下大門外迎接。

當今聖上爲仁帝,年號元順,潘一舟是元順三年的二甲第二名進士,正經科舉出身。

他下轎之後,先去路邊那一溜兒文豪前輩留下的墨寶石碑前作揖,鄭重的拜了幾拜,然後才與山長等人先後進去。

因爲一省府學便是本省內的最高學府,歷任知府和其他官員總會象徵性的去那裡巡視一番,表示自己對於下一代培育的重視,所以大家的接待經驗都十分豐富,並不慌張,只有山長同幾位今日無課的教授出面,其餘師生均繼續正常上課。

潘一舟瞧着四十歲上下年紀,高額大耳,丹鳳雙目,膚色微白,下巴處三縷美須,形容清瘦,目光溫和,着四品雲雁官服,腳踩白底黑皁靴,舉手投足間自成氣派。又因爲他數年爲官,積了一些官威在身上,較之山長教授等人更有威嚴,正是時下推崇的文臣形象。

他邊走邊看,山長就在一旁介紹,遇到有些個典故的景緻,衆人便停住細細觀賞暢談一番。

有教授請他也題一塊碑立起來,潘一舟只搖頭推辭,又道:“我算什麼文豪大家?哪裡有臉同諸多前輩並列?沒得羞煞我也,莫要再提!”

先到了一處課堂,還未走近便已遙遙聽到朗朗讀書聲,潘一舟面露笑意,先倒背雙手,站在原地側耳聽了一回,點點頭,讚賞道:“雖未見人,但已聞其聲,其書聲琅琅,聲音清透,氣韻悠長,這一衆學子他日必然是國之棟樑。”

山上及衆教授紛紛謙虛說過譽了。

一名教師就笑道:“知府大人可要進去訓誡一二?”

潘一舟擺擺手轉身往外走,道:“我也沒什麼可訓道的,何苦擾人讀聖賢書?且去別處吧。”

衆人說笑一回,便又領着往後山去。

山腰處是學堂讀書的地方,而後山卻是學習禮樂騎射等技藝的所在。

潘一舟照樣先不進去,只隔着窗子遙遙往裡眺望,見上頭一名教師正講解着宮商角織羽,仔細分析一頁曲譜,時不時又親自撥弄琴絃,演示一番,十分認真。

下頭坐了約莫一二十名學生,一色的淡青紗質學子服,帶着儒生帽,人人面前也都擺着一架七絃古琴,微微仰頭,聚精會神的聽着。

那教師說了一回,便伸手指了一個學生道:“郭遊,你把我方纔說的那兩段彈一回來聽。”

潘一舟來了興致,眼帶笑意地看向那名學子。

他雖於音律方面不是很精通,可也知道規律,明白這兩句只由宮商二音組成,可其中卻蘊藏多重變化,難度極高,非功力深厚者不能彈奏。

就見那學生應了一聲,舒展雙臂,神色從容的往那兩根琴絃上略抹了一回,指尖便流淌出一串低沉有力卻又百轉千回的樂聲,真個浩浩湯湯,氣勢不凡,叫人聽後心中無端升起一股壯志豪情來。

不待教師誇讚,潘一舟先就輕輕擊掌,連聲道好。

這一下當真驚動了學堂內的師生衆人,衆人紛紛要起身見禮,潘一舟卻已經朗笑着走了進去,擺手道:“無需多禮,無需多禮。都雲非禮勿視,非禮勿聞,我卻在外頭偷聽,原是我的不是。如今又擾了你們上課,越發罪過了。”

衆人原都不知他竟會如此寬厚溫和,不拘小節,一時間俱是驚喜交加。

潘一舟先隨口問了那教師幾句,然後便徑直走向郭遊,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郭遊深深一揖,雖激動卻不失禮,落落大方道:“學生郭遊。”

潘一舟點點頭,略想了一回,突然笑了,說:“可是前年陳安縣案首郭遊?”

見知府大人竟知道自己,郭遊不由得心神激盪,再次一揖到地,聲音微微發顫:“正是學生。”

潘一舟點點頭,親自擡着他胳膊扶他起來,道:“音如其人,我聽你琴聲便知你卻是一位君子。好的很,可有字?”

郭遊忙道:“並無。”

時下男子20歲便算成人,由師長和長輩親自爲其取字以作日後之用,眼下郭遊恰恰剛滿20,可卻不是任何一人的入室弟子,家中長輩也無力取字,故而仍懸而未決。

哪知潘一舟一聽卻又笑了,十分親切的說:“我聞你樂聲灑脫,胸襟開闊,曠之二字最是妥當。”

同堂許多學子面上頓時露出豔羨之色,郭遊也不免十分喜悅,忙行禮道:“多謝大人賜字。”

潘一舟似乎十分看重郭遊才華,有親切地與他談了幾句,這才離去。

後面又有書法和繪畫的課堂,潘一舟也都頗有興趣,進去指點幾句,又對幾個表現出衆的學生誇讚幾句,可卻再也沒有做出諸如取字,或像對郭遊那樣和顏悅色的動作來。

中途經過一座八角亭子,潘一舟見上頭刻着一副對聯,字跡筆走蛇龍、鐵畫銀鉤,不由的走上前去輕輕撫摸,又面露惋惜道:“元順元年狀元公江桂的對子。”

山長點頭:“正是。”

潘一舟長嘆一聲,拍了拍那刻着對聯的柱子,道:“真是天妒英才。”

衆人聽了也都十分唏噓,紛紛回憶起一段往事來。

那江桂是元順元年頭一名狀元公,有名的才子,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所不精,32歲那年一舉中了狀元,聖人對他讚不絕口,本欲當堂點他爲駙馬,哪知江桂卻當場拒絕,言道:“家有糟糠妻,曾共患難數載,不忍棄之。”一時傳爲佳話。

聖人聽後,非但不怒,反而十分稱讚他這份情懷,當場賞賜許多,又獎賞他的妻子。

哪知天公不作美,江桂在35歲那年竟一病死了,其夫人當真與他伉儷情深難捨難分,跟着撞柱而亡,如今都葬在一個墓裡,每年去上香的人都絡繹不絕。

又走了幾步,潘一舟隱隱聽到不遠處有馬嘶和喝彩聲,便問道:“那裡是什麼地方?”

山長道:“便是騎射場所在。”

潘一舟一聽,立即糾起眉頭,臉上的笑意也迅速淡去,不鹹不淡的丟出一句說:“倒也罷了。”

山長見他並不似之前熱情,便試探着問:“大人是要去看看呢,還是?”

潘一舟索性一甩寬大的袍袖,冷冷道:“大吆小喝汗流浹背,簡直有辱斯文,有甚好看的。”

說罷就要打道回府。

山長及幾名教授相互對視一眼,並沒言語,只是有些意料之中的失落。

如潘一舟此等重文輕武的心思,乃是眼下的大勢。民間倒還差些,一旦到了朝堂上便壁壘分明,武將便十分受氣:同一品階的武將莫名低人一等,許多文臣也都十分輕視,說他們粗鄙不堪,不屑與之爲伍。

這種想法其實十分矛盾,甚至是滑稽可笑的。

說到底,文臣又憑什麼輕視武將呢?且不說同在朝爲官,同爲一個國家效力,一但邊關有了戰事,或是哪裡發生動亂,拋頭顱灑熱血戰死沙場的還不都是他們素日裡瞧不起的武將?若沒有武將出生入死馬革裹屍,又哪裡有他們的安寧日子,能在朝堂上安安穩穩的逞口舌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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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重文輕武風氣的形成原因也是很複雜的,後面我會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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